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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诉衷情】
沧吾山下,风涯镇。
十月秋寒,这座旁山的小镇即便在白昼也更添几分凉意。远望来时山岭,也依稀露出片片斑驳的苍黄。将近午时,这荒僻的废弃庙宇外少有人来往,应当是比较安全的。
近来风涯镇上,除了过路的侠士旅人外还遍布各方眼线,因为靠近长生山岭,为防机密泄露或许还有当朝兵部的人埋伏在其中。
梁司夜神色肃穆若有所思,他观察了一会待划定警戒范围后,这才从屋顶一跃而下。
段千秋还昏迷着。方才掉进湖水里,她整个人都受了凉,额头也隐隐有些发烫。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即便是闭着,深紫色的血丝也已经从她眼皮下渗透了出来。看来经过紫棘针兰的香薰,蛊虫的活性又被激发了出来。
“段千秋?”梁司夜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不见有什么反应。
他凑近去看她的眼睛,只觉得蛊虫的毒性又在慢慢扩散。
梁司夜皱皱眉,即刻放下雷霆,伸手在她眼前以掌风缓缓压入真气,以疏散毒脉。
受香薰催发的蛊虫越发灵敏,运作间只见有一块紫色的血团一直紧紧流窜在段千秋的眼皮上。梁司夜不由屏息,愈加专注,片刻他化掌为指,轻轻按在段千秋的眼睛上随气流而动。
一直用纯阳指风敷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段千秋眼睛周围的血丝有所褪去。
梁司夜的额头已经隐隐冒出一层冷汗,他最后屏息猛一收指,只听得“嘶”一声,血团被逼了出来。一道紫色的血迹应声划过半空溅在了地上。
蛊虫受了一击,暂时不会再有动作,毒性算是被压制住了。
段千秋眼角的血丝残余不多,只是轻轻翻开她的眼皮,依旧可见眼皮被紫气覆盖。蛊虫紧紧依贴在眼睛的血肉,若要彻底逼出,恐怕对眼睛的伤害不小,他没有把握不敢贸然动手——
想到这里,梁司夜的脸色微微有些黯然。不过片刻,他恢复冷静,摸摸段千秋的衣裙。
虽经一路风尘,可她的衣服还是有些潮湿。
梁司夜犹豫片刻,还是将段千秋支了起来,替她解下了外衫,以掌风透过她的背缓缓注入暖流。运作了一会,她的衣衫干得差不多了,只是长发依旧湿哒哒地散乱在脑后。
梁司夜皱皱眉,刚想托起她的头发,却听得段千秋轻咳一声,似是醒了过来。
“梁——梁司夜,你还记、记不记得,我弟弟的剑玉——”
想不到她醒来问的第一件事是还是这个。梁司夜不由蹙眉,可随即撇了撇嘴便又继续托起她的长发轻轻用布揉捏起来。
“喂,你说话啊——”段千秋还有些无力,她想转过身来,却被梁司夜轻轻按住。
“别吵。”梁司夜皱了皱眉,刚刚压毒耗费他不少力气,他此刻也正在缓和。
段千秋却是有些不耐烦了,她虽有些晕乎乎的可一睁眼睛即刻引得一阵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可还是手脚无力。
“那——那是块玉石,对我对我来说很重要——”
段千秋想了想,微微喘息一声,又道,“在船上,我、我同十夜夫人约定,要用它来换我弟弟和二叔的性命——”
梁司夜动作一滞可随即淡然一笑,又不紧不慢道:“倘若那块玉石在我这里,夫人又怎会不知道——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来拖延时间?”
“你——梁司夜,那块剑玉我真的给了你,你、你能不能再仔细想想?”段千秋说罢,伸手拉住头发想要侧过身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你——你干什么?!”她这才发现梁司夜离得她很近。
“没别的,帮你擦擦头发而已。”梁司夜淡淡道。
“擦、擦头发?”段千秋不禁怔住,低头便想起了那时在南夷山里梁司夜替她擦头发的场景,心中不由有些动容。
知道她在想什么,梁司夜暗暗叹了口气,遂放下手中的布从背后抱住了她。
算了,本想等体力恢复再好好同她解释的。
“哎,你干什么——”待反应过来,段千秋不禁红了脸。
可还未等她开口,梁司夜便已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打开看看,不,摸摸看。”
段千秋迟疑了一会,遂小心翼翼地摊开了他的掌心。摸到熟悉的形状和冰寒之感,段千秋一惊一喜不由脱口:“是剑玉!”
她禁不住两手接了过来,细细拿捏一圈,激动地难以言喻。
七巧玲珑孔,契合繁琐复杂的花纹,冰冷的上古寒玉质地。是弟弟钧奕的剑玉没有错。
不对!
“梁司夜?”段千秋这才发觉有些异常,“你、你还记得,你没有失忆?!”
梁司夜靠着她微微叹息一声,才道:“是,我都记得。夫人以摄魂大法企图改变我的意志,我承受了下来。本想乘此机会在夫人身边查一些事情,但是夫人还是把我调了出来,重新接下你的十夜令。”
梁司夜说罢将剑玉又收了起来,又摸出腰间的十夜令递给她。
“那么十夜夫人可知道你没有失忆?”段千秋不禁问。
“我不知道。”梁司夜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她肯派我出来,就说明我对她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就像她现在还能让你活着一样。”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以为——”还以为他真的把什么都忘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湿了眼眶,握着梁司夜的手转过身靠在了他的怀里。
梁司夜摸摸她的头,静静道:“我想当时阿楠跟着我是受了夫人的嘱托,夫人其实并不信任我。若在你见到夫人前将事情告诉于你,我恐怕你会露出破绽。”
“那你就不怕我会把剑玉的事情说出来?”段千秋抬起头来。
梁司夜却是淡然一笑,道:“我也想过,如果你乱来的话,我也只能以剑玉来威胁夫人了。但所幸这次你倒是学聪明了,竟还敢同夫人做交易。”
“在船上的时候,我是不确定。”段千秋蹙眉道。
在船上的时候,连他都不敢有所动作,就连夫人将她扔下船的时候,他都能够忍住,可她在水下多呆一秒,他心中就多一份忐忑。
想到这里,梁司夜暗自叹息一声便不由伸手抬起了怀中人的脸。
“只是你的眼睛——我找到你的时候,确实不知道你失明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滑过段千秋的眼睛。
蛊虫潜伏,毒血渗透,她原本灵动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好似被凝固了一般,只是她努力睁开着眼睛,注视他的样子就好像她依旧能够看得到他。
“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找到驱除蛊虫的办法。只是在此之前,一定要坚持住——”梁司夜说罢,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段千秋一下子红了脸,她有些诧异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轻轻“恩”了一声便忍不住把头埋得更深。可片刻感觉到梁司夜握着她肩膀的手一滞,她眉头一紧,不由抬起头来,道:“怎么了?”
梁司夜只笑笑,按下她的头,淡淡道:“没事。”
“不——”段千秋察觉不对便一挣扎坐起来摸索到他的肩膀,探手一按,她有些不敢相信梁司夜的肩膀此刻竟微微发着颤,再一摸他的额头竟还渗着一丝冷汗。
“你中了噬心针,秦楠说你只要记起一点不该记起的事情就会毒发,是不是这样?!”一下子,悲喜交叠。段千秋的声音又哽咽了几分。
“我就知道的,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十夜夫人的摄魂大法,你怎能抵挡得住?”
“没想到阿楠还把这事告诉了你?”梁司夜嘴角略有嘲讽的笑意,可随即反手按住段千秋,镇定道:“放心,我没事的。”
“什么没事!我现在看不到,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好是坏,你又不肯说,我哪里能安心?!”段千秋低吼一声,引得一阵不适。
她一边咳一边想万一噬心针的毒真像秦楠说的那样,那么近来也不知道梁司夜一人独受了多大的苦楚——她忽然想到他们在崖边一夜,他暗自离开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梁司夜拍拍她的肩膀,替她缓和不适,又道:
“你急什么,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方才替你压毒耗费了太多的真气。”
“梁司夜你不要骗我,只是替我驱毒,哪里会让你这个样子?你看你在发抖,你你的脸怎么会这么冷,还有你的脖子上,血脉怎会无故充起!”段千秋越说越急,忍不住想要推开他。
梁司夜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扣住她的肩膀,可见她没有消停的样子,他有些无奈,只好一用力按住了她。
“好,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有能够让你信服的办法。”
梁司夜说罢,也不顾段千秋的喋喋不休,一俯头便吻住了她。
他自持冷静,可有时还是缺了那一点点的耐心和理性。
段千秋一时呆住,只由得梁司夜轻轻地撬开她的唇齿,似带着挑衅又带着小心地一点点深入。这一刻,她好像对什么都不甚清醒,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没有什么经验,可也不愿退却,只好抱着他的腰笨拙地顺应他的轻吻。
遥想起三年前初逢时追逐的两人,只觉得此刻当真是恍然隔世。
身边人愿意同她一起承受苦与痛,不甘和孤独,那么即便明天会遇到什么,还是可以一起好好面对。因为在一起,互相珍惜互相信任,可以克服很多的困难。他愿意同她一起面对,不惜一切。
梁司夜缓缓吻过她的泪痕,又摸摸她有些紫红的眼睛在她耳边静静道:“好了傻瓜,起来吧。我带你回段林剑庄。”
段千秋点了点头,不由红着脸小声嘀咕一句。
“下次,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不能。”梁司夜冷冷一笑,遂挑眉道:“我已经很好说话了。”
他说罢,又转身将脚边的包袱递给了段千秋。
“换上吧,风涯镇上有不少江湖客,认出你的身份难免有些麻烦。”
段千秋摸摸身上的衣服,这才发现竟然只剩得一件薄薄内衫。见她一时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梁司夜不由觉得好笑,拍拍手就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见她冥思状,梁司夜挑挑眉,又无奈道:“你落水受寒,总不好再穿着湿衣服。”
“算了,你过来。”段千秋向他招招手。
梁司夜轻挑剑眉,遂也低头凑近去。段千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会找到一根腰带,便系到了他的头上。
“你不许看。”她小心叮嘱道。
“……”
要说看,他三个月前就看过了。
梁司夜淡然一笑,随即站起来顺手又解开了腰带递回给她。
“我在外面守门,换好了再叫我。”
等段千秋换好衣服摸索着往门边走时,梁司夜已察觉到动静,悄悄打开了门等着她磕磕碰碰地走近来。
料到她摸黑穿不好衣服,梁司夜低头笑笑,待她走近便顺势牵住了她,替她整好衣衫。
“是男装?”段千秋穿的时候摸得出来。
“是,挺适合的。”梁司夜微微一笑,又束起她的长发将一顶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正色道:“现在外面一定很多人在找你,你失明的特征太明显,一会镇上,我拉着你走,自然一点,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出来。”
*——————————*
晌午之后,两人来到镇上,就在一处路边饭馆坐了下来。
“这里不安全,为什么要来?”段千秋有些警惕道。
“是不安全,但是消息流通,更何况你也饿了。”梁司夜说罢,替她倒了一杯茶又替她夹了点菜,可注意却不在这饭馆内。他只道:“再等一会吧。”
段千秋吃了几口,又不禁问:
“十天期限,你怎么看?”她已将船上同十夜夫人说的话都告诉了梁司夜。
梁司夜沉默片刻,遂蹙眉道:“我对期限倒没有多大在意,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夫人指令要我们回段林剑庄。她若想要到剑玉,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就算她知道剑玉不在你的手里——”
段千秋眉心一紧,“难道是剑庄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是,担心那里会有什么变数。”梁司夜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可是我想那个地方应该也已经落入他们的控制,百里屠辰假扮成你二叔为时已久,他应该已经探得段林剑庄的各处秘密。你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二叔的?”
段千秋想了想,皱眉道:“应该是那时我从泯光宫回来,家里乱得很,陆成斐也在那时候造访了剑庄,还带我进了爹的密室。”
“对了,你可知道你们剑庄还有别的密室?”梁司夜忽而道。
“有,小时候爹给我和弟弟的小院都打造了密室,可我在密室里放的也只不过是些珍贵的书籍,没别的。”段千秋思虑道。
“都有谁知道?”
“爹和二叔都知道,还有老一辈的下人。”
梁司夜神色肃穆,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只摇头道:“恐怕你错过了些东西,看来我们得尽早赶回那里。”
“为什么这么说?”段千秋忍不住追问。
可梁司夜饮下一杯酒却不愿再多说。段千秋又有些不解,遂微微掀起黑纱凑近道:“那还等在这里作什么?”
“等一个人。”梁司夜说罢皱皱眉,又放下了她的纱帽。
段千秋虽心怀疑惑可也没再多问。只是等了一会,果然有人走近来将剑放下,与两人同坐一桌。
“这里有夫人的眼线,你还来?”竟然是秦楠的声音,段千秋吃惊不小。
听得梁司夜冷冷一笑,道:“正是这样,我才特意在这里等你。”
“你们——早就穿通好了?”段千秋低低问道。
秦楠只笑笑没有回答,忽而他注意到什么,一探手在梁司夜的脑后,顿时变了脸色。
“老七你——”
梁司夜却皱皱眉示意秦楠不要出声。毕竟噬心针的毒,他是不想让段千秋知道的。
秦楠面露不悦,侧头上下打量了段千秋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倒了碗酒大口喝下,才又转向梁司夜道:“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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