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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那是个……他许久未曾做过的梦,又或者说,那是他经年来,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然入睡。
梦里他回到了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似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春天暖的像枝头上烂漫绽开的桃花,随微风轻轻拂过,俏皮的在树梢上点着头,偶被捲了几朵幽香落入谁人掌心,颦颦暖粉,娇艳美好。
他捧着断剑,沿着熟悉的街巷,一步一步,走向既定的街角,遇到那个会浅笑着回头,送他偃甲鸟的白衣人。
他微微仰头,睁着晶亮透彻的眼,看向蹲下身来温柔抚摸他柔软额发的人,不同以往,那人未再以面具遮脸,而是微眯了躲在目镜片后盈光熠熠的眼,深深的,深深的望向他,似是望穿了流年似水,浮世苍茫。
他微微启唇,轻轻唤他傻徒儿。
他说,他等了太久,终于等到了他。
熟悉的偃甲鸟扑扇着翅膀,绕着两人转着圈,似是眷恋,亦像是不舍。
而后,他看到白衣人缓缓站起身来,眼中那些说不明道不尽的情绪终是小心的隐了去,冲着自己,笑的温柔静谧。
他说,去吧,在为师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吧。
不知不觉,泪已盈眶,他怔忪的听他轻声唤自己。
——我的……傻徒儿……
温暖的阳光自窗缝一点一滴倾洒进来,照亮一室落寞孤单。
乐无异缓缓睁开眼,被泪水浸湿的颊边因清晨的风吹过而冰冷的泛着疼。他有些茫然的扭头,看阳光穿透空旷屋里谁人遗留的淡淡木香,直直的洒进懵懂不清的眼里,他不适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的抬手抚上胸口脖前,触手却空空如也,只留一根细长红绳似也不甘固执的横在那里。
这感知使他瞬间惊醒,愕然的睁大了惊恐的眼,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慌张着四顾,却见一室寂寥,只余自己的偃甲盒规整的摆在桌前,而那个人,那个本该在的人,仿若连同他脖前的碎片一起,趁他熟睡时悄悄的,悄悄的隐了去向,再也没了迹象——
“谢,师,师父,师父!!!”
前所未有的惊慌害怕几近吞噬了他一直以来强自硬撑的心,目及之处尴尬寥落,仿若那之前的相遇重逢都只是幻梦一场,而如今醒了便一切归空。
他仓惶着不知所措的下床,脚刚着地却传来钻心疼痛,一个不稳便踉跄扑地。刺骨难耐的疼激得他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却也叫他脑内一瞬清明,耳边隐隐是那窗外街巷热闹的叫卖吆喝声,腿脚的颓力是那昨日地宫里留下的伤,他怔愣片刻,却也似一瞬想明白了什么,血色由脸上颓然败去,他惊愕着连连摇头,挣扎着想爬起身来,腿骨却疲力的连站都站不住,他恨极了自己的不争气,撑住桌子的手用力到苍白,咬紧了牙拾了桌上安静躺着的偃甲盒,强忍着嗜骨的疼朝门口一瘸一拐的跑去——
——此次西行是为了些不得不为的私事,先不说我与小友萍水相逢互不相识,即便是深交旧友,我也断不可能叫你同行——
——倘若能逢凶化吉,我便去寻你可好?到时候你想赖在我身边多久都好——
若是能,若是能……
即便要我去代你承受那些……我也心甘情愿……
只要你……只求你……平安无事……
虽不知缘何使我来到了这里,让我回到这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但我想这是上天的意思,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好让我,好让我去阻止这一切悲剧的发生……
让我……在最恰当的时候,再一次遇到你……
所以不论要我付出什么,不管要我怎么做……我都不允许……绝对不允许……再一次看到你,从我眼前消失……
因为那是如今的我……唯一存在的意义……
乐无异皱紧了眉,努力尝试着将那些悲观的负面的情绪压住,由桃源仙居图里招出偃甲巨蝎,明知此举会惊动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那担心谢衣出事害怕再次失去的心情早已庞然滔天到让他来不及去顾及这些,更不可能冷静地去分析判断或许谢衣并非弃他而去只是出门备些日常用品——
因为前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于现在的他都已经无法去承受。
慌乱无序的心跳,压抑到毫无血色的面容,紧张的濒临崩盘的眼。乐无异骑在偃甲巨蝎上于炸开锅的街巷人群里疾行,他仓皇四顾,急切的全然不顾的嘶声呼唤,期待着祈求着在每一个转弯的街角或许可能会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师父,师父。
师父——
若是能,若是能……
求求你,求求你,师父,师父——
隔壁巷子传来喧嚣吵闹,似是有什么稀奇可怕的事物横空而降,原本喧嚣热闹的行人纷纷惊叫着流窜着逃开,还有少许因了胆大或是好奇,逆流而上踮着脚张望。
还来不及接过面前小贩递来的巨圣奴,却见小贩惊恐了表情指着巷尾的方向呃呃啊啊了起来,谢衣手疾眼快接住小贩手抖的扔掉的点心,有些不明所以的随他回了头,却隔着尘土飞扬接踵而至争相逃离的熙攘人群,遥遥望见晨光尽处驾驭着巨蝎急骋而来的人。
柔软的褐发随风飘扬,漂亮的眉紧紧的拧在一起,面上分明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却仍强撑着压抑着绝尘而来,他仓皇,他无措,甚至带着绝望和哀求,却倔着一口劲儿茫然不顾,踏破尘履凄厉决绝。
谢衣心头一滞,看着他执迷到近乎病态的模样,心里不由隐隐泛起了疼,他张了张嘴,却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看他似一眼便瞧见了角落的自己,几近崩溃的面上似是被一道光点亮,他踉跄着跳下巨蝎全然不顾脚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跑得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直到费尽全力穿过人群挤到自己面前,颤抖着扑入自己怀里,以着恨不得要将自己揉碎在他身体的力道,紧紧的,紧紧的抱住自己。
谢衣眨了眨眼,侧了脸,方开口说什么,肩背却似被什么突然打湿,耳边响起青年压抑的近乎崩盘的沙哑的颤抖的带着哽咽的声音。
“求你……求求你别,别走……求,求求你……"
似有什么不小心闯进了心里,啃噬着却也温暖着他心尖最柔软的肉,谢衣皱了眉,却也缓缓扯出一枚清浅温柔的笑,他抬了手回抱住深浅的青年,在他耳边轻轻的温柔的许诺。
“无异,我不走,我在呢,无异,无异……"
他想,兴许这便是他拖延了几世欠下的债,如今,轮到他来偿还了。
想师尊授业之恩,故乡眷恋之情,即便再浓再郁,即便恨不得倾尽一生只为一人一城,却都未曾让他对自己所选择的路做出的决定有过分毫迟疑后悔。
而眼下青年颤抖的肩,哽咽的唇,收紧的臂,却都叫他无从拒绝。
那近乎哀求的无措挽留,虔诚宛若献祭的赤子之心,还有那无处隐藏的眷恋珍惜。不管是哪样,都让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独来独往的谢衣,无处可逃。
即便没有那通天之器里的阴差阳错,几世追寻。
即便是捐毒地宫里疑点颇多的初次相遇。
他都似乎……再无法置身世外,冷眼旁观,平静地与他擦肩而过,像百年后的他那样,再安心的留下那个孩子一人,傻傻在街角痴等那再不会重开的花。
叹了口气,谢衣反手拍了拍乐无异的肩,却被青年下一瞬抱得更紧,来不及细想,耳边便传来谁人无声地啜泣。
只怔愣片刻,谢衣便了然的勾了唇,似是在哄粘人的孩子那般,眼里化了道不尽的温柔。
“无异,无异,先放开我可好?”
“……让,让我留下来吧,让我留下来,别再,别再……"
别再一声不吭的就离开,让我措手不及的失去,只要让我看着你好好的,就什么都足够……
谢衣微皱了眉,却也点点头,他侧了脸,笑意融进眼里,带着狡黠俏皮的语调,在他耳边轻轻地笑。
“你若是再不松开,我可就要被你勒死了,到时候即便你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乐无异闻言,慌忙的松开手,手忙脚乱的在脸上乱擦一通,露出通红的眼满是羞赧之色的脸,他闪烁着目光低了头,似有些恼怒自己的没轻没重,口上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却仍不死心的拽住谢衣冗长的衣角。
这样子使得谢衣逗弄之心大起,仿若真真被憋了许久,他长呼了一口气,笑眯了眼去看乐无异粉里透红的面颊,提了提手中巨圣奴,略带可惜道:“若是没有你声势浩大的登场,或许还能再买点,如今只剩这一个了,而我们却两个人,你说可如何是好?”
似也想到自己的莽撞,加上之前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略微平稳下来,乐无异脸红得更是厉害,他搔了搔头,“如果,如果谢,谢前辈想吃,我可以做的……以后,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哦?无异懂厨艺?”谢衣挑了眉,避重就轻道:“不过说来,我也喜欢做些小点心,有机会不如切磋研讨一下……"
乐无异闻言一愣,似是想到了一些关于谢衣厨艺的不太好的传闻,他咽了咽口水,却也多少有些忘了方才那一团糟的心情,他小心翼翼点了点头:“好啊,谢前辈,以后,以后……"
话里挟带的意思太过明显,谢衣摇摇头,停止了调侃,将手中巨圣奴一掰为二,略大的那块儿递给了乐无异。
“无异。”他看着青年反手去拿自己手中略小的巨圣奴,不等自己多说便张嘴咬了大大的一口,笑弯了的眉眼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谢衣低叹着傻孩子,顿了许久直到乐无异三下两除二的干掉了点心,方才又缓缓地开口。
“无异……"
“谢前辈!”乐无异急急开了口,似也明白谢衣要说出口的是什么。嘴里是未嚼尽的食物碎渣,他努力的想要维持那个温暖的笑,“我对捐毒……也算熟悉,若是你想去哪,便由我带路可好?反正我兄长,我兄长他忙,也顾不到我……"
“无异,”谢衣神色复杂的看着青年搜尽脑汁编着安抚人心的谎话,他敛了多余情绪,面上是鲜有的严肃郑重其事:“无异,我有话要问你……"
乐无异被他的认真有些吓到,安静地等他继续,而看谢衣模样却又似不知从何问起。他张了张嘴,想要活跃下气氛,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身旁人来人往,仿若方才那一番闹市轰动都未曾有过一般,只余了两人尴尬着沉默着彼此相望。
首先败下北来的是谢衣,他叹了口气,反握住一直拽着他衣角的手:“我们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乐无异听话的点了点头,方要随他扭身离开,原本喧嚣的周围却突然出奇的静了下来,紧接着是身前谢衣如临大敌般僵硬了身子,耳边传来谁人熟悉的声音,却只一句便叫乐无异瞬间煞白了面庞。
“许久不见,我的好徒儿破军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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