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雁归

作者:月影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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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一)


      殷念远在得知卢劲被抓之后,并未即刻去看他。他只是在他将所有该部署之事全都暗中调配了好了之后才去。而且是在众多密探监视的情况之下前去的,当然他有足够的本事甩掉那群尾巴,秘密潜入牢狱中,就是那严密看守密牢之人也是不知当朝首辅殷念远曾半夜到访过此地。
      这是一间无人知晓的密牢,一般是用来监视极其重大的嫌疑犯。只有巴掌般的大小,没有窗户口,哪怕只是个小小的洞口也没有,故而这里终日不能见到外面一缕阳光。唯一的光亮来源便是那牢道上彻夜点着的壁火,忽明忽暗,将这间密牢照的昏沉一片。也因为无法与外边通风,所以这里四壁常年都是阴寒潮湿,隐隐散发一股苔藓及其他气味混合的霉味儿。若是身子骨稍微弱一些的人,在这里久待了片刻,出去也非得弄出个病来不可。
      “卢劲。”殷念远雪带束发,一身素月白袍,面似暖玉,宛若神祗般的负手站于牢门外,眸光温润而又清冷的看着里边面壁静坐的卢劲,话语平静无波。
      卢劲听得殷念远就的声音,身形微僵,急急起身转而恭谨的面对向殷念远:“大人。”他抱拳恭谨的施礼,即惊又喜。
      殷念远只是轻哼了下,目光无波,语音清润:“你跟我多久了,卢劲?”
      卢劲低着头,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自大人将属下从花木宫救出,属下便一直跟随大人左右,且近十年了。” 他不知大人为何要这般问话,但大人如此问想必有他的计较吧。
      “十年了吗?”殷念远喃喃道,兀自的轻笑,“还真是久呢。四人当中,你跟着本官算是最久最贴身的了。自来有何大小之事,本官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你。只是……”他摇了摇头,“你虽是忠诚,但你却还不了太解本官啊。”
      卢劲无语,他知道大人所指为何,心中满是悔恨,低头跪下,郑重万分的道:“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属下甘愿受罚。”
      殷念远却是摇了摇头,广袖向前一扶,卢劲整个人便被弹了起来。他无奈的叹道:“罪?你又何罪之有。即然无罪,本官又怎能责罚。其实真正该要责罚的是本官才对吧。”
      “大人。属下……”卢劲诧异,低头不知该说何是好了。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大人依旧还是当年的大人,可自己却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那些虚名,大人向来都是一笑了之,反倒是自己却将它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了。
      殷念远轻轻一笑,道:“罢了,其实你也无需同我解释什么,更何况你并未作错什么。肃亲王早已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很好。本官看了后很是欣慰,本官并为看错你。”
      “大人……”
      “只是委屈你了。”殷念远顿了顿,心中叹息,到头来,终归是自己错怪了他。
      他看了看脸色微微激动的卢劲,扬唇接着道:“等再过些时日,你也就可以出去了。” 语色微暖,一如春风拂面,暖人心怀。
      “那属下还能跟随大人左右吗?”卢劲抬头期盼的问道。
      殷念远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天地。等你出来了,石邈也差不多也完成了他的任务,你们俩就一起去找向天云他们吧。你们几人向来便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去了那里,大伙也好有个关照。若有机缘,我们还是会见面的。”言下之意便是要赶人了。
      卢劲暗收缩着自己的手指,低下头,轻声应道:“属下知道了。”只是语音却是如此的沉重,似乎是用心在应着般。也该是会不舍的,毕竟这么久,怎么说都会有感情吧。何况他自来便使及其的感激与崇拜着殷念远。
      牢狱中再次安静了下来,静的连卢劲都以为殷念远已离去了。只是……
      “你可曾有喜欢过玲珑么?”殷念远突然问道,似乎考量了许久般。
      卢劲微讶,随后摇了摇头,道:“属下对玲珑夫人从未有过任何不该有的遐想。”
      殷念远点了点头,看着卢劲,犹似无意的说道:“再过五日她便要销发出家了。”目光却是悄然的盯紧着卢劲,一眨也不眨。
      只是未料卢劲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没有丝毫惊讶,似乎早就意料到会有这般结果般。他一直低垂着头默而无语。
      “其实……”殷念远想劝着卢劲什么,可话还未完,便就被卢劲给打断了。
      “大人,属下知道大人想说什么。可是大人,属下与玲珑夫人从未有过其他,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属下会如此帮她,只是因为属下同情于她。她与家姊有着相似的命运,只是很显然,她比家姊要强多了。”卢劲苦涩一笑。诸多往事重提,只是会让自己更加心酸痛苦罢了。
      家姊呵,那个足足大自己十五六岁的女人,那个如姊似母般的死心眼的女人,若是无她,也就不会有自己了。只是终归是命运弄人,嫁给一个不喜爱自己的丈夫,最后弄的她自己郁郁寡欢,魂归他乡。
      殷念远微怔,久久无语,最后只得扬唇一笑,微带着些嘲讽:“本官自认为已十分了解你们了,只是……没想到,原来本官却是从未去了解过你们。”更从来没有真正的试探着让自己去信任你们。
      ……
      卢劲并未真正的将那些泡水的米调换进去。当日的一切,只是他一手编织的一出给他人看的戏罢了。只是戏份太过真实,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便如殷念远这般耳目锐利之人也被蒙在鼓里了。其实早在他与文太傅等人达成一致协议时,他便已暗中做好了手脚,将那一大堆浸水的霉米全都换上了从殷府暗仓中调运上来的上等的米粮,进而也随即上演了一出绝佳的好戏——瞒天过海,当着那伙人的面,光明正大的将这些上等的米粮与淮阳仓禀的军粮成功的调换下来。
      只是该发生的事还是一件未漏的发生了,这让卢劲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北方传来军粮浸水发霉了,已有诸多将士出现的不良反应。紧接着,大人便马上被帝王给软禁了起来。本以为这事会极好解决,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一则是因为可怜她玲珑有着同家姊同样的命运,二则是为了顾及大人的声明,故而他选择了沉默,什么也没有说。可谁知,时如潮水,太过匆匆。明堂一纸诏令,大人顷刻之间便被压入了牢房,命在旦夕之间。他自以为这是这世上最成功的一出绝佳好戏,可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史上最为烂的一出破戏。
      卢劲招供不久后,昭明便即刻收到了暗中潜入边庭的海珏一份密信,虽然只是寥寥两字:可疑。但对于昭明而言,已是足够了。昭明依此而判断边城守将徐守成身份可疑,要海珏万事小心,时时警惕着徐守成的一举一动。只是路程漫长,密件传递也足足花了十来日时,耽误的太多良机,也造就了日后一个不可挽回的局面。
      至于文太傅,虽说其是生性胆小,做事瞻前顾后,但这次无论昭明如何个威逼利诱,他就是一言不发。起初还会直囔囔着要见皇上,称自己冤枉。但后来自从昭明将他带着从酷刑场走过一遭后,他便吓的浑身哆嗦个不停,再也不囔囔什么了,也开始拒食了起来。昭明对此虽是莫可奈何,但他还有其他的招式,不怕他文叔阳不招不认。
      只是殷念远,自其出狱后,便是一直称病隐而不出。诸多官员上门拜访,得来的只是殷府管家李忠贤迎出府门的一句话:“首辅大人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还是改日在来吧。”既便是昭明亲自前去,换来的也是这么一句话。殷念远并非重权重势之人,帝王那般对他,他或许会不甚满意,但绝对不会如此称病,即不上朝,也不会客。所以昭明敢断定里边定另有文章。他与殷念远的来往,依旧一如先前般,密件往来,见信不见人。
      所以今夜殷念远突然造访,这让昭明不禁有些欣奋,急急离开书房,迎向正门处。
      “殷首辅。”他抱拳迎着负手正立于石狮旁的殷念远,正色着称道,隐藏于阴暗中的眼眸更加的璀璨如珠,放着兴奋的光彩。
      殷念远只是淡淡一笑,回以一礼,客套的道:“别来无恙了,肃亲王。夜来造访,希望并未打搅王爷的美梦。”
      如此般的生疏,让旁人见了还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呢。
      肃亲王一愣,连忙也客套的回了过去,“哪里,哪里,首辅大人登门,蓬荜生辉啊,实乃本王三生之幸了。”身形微侧,手一扬,道:“首辅大人有请。”
      殷念远微微挑眉,看着肃亲王昭明淡淡一笑,一扬手道:“王爷请。”只是这也只是口语中的客套,殷念远还是先肃亲王一步进去了。
      肃亲王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硬,抿着唇,眼光犀利如剑,扫向空荡荡的长街,骤然阴冷。转身跟上了殷念远,在前领路,直步向厅堂走去。
      “究竟是何人派来的探子?”昭明用暗语道,旁人根本无法听见。
      “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是邬老夫人派来之人。”殷念远双眸清冷,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来邬二小姐已是可能逃过那一劫了。
      邬老夫人?昭明怔了下,再次问道:“为什么?”
      殷念远未答,只是清冷的看向昭明,似乎在责备他问了个愚蠢之极的问题般。就在昭明以为殷念远不会回答时,他却答了。
      “这就是我今夜找你的原因。”虽然说了等于没说。
      昭明脑中猛然一个机灵,心中蓦然一笑,看来又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些暗探监视你多久了?”他问道,依旧紧随于殷念远身旁。方才他一迎出府门,便已察觉到了数十双监视的眼睛,而且都是些功夫底子极佳的江湖中人。若真要与他们打起,王府中人虽是人多势重,但并不见的会站上风,何况这么做不只是打草惊蛇,反而还会危害到自己的妻儿。
      “四日整。”殷念远虽是不以为然的应着,但听的昭明却是剑眉紧锁了起来。
      “你就一直没有摆脱他们的监控吗?”他不信。
      殷念远淡淡一笑:“是摆脱了,就前一柱香时。”
      若他们真要纠察那一柱香时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恐怕至少也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吧,不过就算是查到了,对他们而言,也是毫无半丝益处。
      “只是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状似无奈,却是漠不关心,若仔细看向那双温润似玉般的俊眸,还能隐隐发现里边还藏有几分期待看好戏的兴奋。
      昭明知道殷念远的性子,便直言道:“是你故意让他们发现你的吧。”唯恐天下不乱。当然他是不敢如此对殷念远说的。他虽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但其所作所为却都是为民请命,替国担忧,一次次平息着天下之乱。
      殷念远当笑不语,因为确实是如此。
      “说吧,你要我如何帮忙?”昭明一脚迈进厅堂,对上殷念远的双眸,郑重的问道。
      却只见的殷念远对着昭明诡异一笑,眸光温润中带着抹异样的光彩。直看了昭明毛骨悚然,好似自己掉入了一只老狐狸设计好的陷阱般,无逃脱了。
      ……
      自从那夜邬思贤替她吃下那颗索心丸起,烟萝心中仇怨终于到达了个临界点。若说以前她做事还留有三分余地,有所顾忌,那么现在她则是一丝情份也不留,他人的死活也自那天起便已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一方面暗中联系邬修云,加紧对这家族的监控与挑拨,另一方面,则是联结殷念远,针对着自家米行大做文章。只是外表看来,她依旧如昔,因手中无权无势,故而倍显风轻云淡,终日无所事事。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邬老夫人的召唤。她相信,在这般混杂的情况下,若邬老夫人还有其他要事要操办,那么她迟早便会找上自己。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已是她手中的一条鱼了,死活全在她转念之间。只是时间过了一日又一日,还是不见邬老夫人的召唤,她不解这是为何。突然一日暗探来报:邬思贤在府中用餐时突然因腹痛而昏死了过去。她这般恍然大悟,突如顿悟了什么般。
      三月初四时的黎明时分,烟萝忽然腹痛难忍,从床榻上滚落了下来,浑身上下顿时苍白如纸,只除了唇色艳如樱桃,几欲滴血。一旁服侍烟萝的苏颖见此,顿时吓的魂飞魄散,端在手中的清粥“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二小姐,你怎么了?”苏颖双手哆嗦了起来,跪在烟萝身旁,想动手去扶,却有不敢,泪如雨柱,清秀的脸容上留下了一缕缕异样的色彩。
      这张脸?烟萝惊诧。然而腹痛却让她无法再多想其他,她只得咬牙命令道:“快去找老夫人。快去——”声音虚弱无力,似那棉絮一般,轻飘飘的,清风一来,也就散了。
      苏颖惊慌的点头,用衣袖重重的揩去脸的清泪,起身疾步向外奔去。
      “二小姐,你一定要顶住,一定要啊。”我这就去叫老夫人,这就去请郎中。
      身形凌乱,如此的惊慌无措,好似这个痛的在地上死去活来之人便是她自己最为在乎的亲人般,看的烟萝一脸迷糊。这不会也是一场戏吧,若真的是,她的戏可演的是十足的逼真了,连自己也险些给她骗了过去。
      腹中再一次揪痛起来,如万蚁食心般的痛着。可恶,要不是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好真正的骗过那只老狐狸,自己也用不着这般受罪。
      烟萝紧紧的拽着衣袖,暗咬着牙,血丝一缕缕的从她口中流出,将她肩侧的衣襟染的宛若长在坟地处的一朵诡异的火色鸢尾。她一直用力的忍着,便是痛的浑身抽搐,衣襟浸透,她依旧一语不发的忍着,死命的瞪着门外。她也终于品尝到了那日罗文杰所受的苦痛了。轻轻一笑,看来自己还真不适合为医啊,若那人无个坚强的忍耐力,非得被自己给治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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