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作者:泗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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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晋都春尽落花红,宛转莺声隐寒玉


      “朕统承大业,君临天下,奉郊庙社稷,夙兴夜寐,未敢忘忧。今奉母命,以汝为妃,金宝玉册,假汝名号,思之曰慧。或曰,慧,知(同‘智’)也。汝性慧也,然过之,终为狡魅,甚戒之哉!”
      “燕氏辛夷敬谢皇恩。”
      我耐着心思听华源儿用尖利的嗓子宣读完册妃诏书,叩拜过后,接过诏书并金宝玉册。
      也怪礼服厚重,起身却是不稳,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娘娘当心……”扶住我,华源儿眼里满是笑意。“现在,奴才可以叫您慧妃娘娘了吧?”
      我冷笑,抽回手肘,道:“有劳公公了。”
      “这诏书可是陛下手书……”
      诏书?明褒暗贬,名目一改,就可变为讨伐诏书,如果说,以前拓跋昊对我只是厌恶、提防,河阴公主的事过后,他对我的厌恶、提防恐怕还要加上恨意。诏书历来由中书监来草拟,此番劳他大驾,可见是怕别人骂我骂得不够。
      “河阴公主的事儿一闹,太妃娘娘又病着,册妃大典只能从简,所以委屈娘娘了。”
      华源儿眼中笑意盎然,神光流转,却是我脸上神色,只怕我这一刻稍有不满,下一刻就可传到修元殿某人耳中。
      册妃虽不同于册后那样的国之大典,但照例,上至姑姑、皇后,下至六宫嫔妃、内外宗妇,都应到场。拓跋昊一旨诏令,姑姑病体未愈,明堂前些日子又有血光凶煞,一干人等,尽可回避,于是今日,明堂之上,却是冷清得出奇,撇去基本的操持礼具的人等,差不多就只剩下我与这奴才四目相望。
      一点涟漪在我脸上荡漾成灿烂的笑,我随手将手中之物交给随侍在侧的晚晴,我笑道:“哪里,常侍大人多虑了,本宫素喜清静,还望常侍大人转告皇上,本宫十分喜欢今日的册妃大典,还有……”
      我有趣地看着华源儿僵持的笑脸,继续道:
      “慧妃这个封号,本宫也是十分中意呢。”
      我轻拢礼服,准备离去的瞬间,恍然大悟的转身,冲华源儿道:
      “对了,常侍大人,本宫既然已经如你所说,是入得金宝玉册的娘娘了,按礼,常侍大人你应该跪送本宫才是。”
      未料到我会如此,华源儿微愣,随即跪倒道:“奴才糊涂……”
      我转身离去,不去想他低垂的脸上的不甘与羞愤。
      明堂之外,翠竹撵已经备好。
      “红缨的事,你打听到了吗?”
      我掀帘上轿,向晚晴问道。
      数点星泪在憨丫头眼中回旋,晚晴低声道:“公主放心,太妃念及主仆一场,将红缨姐姐和青缡姐姐埋在了一起。”
      红缨……
      那日我离她甚远,但血腥四溅的瞬间,我却觉得浑身沾满了她的血,再也清洗不掉了。
      召南阁中,我卸下繁重的礼服,顿觉轻松许多。
      几声悦耳的鸣叫声,犹如泉潭滴翠,绵延回转。
      金色的累丝鸟笼里,九啭缠绵的分明就是那日在姑姑那里看到的九啭画眉。
      “太妃娘娘派宗公公来过,穿过话儿,说,三日后是公子开阳的大喜之日,准娘娘你明日到平南侯府一望。”小心收好礼服,尤嬷嬷说道,“还有,太妃要您不要多想,礼部择好,下月初九就是你和皇上的行大礼之时,这之前,就让这画眉鸟儿陪您解解闷。”
      “摇光呢?”
      我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金笼中的小鸟,鸟儿却不理我,叫得凄切。
      “冯姑姑已经把她安顿好了,主子要唤她吗?”
      “不用了,不见,也许更好。”我敛衣坐下,摆手道,“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再过三日,摇光便要从召南阁中出阁,举目四望,现在这里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而如无差错,再过月余,我也要从这里出阁。
      可惜,到时红鸾帐里,坐的断然不是我。
      我打开鸟笼,小心函握住巴掌大的小鸟,走到庭院之中,望着鸣叫不休的鸟儿,笑道:
      “飞吧,飞到属于你的地方……”
      张开双手的瞬间,小鸟儿挣扎地打了几个回旋儿,振翅摇晃而飞,虽是缓慢,终归溶入到朦胧的月影里,不见了踪影。
      我默默祷告,飞吧,飞离皇庭,哪怕暮霭千山,哪怕上穷碧落,飞到属于你的地方,那里有你思念的人和思念你的人……
      金笼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
      “涉江采芙蕖,兰泽多芳草……”
      月影朦胧间,竹色翠然。纵使春尽夏来,花红满地,也敌不过这时风景。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南虞旧时风景,水光旖旎,全在不经意间被这时我耳中传入的旧朝遗曲悄悄唤醒。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召南阁里,或者说放之天下,能唱得如此仙曲的人也只有一个……
      竹林深处,巧似我遇见红缨那晚,摇光正一边哼唱着曲子,一边凝神烧化着手中的书卷,一页一页的撕扯声,彷佛韵律一般,伴唱着伊人口中之曲。
      感受到我的到来,摇光却不理会,继续哼唱着。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驻足聆听,静静望着她。此时,我最不愿见到却又最想见到的人。
      温煦的火光笼罩在我和摇光周围,将冰冷的夜色也熏染得温暖起来。
      “我第一次遇到你那呆子哥哥时,就是在唱这首歌,这么久了,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阳春三月,莲青如碧,二八佳人,驾舟采莲,清歌浅唱,低眉骋目,望见了纠缠自己一生的俏冤家。
      佳人展颜,妩媚生姿,翩翩公子,阅尽风流,也不由得,目眩神迷,一个跟头,栽倒荷塘。
      从此,一生情缘,是怨是恨,再难说清。
      摇光甜甜地笑着,仿佛眼前正闪现着初遇开阳哥哥时的那一幕。
      火舌上窜,火影映照在摇光那玉色的面庞旁上,扭曲了那上面横亘的长痕。
      摇光下意识地抚上长痕,叹道:“不知道,见了我,他是否还会如当日?”
      沉默如冰。
      冷冷凝视着她,我眼中的冰冷恐怕任凭再盛的火光也难融化。
      “放心,我烧的是爹爹留下的《铁云藏龟》,不是给红缨烧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摇光淡笑。
      “你让红缨在拓跋芜莲的茶酥里放了什么?”
      眼中的冰冷凝结,我冷冷问道。
      “松香草、莵葵混在茶里,一点儿味道都不会有呢,爹爹书里的方子,”摇光莞尔, “爹爹耗尽一生的气力写成此书,将一生从医所学著写在里面,为的就是要济世救人,这些年无论我身居何处,这本书都和我寸步不离,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什么东西一和你们皇室沾了边儿,都只会害人,害人的东西,留不得……”
      摇光用力撕扯掉最后一片书页,扔了进去,静静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殆尽。
      害人的东西,留不得……
      我摇头叹息,摇光,曾以为我们很像,到了今日才发现,你我之间终究是有所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红缨扯进来?”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呵呵,你父皇听你太子哥哥谗言,斩了我爹爹时,你为什么不问他为什么?他搜尽民脂民膏,为他自己修云乡宫、为你母妃修静陵时,你为什么不问?南虞皇族自你父皇以降,人人醉生梦死,穷奢极欲,那时候,你为什么不问?”摇光起身,挺直了蛮腰,笑得枝花乱颤。“国破家亡,帝王公卿,就是死也有个薄棺,死不了的,到了北边儿,也照样是金枝玉叶。蝼蚁庶民,平时有你们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离乱时,却死得连个猪狗都不如。”
      摇光的话字字如针,细细密密扎在我的心上。祖皇为了篡夺东裕皇族的帝位,不知枉杀了多少人,费尽了多少心机,传到了父皇这里,竟是落得了个全族尽灭,可悲,可笑。
      我站在摇光面前,却像是个罪人,为了我身体里流的血,亏欠了太多人。
      “你要问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等不了了!你永远不知道夜夜难眠、恶梦缠身是什么滋味!我要燕云隆那个畜牲死!你会在乎吗?南吕公主,你们皇族身上有哪个人是干干净净的?”
      收起尖利的喊叫,摇光靠了过来,素手拂过我的脸颊,凉彻我的骨髓。
      “这是红缨自己要去做的,用她自己的命,既替她的姐姐报了仇,又报了你的恩。你应该谢谢我们,我们是你最好的两个棋子,”摩挲着我的脸颊,摇光的笑靥在月色中甚是恬静。“反身作了棋手,帮你的将军夫婿报了仇,你也可以安心理得地做你的慧妃娘娘,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不是吗?”
      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原来在她眼中,我已是如此。我冷笑,举手扫掉摇光的手,倒退一步,却险些摔倒。
      扶住竹枝,柔韧的翠碧在我的掌间滑过,留下深深的划痕。
      猩红的血珠淅淅沥沥从我的掌间滑落,滴在石径上,竟有了胭脂石的颜色。
      “你是怕了吗?呵呵……”摇光凑到我面前,微笑道,“不然为什么要装晕打碎茶盏?你是怕了,你是怕荻人一旦发现了茶盏里的东西,会追查到我,再牵扯到你,最后会扯上你的呆子哥哥……”
      “这会是你想要的吗?我死或是开阳哥哥死?”我直起身子,冷冷问她。“你说过,他的命是你的,那呆子可能会把命给你,可是我不会答应,因为他是我现在最想守护的人。”
      我心中明白,此刻的她,不再是平时那个恬退隐忍的摇光,此刻的宣泄,也只不过是为了给三年前那个失去一切,任人欺凌的女孩儿讨一个公道。
      碎掉的再也回不来了,茶酥里的东西才是最致命的破绽。摇光精通医理,又一直掌管着萱莪宫里的香料调制,弄到这几味药对红缨来说是难事,对摇光却是轻而易举。拓跋昊如若一意追查,最终顺藤摸瓜,一定会追查到摇光头上,而当时我能做的,就是把一切可能的证据毁掉。
      摇光愣住,咬唇不语,浓黑的眼眸越发浓郁。
      “你不想这样的,因为你比我想的更爱那呆子,如果万一牵扯到你,我想你早已做好了和红缨一样的打算,对不对?”我勉励站稳,走近摇光,微笑,道:“答应我,照顾好我的呆子哥哥,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贴近她的耳郭,说得虽轻,却是清楚,“以前我很担忧,但现在我放心了,善良有时就是要靠阴狠来保护的,你做的到。”
      摇光抬首,片刻的诧异从眼她中闪过,转瞬却又恢复平静。
      “我可以答应你,可是,有一个条件。”盯着我,摇光淡淡说道。“我要你的命,如何?”
      “呵呵……”我笑得开怀,想不到摇光恨意至此,也对,父债女偿,也算天经地义。
      我举起流血的双手,送到她眼前,道:“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来取,只是当这血流干之时,就把之前所有的恩怨全忘了吧,包括对开阳哥哥的恨。”
      夜风拂过,却没有丝毫声响。
      “我答应你……”
      摇光幽幽说道,夜风吹起了她莲青色的裙摆,恍若碧池里的朵朵涟漪。
      顺帝讳子旷,字元文,小字七符,世祖长子也,景嘉元年八月丁己,立为东宫。顺帝聪悟俊朗,天才英发,尤喜诗画。七岁,世祖问之:“汝读何书?”答曰:“《尚书》。”世祖言之:“试言之。”于是诵之,毫厘不差,左右莫不惊异。徐嵩(徐皇后的老爹)为府咨议,敕革讲《三礼》。及长好学,博总群书,下笔成章,与裴缵(注意此人)、司马邦彦及当时才秀为布衣之交,所著文章,多行于世。
      ……
      史臣曰:顺帝天性聪敏,博学雅止,然好奢靡,御下无度,握图南面,秉性猜忌,不隔疏近,妄佞之流,终祸朝纲。及身死国灭,云乡之伟,静陵之奢,终未尘土。倘以其神睿,留心政事,则足以外御强寇,内境昌明,拔除所溺,荡覆何生?悲夫。
      ——《虞书?本纪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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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第三十五章 晋都春尽落花红,宛转莺声隐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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