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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南客北来多坎坷,五朝老叟论国策(中)
“爱妃聪慧,哪里会有祸事?夫子又何须为她叹气。”拓跋昊静静微笑望我一眼,眼中似有嘲意,“倒是朕这阵子麻烦不小,斛律师傅死后,兰台无人,夫子,朕想让您病好后,重回兰台史阁,主持重修巽书。”
斛律光一案株连不小,除了他本人亲族以外,兰台史阁修书官员也大多遭杀戮、贬谪,贺兰凌霄若不是皇亲国戚,德高望重,恐怕也难逃牢狱之灾。如今,拓跋昊主政,斛律光曾是他的文师傅,当时迫于独孤昶和姑姑,他无法救得,如今急急重建兰台史阁,无论是愧疚也罢,重建他自身威信也罢,都是必须。
“至尊隆恩,修史一事为国之大事,还是交给青年才俊去做吧。只是至尊可还为了斛律光的事而介怀?”贺兰凌霄喟叹问拓跋昊道。
拓跋昊不语,两道剑眉却下意识地拧了拧。
“老臣斗胆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斛律光他实是该死!咳咳……”贺兰凌霄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拓跋昊凝眉上前帮他顺气,我将一旁的茶盅端起,递到拓跋昊手中,开口道:“夫子是说,史家修史本就应奉着春秋大义,为尊者讳,斛律光他没做到,所以该死。”
拓跋昊接过茶盏,看我一眼,眉头更加纠结,不再多言,只小心为贺兰夫子喂了口茶汤。
贺兰凌霄喘息渐止,咽下一口清水,枯槁的脸上似乎又有了些神采,望着我点了点头,亦不再多语,对拓跋昊道:“死者已矣,再纠结这些对错无益。至尊天资极高,立志有为,这是大巽之福,社稷之福。您废除宗主制,厉行三长制,这都是好的,但国家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便能解决,快刀斩腐肉,却总应小心不要把经脉也切得粉碎。我大巽自建国以来,帝姓十族也罢,地方上的宗长也罢,为大巽开疆扩土实是立功不小,百官军士也多为其亲眷。您若动了他们,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兵戈刚息,正是休养生息之际,一旦人心思动,恐非社稷之福……”
北巽自建国以来,大封帝姓十族之人,征兵多从其中拣选将帅之才,地方上施行宗主庇护制,宗主亦多是荻族权贵,无论何族之人,都在划归的宗主庇佑之下,缴纳租税,实为其家奴,宗主统计帐下人口,再向郡县缴纳租税,如此层层盘剥下来,缴纳到中央的实际上少得可怜。在北巽建国之初,这种制度对于抵御外敌,护得一方平安,以及快速招募兵将是十分有益的,可是如今,百年过后,帝姓十族和地方宗主势力颇有些尾大不掉。我垂眸暗思,虽是如此,,贺兰凌霄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主少国疑,拓跋昊初掌大权便挥刀将北巽最不能得罪的人给得罪了,以后这些人若是心有异心,拓跋昊本就坐得不太稳的皇位就更是岌岌可危。
“朕心中有数,夫子放心将养就是。”拓跋昊默然良久,重重摩挲了一下左手上的扳指,竟是起身告辞,径直向门口走了出去。
贺兰凌霄愣了愣,终于重重叹了口气,倦怠的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轻叹一声,他此时的劝谏又怎是立志有一番作为的拓跋昊听得进去的?
我起身施礼欲告辞。
“娘娘,老臣可否求你,劝谏至尊一二?”贺兰凌霄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回首,他倒是看得起我,可惜我在拓跋昊心中的分量恐怕是绝对比不上他的。
“龙生三尺有逆鳞,”我沉吟回答反问他道,“大人可否会让令郎再去修巽书?”
斛律光死后,巽书已经成了满朝谁都不敢言谈之物,贺兰凌霄疼惜子息,虽然让少子出仕,也是决口不提让其任职兰台史阁之事。理同此理,他又为何要让我去做犯险之事呢?
“呵呵,娘娘是以为老朽有私心?”贺兰凌霄大笑,微微坐起道,“史家之书虽重,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何必在去计较?犬子之能,不在修史,却不知对他是福是祸。”
“哦?真的不重要吗?如若本宫没有记错,斛律光最不该记载的就是当年刺杀巽太祖拓跋悬瓠的根本不是玉妃和宦官赵让等人,而是因为拓跋悬瓠宠爱于玉妃及其子拓跋翼铎,想要废黜当时太子拓跋翼键,逼死其舅景王宇文峄,明慈太后也就是当时的皇后宇文葻传出消息,才会引得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显祖皇帝带兵入宫弑父杀弟,最后反而散布消息颠倒黑白,明慈太后的出家怕也多半是为了赎罪吧?而且,若本宫没有记错,玉妃贺兰玉儿应该是大人的阿姑,大人真的就不想让她的冤情昭然天下?”我淡淡开口,说出我在《巽书》上所见。
贺兰凌霄愕然一惊,脸色似乎突然苍白了几分,定睛瞅我片刻,唇角忽然泛起一丝嘲讽的笑,“老夫少年时,莫贺送我去东洛时,说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真真假假不过是权位的游戏,做人不能过于执着于爱恨,这样往往会让人抓不住一些真实的东西’。想不到,在老夫行将入土时,听了娘娘的话竟是有些懂了。当年的是是非非,不单单是斛律光,即使老夫身在其中,又如何能说得清?《巽书》若还在娘娘手中,老夫劝您还是尽早毁去,免生祸事。”
我回他以淡淡一笑,刚刚的话也只是我一时意气,贺兰凌霄连杀父之仇都可不再计较,又怎会为了陈年往事再掀波澜?
“娘娘,老夫可否托您一件私事?”贺兰凌霄深深看我一眼,目光中却失去了往日的犀利。
“大人但说无妨。”我轻声应诺。
“如若娘娘能去灵鉴庵的话,帮老夫在明慈太后的牌位前多上一注香吧。”他说完便不再多言,合眼似睡。
我静静走出门外,却听见他悠悠的叹息声慢慢的传了过来,似有而无,转瞬便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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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走到拓跋昊身旁,他却只是仰头看着远方的蔚蓝天际,手里缓缓转动着指上的墨玉扳指,不知在想着什么,对我的临进似乎恍若未知。周围侍从人等看他如此,都静立如木人一般。
“娘娘,至尊让你去见一位故人。”终于,步六孤弘上前,小声对我说道。
厢房之内,竟是比刚刚去过的贺兰凌霄的主室还要豪华一些,红色的漆木桌上摆着四五盘精致的菜肴,一壶清酒,菜细看上去倒像是南虞的菜式。
拓跋昊真是用心,这哪里像是一间牢房,倒像是招待上宾的客舍。
只可惜,我暗叹一声,如果他看见此刻坐在我对面故人铁青的脸色的话,会不会失望透顶。
“美酒佳肴?裴大人没有兴趣。”我轻轻夹起一些莼菜,放入口中,皱了皱眉,可惜凉了。
“公主,微臣宁死不食荻人之粟!”裴缵铁青着脸对我说。我抬眼望他,只见衣冠依然齐整,就是胡须也还修整得如在南虞般一丝不乱,看来一路北来,苏沐风对他应该还算礼遇。
“大人,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您曾一度支持秦将军北上伐巽,收复故地。当时您说,两百年前北巽之地本是我大夏之地,怎可让祖宗之地沦为胡虏之地?怎么,如今这祖宗之地长出的粟米怎么就成了荻族人之粟米了?”我淡淡一笑,放下筷子。
裴缵一噎,胡须抖动,慢慢看着我,突然一笑:“公主?还是应该叫你娘娘?你今日可是来做说客的?老夫恐怕不能如你的意了。老夫身为男儿,决不能罔顾贞烈,侍奉二主!这个道理就像女子不该在夫君尸骨未寒之际就改适他人,为虎作伥一样!”
我冷冷一笑,他这是在指桑骂槐,拓跋昊让我见他,恐怕就是想借他的口好好骂骂我这个令他头疼不已的麻烦。
“辛夷不如太子妃贞烈。”我淡淡言道。裴缵之女裴舲是燕云隆的太子妃,据传已经身怀六甲,可是燕云隆逃窜之时却只带走了韩却要,将她丢弃在东宫,城破那日,她应该就在东宫被父皇派去的人毒杀。
裴缵一愣,冷冷瞥我一眼,眼神中却划过一丝伤痛。
“大人可知,令郎裴舫及裴氏一族都已在东洛城破之后被掳北上,如今他们的生死可都在您的一念之间。”我静静回视着他,说道。裴缵虽在储位之争中支持燕云隆,但我却还是敬仰他是个大家,不忍他如阎夫子一般丧命。
“你在威胁我?”他横眉怒目对我喝道。
“大人,误会了,本宫如今见得故人,只想叙旧,只想与故人叹叹故人。”我微笑的将他面前的羽杯斟满,缓缓说道,“阎夫子您可还记得?本宫至今都还记得荻人杀他十族人时的场面,无论男女老壮,全都被剥得精光,在众人面前,被刽子手当腰斩断,再抛进滚烫的鼎里煮得尸骨无存……”
“够了!天杀的荻狗!”裴缵拍案而起,浑身不自主的颤了起来。
我微笑,他和阎夫子素来是各为其主,互相视对方为眼中钉,此刻他的愤怒有兔死狐悲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应该是本能的恐惧。
“本宫记得,本宫的祖皇罢黜东裕哀帝时,大人的太公曾经说过,死何足惧,唯惧吾学绝矣,于是便率先向祖皇投诚。大人如今就忍心让夏族之学断绝吗?”我起身定定望他道。
“够了,请娘娘出去吧……”他颓然坐下,闭眼不再看我。
我转身,只丢给他一句话:“父皇死时,只是赐死了皇族宗亲,却未为难任何臣子。君死社稷,父皇他已经尽了本分,却没有让他的臣子为他而死,大人大可不必为此介怀。”
这个理由,给他似乎就已足够。
我出去时,正是斜阳西照,拓跋昊似乎还是保持着我进去时的姿势,只是他的眼神不再望着天际,而是微笑望着眼前的豆蔻少女——贺兰明月,两人似乎正聊着什么。
“爱妃,可和故人相谈甚欢?”拓跋昊见了我,止住微笑,淡淡问道。
我点头,瞥了瞥一旁羞涩低头的贺兰明月,轻笑道:“至尊可敢与臣妾一赌?”
拓跋昊挑了挑眉毛,问道:“赌什么?”
我捋了捋衣袖道:“就赌至尊只需要在裴缵大人对面静静坐上一夜,裴大人明日一早定然肯为您所用。”
“哦?”拓跋昊负手,微微一笑,问我道,“爱妃既然如此笃定,朕当然愿意一赌。只是赌注为何?”
“若臣妾赢了,至尊就迎娶贺兰妹妹入门,臣妾见了贺兰妹妹,觉着喜欢,如若一同侍奉至尊,当是万幸。”我扬眉视他,贺兰明月既然对他有意,又姿色不俗,娶来后宫,倒是可以帮我分去不少敌意。成人之美,我是乐意的。
拓跋昊愣住,片刻后,扯了扯僵住的嘴角:“你若是输了呢?”
我轻轻笑了笑,拉住羞涩不语的贺兰明月的雪白玉手,笃定道:“至尊放心,臣妾绝不会输。”
“呵呵,好得很!”拓跋昊大笑,眼中却似有冰雪,大步向羁押裴缵的屋子走去,却突然顿住,扭头吩咐步六孤弘等人道:“送慧妃娘娘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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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凌霄在番外里还是个小正太,这里变成沧桑老爷爷了,小客又写得郁闷了。最后每日一嚎:留言,分分,票票,收藏,赏个吧,大人们。
第65章 第四十三章 南客北来多坎坷,五朝老叟论国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