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

　　翌日清晨，画舫车辘辘而行，我倚靠在车窗上，倦怠开口吩咐红药道：“去宗□□！”
　　红药微愣，低下眉言小心提醒我道：“主子，您不去为苏相国饯行了吗？”
　　“勿忧，就是误了时辰，本宫也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苏相国。”我笑了笑，人心素来思变，却也难以适应变化，苏沐风辞去相位已近一月，他曾经的得意门生宋慕枫被拓跋昊委以相位，但皇宫内外似乎还是称呼苏沐风为苏相。苏沐风辰时在府宅设宴，必定会有旧人相送，人声嘈杂，我去了反倒不合适，姑姑既然给了本宫出宫的节符，不若先去宗□□，去帮故人了结一桩心愿。
　　不一刻，车辇从内廷而出，徐徐西行，举目望向身后的内宫，紫宸依然巍峨而立，傲视群芳，算算时辰，桃符应该已经被带到那里了，从此后他也和青阳哥哥一样，成为了我不应有的思念。一丝苦笑噙在嘴角，我扶了扶发髻上插着的九鸾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耳边浮动的却是那孩子嘤咛般的笑声。

　　“慧妃娘娘，罪臣就被关押在里面，娘娘万事小心，臣就不进去了。”
　　面前对我恭声而言的新任宗正拓跋旪不过刚过而立之年，仪表堂堂，身姿昂藏，若摒除他脸上的卑微之色，应是个颇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我对他微笑颔首，只身走进宗□□的牢监之中，心中冷然一笑，拓跋旪之祖是巽太祖拓跋悬瓠第三子拓跋翼钵，在其众多兄弟之中并不出挑，传到拓跋旪这一代，爵位已经例降至郡公，拓跋旪在整个宗族中便颇为无足轻重。拓跋昊选拓跋旪任宗正，恐怕还是更看重他自身绵软的性子。如拓跋旪一般的宗正方再不会像他的叔王拓跋的卢那般公然挑衅于皇权。
　　“慧妃娘娘！救救我！求您向至尊求求情……”
　　我方走了几步，耳边便传来了拓跋昀歇斯底里的声音，应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我望向右侧的监室，只见到被踹翻在地的拓跋昀和气鼓鼓站在他身侧的拓跋的卢。这些时日，经宗正寺审理，拓跋昊将参与叛逆之人或诛或恕，但只有拓跋的卢父子与拓跋昱被褫夺爵位，仍被关押在这宗正寺内，迟迟未再有决断。我看了看监室内的拓跋的卢父子，虽然形容狼狈，但似乎并未受过严刑拷打。
　　“叔父，许久未见，这厢见礼了。”我微微一笑，向着冷冷望着我的拓跋的卢施礼言道。
　　“祁潋山神！大巽百年的基业竟就要葬送在你这样一个卑贱的夏族女人手中了！”拓跋的卢绛紫色的厚唇颤了颤，冷声喝道，似是不愿再看我一眼，转身背过身去。
　　“到了此时，妾再说什么，叔父都会认为妾是在妖言惑众，臣妾只望叔父能保重身体，您或至尊，谁对谁错，妾想用不了十年，中州的臣民自会有个决断。”我叹息摇头，对于拓跋的卢，我心中倒没有多少憎恨，至少他谋逆并不完全是为了私利，他只是太过于执着于自己对荻族、对大巽的忠诚，而不是对拓跋昊的忠诚，这迟早会不见容于君王。
　　拓跋的卢背影僵持了片刻，我只听到他冷声哼道：“老夫自当好好活着，看着至尊会依着你把大巽折腾成什么样子！”
　　我未再多语，转身离开。成败论英雄，出身帝王之家，我对此再熟悉不过，拓跋昊此番革新，若是能使得大巽国富兵强，一统中州，他便是对的，是不世出的圣君，若反之，则只会如拓跋的卢所说，是葬送祖宗基业的千古罪人。而我的命运连同我所出的孩儿的命运早已经和那个孤注一掷的年轻君王连在了一起，只能随着他和他的帝国向前或毁灭。

　　“靖亲王！您在这狱中过得一向可好？”
　　我行了一刻，在里侧的牢室内，只看到拓跋昱手脚具被铁链束缚，铁链尽头被钉在墙壁之上，铁链的长度似乎只够他在牢室内腾挪数步。我冷冷一笑，站定开口向他问候道。
　　拓跋昊见我也只是冷笑，满是寒光的星目却在扫到我发髻上的凤钗时，愣、疑过后竟是勃然大怒，顾不得手脚的束缚，冲过来厉声喝道：“贱人！你不配戴这鸾钗！”
　　“本宫不配，配得起它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死在了王爷的箭下！王爷您还记得她死时的模样吗？”我微笑，退开铁栏一步，看他手脚徒劳地挣扎在铁栏之内，当日他不是宁死不降吗？为何仍苟活到现在？那么那个眼神澄澈如水的女人的死究竟为他换得了什么？“本宫近日总是心神不宁，梦见那日城墙之下姑洗妹妹被一箭穿心的模样，不知王爷可有和本宫一样梦到她？”
　　“你这个天杀的女人！我当日怎么就没一剑杀了你！”拓跋昱发髻披散，脸色青苍，星目下的黑黛、下颚之上参差不齐的胡子显出了他这段时日的潦倒。
　　“机遇就是这个样子，稍纵即逝，王爷既然一再错过了了结本宫的机会，现在成了阶下囚，又有何可抱怨的？”我摇头叹息，拔下发髻上的鸾钗，握在手中把玩道，“只是不知道若是昭献皇后在阴间有知，看到王爷如今需要向杀她之人之子如狗一般的摇尾乞怜方能活着，会作何感想？”
　　“住口！你这个天杀的女人！”拓跋昱星目如血，疯狂拉扯着铁链，向我吼道。
　　“惹了王爷的恼了？本宫所言可未有假，至尊仁恕，王爷只需臣服于他，他定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只是王爷血气太盛，府牢这方寸之地倒是很适合王爷静养一生。”我微笑如故，握紧了手中鸾钗，做势欲走，装作恍然大悟状，转身啧啧对着拓跋昱道，“本宫只顾悲悯王爷的处境，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王爷可知，姑洗妹妹已经怀了王爷的骨肉？”
　　铁链互击之声忽地一消，我淡笑着看着拓跋昱僵住的眉眼，继续说道：“她和本宫说，王爷您一直想要个乖巧的女儿，可是姑洗妹妹太过贤惠，总要等到王爷您不再筹谋大事，心情舒展些再说给您听，可惜，您再没给她这个机会了……”
　　“不可能！骗子！你说谎……”拓跋昱踉跄冲了过来咆哮道，却是被铁链绊倒在地。
　　“这鸾钗既然是姑洗妹妹的心爱之物，本宫今日就替她还给王爷！”我摇了摇头，将手中鸾钗投掷到拓跋昱身侧。闭目举步离开，脑中闪现的是司马姑洗在我宫中红肿着脸颊小心而羞涩地将鸾钗插在发髻上的模样。
　　良人，良人，女子求得不过是能给自己一世安之人。可惜，在皇室之中，这个愿望从来就是奢望，败给了自家良人的野心和权欲。
　　“嗯，徵和他一直想有个女儿，我希望能为他生个女儿。”
　　“可是，夫君、阿父、阿兄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取他们的平安。”
　　“阿姐，姑洗能有你这个阿姐，真心欢喜。”
　　我一路走着，口中喃喃，姑洗，你的夫君恐怕不会让你等的太久了，只是这样你是会感激于我还是怨恨于我？
　　“啊！”
　　拓跋昱的嘶嚎之声犹如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般。我微微一笑，拢住了狐裘，也拢住了身体四周散发的寒意，只抬步走出了牢狱。
　　“去康亲王府！”我在画车中坐定，朗声吩咐道。
　　“主子！”这次不仅是红药，就连在一旁一直低眉慎言的桃枝也惊呼出声。
　　我淡淡一笑，便扭转过头，直直望向前方耸立的昭云门。宫妃如此堂而皇之地结交外臣，还是结交即将前往边关的宗室亲王，论罪当诛吧？我此举可会让已经被家事、国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拓跋昊更加难为？可会让他本是犹豫赐与我鸩酒与否的心就此有了决断？这些我都不想再去想，我只知我此行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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