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

　　她从来都不信命。
　　直到那个人教会她，生命中有些时候，转身了，就是一辈子。
　　不是一瞬间，是一辈子。
　　八月，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三个月。她同所有即将成为高三党的学生一样，在原本是暑假的时间里上着课。重庆的夏天是不可理喻的，但也就是在这个疯狂的夏天，她得开始收回所有心思，然后把自己埋进学习里。
　　暑期课程安排只有二十一天，在上完第十二天的课以后，学校安排休息三天。这三天的放纵，始料未及。
　　她独自住在阿姨家里，但阿姨在爸爸新建的厂里上班，在铜梁县，不在璧山。所以没在家里住，所以实际上和她一起住的只有叔叔和妹妹。而叔叔上班，妹妹上学时间又和她不一样，每一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醒，晚上回家又都已经睡觉，基本见不着面。他们就像是一个房子里住着的陌生人。
　　爸妈天高皇帝远，管不着她。没人管她。很多时候，很多情绪泛滥的时候，她都觉得孤独。
　　放假的第一天，她上网。看见同学发的图，一只被晒伤的手臂，文字说明里写的是刘笑，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一瞬间她感到心疼，哪怕她们成为陌生人已将快一百天。她从来都是以为自己对刘笑的感情已经不再叫做喜欢，只是一种怀念。她对很多人都这样讲。可是如今，坚持了这么久的认为，仅仅被一张图击得溃不成军。刘笑又一个人出去穷游了。上次是西藏，这次又是哪里。你还好吗？
　　她的心情变得沉重，又陷入回忆无可自拔。她觉得思念已经破茧而出成股将她死死缠绕，快要窒息。手机里还保留着十个月以前她和刘笑的短信。那个号码失去了备注，却也被她熟谙于心。
　　夜幕降临，朋友打来电话叫她出去吃饭。
　　三个人乘上901，去大学城的车，一路狂high着到了烤肉店。她去拿了三瓶酒，慢慢慢慢就喝光了。她也想站在青春的尾巴上醉一次，她想放纵一次，看看不受控制的自己，会不会给她打电话过去。
　　她终究没能把自己灌得多醉。只喝了那三瓶，醉意浅得若有若无。
　　夜幕璀璨，闷热袭人。在901穿过回璧山的隧道后，外面下起了暴雨。下车以后，她送一人上出租，送另一人到家楼下，再独自回去。当然没有带伞，被雨淋湿的头发紧紧贴在一起，衣裤也都湿完，再狼狈不过。天很黑，黑得似要把她嚼碎吞噬。
　　路边的积水已经淹没她的脚踝。她行走在这闷热化作的狂躁暴雨中，只觉得胸口要裂开，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手机，她快要发狂。
　　在上楼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坐到台阶上，按下那串被她铭记的号码，拨了过去。她还是那么固执地认为，她不是悲伤，只是想念。只有想念。
　　接通了。
　　“喂？”
　　仅仅是这样一句话，也能让她挫败到无以复加。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想你了。”她说。
　　“啊？你是谁？”
　　“我想你了啊。”她听着刘笑的声音，就像穿越过茫茫人海，躲过了时间的流沙河，找到了最渴望的，最美好的背影。她泣不成声。
　　“你是谁？”
　　“我说我想你了啊！”热泪滚在雨水里，瞬间变凉。
　　“哦，是你啊。”
　　雨仍旧在下，她坐在台阶上，头顶上方的墙上挂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狼狈的身影，落魄又孤独的形态让她看起来很丑陋。
　　她问刘笑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刘笑说很好啊，我在北京，说自己是一条船，注定不会靠岸，说我给你唱歌吧。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她开始发抖，已全然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就响在背后的雨声，忘记了有匆匆走过的行人。她默默感受着歌词，细数过往种种和她在一起的经历，听着自己神经崩裂的声音。她知道刘笑再也不可能回头，而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
　　“直到遇见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刘笑继续唱着，听着她哭的声音。
　　其实她早已习惯和那个人陌生地相处，甚至很直接地做陌生人。只是恰逢情绪堆积过多，在今晚找到了宣泄口。很久很久以后，她回忆起也是那么地不置可否。她们各自生活很好，也不需要彼此知道。
　　回了家，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去洗澡，就一动不动地待着，单曲循环《我只在乎你》。这是刘笑最后的温柔。
　　直到第二天天亮，衣服差不多都干了，一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她把手机关机，去洗了澡，然后睡觉。她不确信这一晚就能够将她所有的感情都宣泄殆尽，她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她记得昨晚还给刘笑说，我可能明天还会打电话给你，因为明天有人生日，我会喝酒。如果我喝醉了的话。可是睡了三四个小时起床的她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只觉得矫情又丢脸。
　　余菁的生日，中午吃饭，下午唱歌，晚上去酒吧小坐了一会儿。
　　她这次是真的放纵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醉得不成样子，站不稳。在KTV也唱不了歌，要么就摊着，要么大声玩笑。她叫人帮她点歌，《我只在乎你》。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掏出手机，给刘笑打电话。她走出包间，在走廊上大声讲话，“刘笑，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了！老子不喜欢你了！”
　　当然她又哭了，朋友出来抱着她，安慰她，都是醉了的人，最后竟然全都被她惹哭了。
　　情绪会传染。真的。
　　这次她回家倒头就睡，直到酒醒，一看，快凌晨三点。微微有些头痛。她又想起昨天，前晚，像一场梦，而且如此不真实。她笑了，哼着《我只在乎你》，给刘笑发短信。没有悲伤，只是怀念。
　　“情绪像上了发条一样，隔一段时间就汹涌一次。我想起来之前淋雨、醉酒跟你打电话，都像一场梦。现在没事了。再见刘笑，再见。”
　　不是每一段感情都可以牵扯不清而后利落放下平淡结局，也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百毒不侵而后麻痹不已孤独终老。哪里有什么破败的感情值得你写在日记本里一页又一页，哪里有什么生掉的旧人值得你封在心里偶尔想起就电话过去只听一句“你是谁”便泪湿双颊。时间从未停留，她却卡在那自以为是的回忆里那么久。
　　消失在视线里的刘笑，消失在生命里的旧人。时间会将你留下的空隙慢慢愈合，就算有疤痕，也再不会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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