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不是岸

　　冰凉的水柱劈头盖脸浇下来。

　　“呃啊……住手！”

　　胡乱摸去遮挡视线的水滴，唐玮霖拉长的脸渐渐清晰。

　　“老板……你谋杀员工？！”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还知道你有公务在身，恩？”
　　“出去鬼混到三更半夜，烂醉如泥地被抬回来，知道别人怎么说我的？‘请管好你的下属’！”
　　“杨彦飞，我是不是该对你刮目相看？”

　　大脑有点呆滞，阵阵的钝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我想，是醉了一宿。环顾四周，应该是酒店的浴室，只是……“老板，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唐玮霖气极反笑，“想不到装疯卖傻也是你的特长？你以为凭你那付不省人世的模样，还能回到这里？”

　　流淌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了温度，才发觉自己正坐在温水中，衣冠不整。

　　“杨，你最好不要让我对你失去信心。”说完，他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在浴室。

　　玻璃天窗外，是朗朗夜空，连一朵乌云也不见。那个下雪天站在街角抽烟的男人，果然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已。

　　不过如此。该醒醒了。

　　由于我出差期间的恶劣表现，北京之行不欢而散。

　　我这才记起另一件相当要命的事，我本就是带罪之身，此番不仅公事完成得差强人意，没有立功也就罢了，居然还罪上加罪。看来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去挑战唐先生的气度。

　　可是别搞错了，他能驾驶诺亚方舟，并不代表他就是上帝。

　　上帝可以容忍被你扇了一巴掌以后再接受另一巴掌，我的老板却不会；他会直接把我丢进海里去喂鱼。

　　不大正常的气氛，连秦川也感觉到了；不仅如此，办公室上上下下的员工都以同情的眼光注视我。

　　莫非我印堂发黑，疑有血光之灾？

　　洗手间里，我对着梳妆镜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张正常的成年男子的脸，虽然略带疲倦。

　　努力将嘴角弯曲到最合适的角度，我振奋了精神回到办公室。

　　“杨，你来了。小宋，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助手，杨彦飞，以后你就跟着他，有不懂的尽管问，不过要记得喊一声杨大哥哦。”唐玮霖温文尔雅地挽过一名男孩——在我看来，他真的是个孩子。

　　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家会那么反常地看我。招聘新人本来是我的分内之事，这里的每个职员，上至秦川，下到司机，都是先由我首肯后再由老板亲自过目；而通常情况下，只要是我批准的，都会通过老板的面试。

　　仅有一次的例外，就是这个什么“小宋”。

　　我是全公司唯一一个蒙在鼓里的人。唐玮霖，他当我这个助理形同虚设。

　　“杨，小宋刚刚大学毕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你要多包涵他，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换言之，会有别人替我做掉一部分的工作。削弱权力，培养新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拐弯抹角了？

　　唇边的笑容早已冷却，我礼节性地和那不知是哪根葱的小宋握手，淡淡地说，“唐先生挑人的眼光向来独到犀利，以后我当不耻下问，与你互相切磋才是。”

　　“多谢关照。我叫宋志野，志向的志，野心的野。”

　　话即出，语惊四座。

　　这个孩子，不简单。明明有着不谙世事的外表，却敢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出言不逊。我好奇，到底是唐玮霖给了他特别的关照，让他对我有恃无恐，亦或如他所言，他野心勃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不管答案是二选一，还是皆不中，我想我是被人制约了。

　　唐玮霖眼里露出久违的欣赏，响亮地击了下掌道：“新人介绍到此结束，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秦川按了按我的肩膀，低声说：“好自为之。”

　　※ ※ ※ ※ ※ ※ ※

　　屋漏偏逢连夜雨。手机的语音留言箱里，多出条陌生的号码。

　　——小杨，你还记得我吗。我想见你，地点另约。收到请答复。

　　这个人，每次找上我则必有厄运降临。我好奇的是，她到底怎样才掘地三尺把我给挖出来的？若她不是洞悉一切的观世音，则必是有面妖镜的蛇骨精。
　　真叫人头疼。

　　“对不起，小杨，是我约了你，自己却迟到。”雍容华贵的夫人在我的对面坐下，招来服务生，“和这位先生一样，谢谢。”

　　我尽可能地收起自己的反感与不耐，礼貌地说道：“您是长辈，自然不能让您来等我的。”

　　“小杨，明人不说暗话。虽然我们之间存在不少误会，但是，你一向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孩子，应该会把握分寸的，对不对？”

　　一阵反胃，才喝下去的咖啡差点吐了出来。误会，她倒是言简意赅。

　　“我这次是为了席郁恒而来，想必你也知道。”

　　我点头，洗耳恭听。

　　“下个月他就要结婚了，听说Jessica你也见到了。不用我多说，你也看得出，他们两个非常合适。我不知道这次你和郁恒重逢，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总之，我们大家都不希望看到历史重演。不瞒你说，最近郁恒的情绪很不稳定，我理解，他的压力很大。所以身为人母，有些事我必须不得已而为之。为了避免造成新的伤害，我觉得过去的就得让它过去，人不能总躲在过去的阴影里，你说呢？”

　　我忍不住为她精彩的发言拍手叫好，“阿姨说得极是。恕我生性迟钝，不晓得这其中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她见我这般反应，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我知道这次我没有立场让你离开，但是最起码，我希望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即使他问起你。”

　　抽过一鞭子，她接着掏出胡萝卜，“这个请你收下。阿姨知道你也吃了不少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扫过桌上的牛皮带，不用打开我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她未免太小看人。

　　“阿姨，凡事都扯上利益，您不觉得生分吗？那些过往我都不计较了，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于我个人而言，我比您更希望生活能维持现状。”

　　女人悻悻地收起包裹，如释重负，“小杨你这么讲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们井水不泛河水，我绝不再干涉你的任何事。”

　　“彦飞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所以也希望阿姨能遵守诺言。”

　　说真的，席郁恒碰上了这样的母亲，也算是三生有幸。老天作证，我这话绝无半点讽刺的意思。

　　不过古人有句话怎么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实在是描述到了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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