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夜歌

　　泯山之巅，高处不胜寒。
　　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囚宫如同星辰一般点缀在浓绿色的山阴中，虽火光明亮却处处流淌着刺骨般的寒意。
　　不远处，有人双手负背迎着山巅夜风静驻在悬崖峭壁的边缘。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穆白祈的眉宇微动便缓缓微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谁人能在不惊动泯光宫警戒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进来，现在看——当今的江湖，除了十夜杀手，哪里还找得到这样的高手？”
　　穆白祈没有转身，面对着悬崖。
　　沉默半晌，无人答话。
　　“不过，十夜杀手向来行事低调，不知阁下此番闯入泯光宫是否是坏了规矩呢？”
　　话音刚落，只听得黑暗之中有什么带着光的东西唰地穿透过阴冷的空气。
　　穆白祈冷不防一抬手便将那块碧绿色的玉牌扣在了手中。

　　“十——夜令？”穆白祈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但随即便平复了下去。他对着夜色缓缓拿起了手中的令牌。

　　上古的翡翠凝碧在月光流淌下闪烁着鬼魅一般的深邃光泽，那个夜光银砂篆刻出的十字微光映着穆白祈的脸有几分冰冷。
　　这块是真的十夜令无疑。
　　可将令牌翻到反面，穆白祈的眼色却微微一变。
　　因为令牌后面以夜光银砂篆刻的名字赫然就是——

　　“不错，这次十夜令的目标是段千秋。”
　　梁司夜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身后漆黑夜色之中的。
　　他一袭黑衣，面覆黑纱，除了手中那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和那双尖锐闪烁的双眼，他整个人几乎就仿佛同此间黑夜墨色相融。

　　沉默片刻，穆白祈收敛起眼中阴翳，转过身来对身后人淡淡一笑。
　　“我倒不知道十夜夫人什么时候做起这样风险的生意来了？”
　　黑纱之下，梁司夜微微一笑却冷冷反问：“风险？不知穆宫主何以见之？”
　　“十夜夫人行事低调，但近来要对段林剑庄下手的人数不胜数，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个力气竟能请得动十夜夫人？不过，”穆白祈说着，眸光渐利，“想要在我泯光宫杀人，就算是十夜夫人在这里，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梁司夜自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蹙眉间，梁司夜缓缓地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灯火重重的绝顶囚宫。
　　仅一天一夜他便已将泯光宫中各处的戒备都打探清楚，只是惟有那座被称为南双武林修罗狱的囚宫却一直让他无从攻破。
　　从整体的人力布局上看，囚宫的戒备极深。

　　似乎是感觉到了来人眼中的异样神色，穆白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落在那座火光冰冷的囚宫上时，眼中微有不悦便顺势将手中的十夜令又掷回给了梁司夜。
　　他挑衅般地一笑：“怎么，难道阁下还对我的囚宫感兴趣？”
　　梁司夜随手接过了十夜令，黑纱之下，他淡淡一笑却也并不否认。
　　“听说被押入囚宫的人一生再见不到天日，不知什么样的江湖叛徒才会被关押在那种炼狱。”
　　映着月光夜色，穆白祈虽是微微扯着嘴角，但他低低敛眉，隐约感觉得出对视的眸光之中阴翳渐浓。
　　“阁下来意不明。”
　　梁司夜低头笑了笑：“穆宫主多虑了，我只为十夜令而来。”
　　“十夜令自然与我无关，不过但愿阁下明白——既然在我的眼皮下，那么就算是十夜夫人也动不得段千秋。”
　　梁司夜冷冷一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两人目光交织间惟有比这山夜更寒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弥漫了开来。
　　不过片刻，在穆白祈注视下，梁司夜黑靴轻提，只借着一阵疾来的风势掠身便又飞入了浓浓黑夜之中。

　　*——————————*
　　翌日，天微微明。
　　经过漫长一夜，屋子里的光线也好不容易渐渐转亮。可段千秋彻夜未眠又加上汤药的药效，便再抵挡不住沉沉的睡意。
　　昨夜穆白祈离去后，她一个人对着那枚青铜柳叶研究了好久，但始终不知道是何意味。
　　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段千秋不知自己一睡竟睡了这么久，心下暗叫不好，随即便一个激灵弹坐了起来。
　　只不过，她懊恼地甩了甩右手上的软玉铁拷。
　　这个穆白祈究竟是要这样关她关到什么时候？！
　　正低低咒骂着，屋子外面就响起了一阵轻缓的叩门声。段千秋摸摸空空的肚子，便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几个侍女为她端来洗漱用品和早点。
　　这泯光宫的侍女们似乎都有以纱巾蒙面的约束，段千秋环顾一圈没有发现穆白祈的人影，便又不耐烦地喊住她们：“你们宫主呢，我要见你们宫主？！”
　　“段姑娘，宫主有事不便过来，若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段千秋从说话人的眼睛中认出来，这唯一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侍女正是昨夜里为她送饭来的侍女。
　　于是心中略有些不高兴，她皱皱眉头：“又有事，就他一个人忙吗？！他这样把我关起来，难道不知道本姑娘我也是要事在身么！”
　　都听说这沉香阁客人的脾气了，侍女们都是含笑着低头不语，却惟有那个答话的侍女还是双眸平静地凝望着她。
　　“段姑娘，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先退下了。”
　　怒意未销，段千秋脸色欠佳，想了想，便咬唇道：
　　“我要解手，可你们这样把我锁着，是想怎样？！”

　　听了这话，站在一侧的侍女们都低低轻笑了起来。
　　段千秋见她们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便不由地来气。其实她也不是说谎的，喝了那些汤药，她是真的想去解手了。
　　“我说我要解手，你们没听见么！”
　　那领头的侍女将目光沉顿片刻，便向她缓缓低头道：
　　“那么段姑娘容我冒犯了——”

　　段千秋还没反应过来，却只听得自己的肩关节被人瞬间点穴的清脆声。
　　“好了，你们几个扶着段姑娘跟我走。”
　　原来这个侍女竟然有开锁的钥匙。段千秋瞪大了眼却只能咬咬牙把气憋在心里。
　　“可是，舒音姐姐，宫主吩咐——”有侍女犹豫着插了一句，可还没说完便被那个叫舒音的侍女给淡淡打断。
　　“放心，宫主的吩咐我自有主张，段姑娘现在动不了，你们小心扶着她先跟我来吧。”面纱下那一双眼睛平淡如秋水却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侍女们于是纷纷点头便过来扶起段千秋就往外走。

　　这个叫舒音的人似乎在泯光宫地位不小，走至屋外时她只向把守的侍卫微微点头，不必做过多解释便将段千秋带了出去。

　　*——————————*

　　“段姑娘，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你究竟好了没有？”屋外面响起侍女不安的催促声来。
　　其实，解个手哪会需要这么久。
　　屋子外又响起侍女的催促声，段千秋有些不耐烦地放轻踱步的声音，目光扫过这宽敞的屋子，她忽然想道：“哎，你们给我送点草纸进来！你们这茅房没草纸了！”
　　茅房就是茅房，这泯光宫还硬是取个叫什么清净房的，真是好变扭！
　　那屋子外面的侍女似是犹豫了一会，段千秋隐约听见她们是在向那个叫舒音的侍女求示。可一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段千秋心里就没了底。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外边竟然也没什么反对声，并且不过多久也真的有人叩门进来给她送草纸了。
　　段千秋早就候在屏风后了，一待那个侍女靠近就飞快地打晕了她。她一边应声答应着外面的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换上了那侍女的衣服。
　　“小如？”外面的人开始喊了，“怎么——”
　　还未等守在外面的侍女把话说完，段千秋掠身而出，一个猝不及防便将两人打昏了过去。
　　她匆匆环顾四围发现除了这两个侍女外竟然没有别的侍卫把守在附近，就连那个叫舒音的侍女都不见了踪影。
　　段千秋心中虽满满的是疑虑，但人却不由自主地随着脚步悄悄往前。
　　既然穆白祈不愿意告诉她，那么趁此机会溜出去，她正好可以偷偷在泯光宫打探一回。
　　走了没多远，她穿过一条长廊，竟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侍卫正执剑走来。
　　段千秋心下一慌想要转身逃走可猛然间又想起自己早已换了一身泯光宫侍女的装扮。
　　别人也看不清她的脸，所以只要装作是泯光宫的宫女应该就能混过去。
　　若是显得慌慌张张，反而更加可疑！
　　于是她定了定心，低头便迈步朝前而去。

　　那一队侍卫正与她缓缓擦肩而过，眼看着就快到达安全界限，却忽的听得身后领队人大喝一声：“等等！”
　　段千秋倒抽了一口冷气，身前双手不由地握紧。
　　当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回过头去时，却又是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沉稳却不容置否的女声。
　　“段姑娘不见了，还不快调集人手整宫搜查！”
　　“是，舒左使！”那侍卫也是很快回过神来便带领着队伍小跑离去。
　　恩，左使？那个女人不是侍女竟是泯光宫的左右使者之一？！
　　段千秋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瞪大了眼定定地望着舒音环顾一圈便快步走到她身侧，在她耳畔低低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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