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精神理疗师的诊室——我没有朋友，只有你

　　他是唯一一个自己走进我的诊室的病人。外面的人拉住他：“不行，不能进去，这个人是个疯子，我们怎么能让你和一个疯子呆在一起？”
　　他笑地灿烂：“为什么不可以，我不也是一个疯子？”
　　我觉得他的脸很眼熟，嗯，对了，你看，从窗户望出去的广告墙上正印着他的脸。他的名字前用黑体加粗写着：知名评论家。

　　我也劝他：“知名评论家先生，我觉得你不应该是我的病人。”
　　“滚，疯子。”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大摇大摆走进了我的诊室，“疯子，我在工作的时候别来妨碍我。我也不会妨碍你。”

　　事实上你已经妨碍我了。
　　我憋住气。
　　他果然应该接受我的治疗。
　　你看，你自己说想进我的诊室，却又说不想和我在一起，这种前后矛盾明显说明——你果然是个精神病。

　　就在他进来的同一天，那个人来看他了。
　　那个人说：“够了！快点出去，你不要你的家人你的事业了么？”
　　他说：“不。除非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那个人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骂道：“我们没有可能的。我父母不会接受我们，这个世界更不会接受我们，我的信仰也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他说：“可是当初……”
　　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说完“可是当初”后面的句子的机会：“当初是我不懂事。你就当我放弃了吧。”
　　他说：“我知道你努力了很多，所以这次换我好不好？换我努力换我努力。不要离开我，我只求不要离开我。”
　　我说：“他已经走了。唔，你朋友？”
　　他沉默以对。
　　他没有哭，对着电脑已经恢复他平时的“工作”状态。但是我觉得那个界面和他平时工作的界面差别有点大。

　　我说：“根据我的经验，你不应该求他。因为当你爱的很费力的时候就说明你们不合适。”嗯，别问我为什么说出这么俗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似乎是因为我听的最多。
　　他看着我，然后笑了笑。他说：“不，他很在意我，他只是在考验我。你看，他怎么可能离开我，他每走两步都会看下手机——他一定是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有发信息给他。”
　　他指着电脑屏幕对我说。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人，却很想提醒他：那个人可能只是在看时间。
　　可是他坚持。以后的几天，他一直在我耳边叨唠。说他今天看了7次手机，如此频繁地看手机一定不正常。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跟踪到了所有有他的监控录像，不过的确是很频繁——至少比我频繁。虽然我没有手机。
　　7次，很频繁了。
　　对吧。

　　我觉得吧，我需要帮帮他。要不然帮他真正成为我的病人，要不然就治好他。
　　成为我的病人的选项有：让他变成呆子，就像那个40岁记忆和智力却停留在6岁的病人；让他变成妄想症患者，就像那个总是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所以不吃不喝只是站在阳光下的的病人；让他变成疯子，就像那个没有卖出一幅画却在不停地画的画家……
　　治好他的选项有：让他知道，那个人真的不爱他。

　　而我果然还是个尽责的理疗师——我决定治好他。

　　第二次，那个人又来了。他们开开心心地讲了很多事情。
　　从餐馆居然把土豆和葡萄炒在一起，到有一家宠物店里又来了一只非常可爱的猫。
　　我在旁边听着，却只是盯着他的笑脸郁闷着：嘿，强颜欢笑的笑容，很难看啊。

　　我问他：“他又来看你了。”
　　他说：“嗯。”
　　我问：“他是个不错的朋友。”
　　他说：“我没有朋友。”

　　那个晚上他哭的很伤心。我没有劝他。捂着耳朵继续睡我的觉。
　　我不想听他说那些事情。嘿，听着，真的不是我不够敬业，而是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说：“你知道么，他和我讲了好多他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很开心。他有好多好多朋友，他们很开心很开心。虽然，我不在他身边，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可是知道么，他能快乐难道不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么？”虽然不明白他的快乐关你什么事，但是你既然觉得你以他的开心为开心，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吧。
　　可是他又说：“你知道么，我明明很开心，可是心里很难受。他的快乐里没有我。他并不需要我，我对他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真的很痛苦。”可是你刚刚还说你很开心。
　　他又接着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他和别人的交往。他需要朋友，我知道的。我不能毁掉他的交际圈。他身边有那么多朋友真好。”嗯，他交朋友到底关你什么事？
　　可是他又接着说：“可是，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真的很难受。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会很难受。他的那些朋友随随便便一个和他现在的关系，都比我和他的关系要亲密。太嫉妒了，太痛苦了。”哎……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呢？

　　第三次，那个人来的那天他割了手腕。鲜血流了他满手。
　　他举着手对他说：“你看，我割手腕了，我割手腕了。”
　　他冷冷地说：“割手腕又死不了人。”
　　他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凄凄惨惨地问：“为什么？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谈生意的时候打扰你，可是你难道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么？我最近压力也很大，我知道我应该撑下去，我也会撑下去，我只是希望你可以陪陪我。”
　　人谁的压力不大，他找这种蹩脚的藉口，怎么看都是他的不对，对吧？
　　而他果然发怒了：“随便你吧，我不能帮你了，你去找你的其他朋友吧。”
　　他颤抖地一字一顿，几乎用尽全力：“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你。”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他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和手腕上的鲜血一起纵横。

　　我说：“包扎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没事，死不了。”
　　我说：“没人能心疼你的，除了你自己。”
　　他笑的异常灿烂：“可是……我的心里甚至没有我自己。只有那个人。”
　　啧啧啧，太疯狂了。啧啧啧，太无聊了。

　　他走的那天将他的骨灰盒交给了我，让我转交给那个人。
　　至于他的死法，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很怀疑，那个人是否还会来。或许我应该等等，等那个人来了我再把骨灰盒拿出来。这样或许更能达到他要的效果。
　　而实在怕麻烦的我找人帮我把那个人叫来了——我不能离开诊室，所以也只能叫那个人过来——将骨灰盒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接过骨灰盒的瞬间，我好像看见了那个人眼底的荧光。可是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

　　我说：“他死了哟。”
　　那个人说：“明白了。”
　　我说：“他很早就得了重病，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离开后他心情不好，病情恶化，于是……前几天突然吐了很多血，死掉了。”
　　那个人说：“明白了。”听不出来情绪，至少可以确定没有任何悲伤。

　　那个人果然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他压错了赌注。而得知这一切的他却获得了救赎。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个人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他放弃了。他解脱了。
　　他一无所有。而他将会拥有一切。包括朋友。

　　以上，就是他正在和我讲的故事。据说是个编造的故事，虽然我感觉代入感很强。
　　终于讲完这个故事的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昏昏欲睡地我说：“后来……你猜怎么样了？”

　　我说：“这个故事很无聊。”

　　他笑了笑：“我继续讲完：而那个解脱的他很快又被送回了你的诊疗室，这次的他已经真的成为了你的病人。”
　　我不解：“为什么？”
　　他说：“因为他得知，那个人失去他后天天抑郁寡欢，心不在焉，不久后就在一次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了。他从那个人的‘一个朋友’那里得到了他的日记，日记中满是对他说的话……原来，那个人真的很爱他，只是不想他因为这段没有未来的爱情而受到伤害，所以才一再做出决绝的事情。”
　　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个故事，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
　　接着他笑着说：“我不想他死后才知道他也是爱我的，所以，我等。反正我没有朋友，我只有他。”

　　是啊，这个世界总有些不得已。
　　是啊，这个世界总有些看不穿。
　　是啊，这个世界总有些放不下。
　　但是，总有人，还在坚持。
　　可是，你的坚持到底能换来什么？
　　能换来什么？
　　或许，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得到——你可以避免一个你不想要发生的结局。

　　而他，当然，正如他所说，还在等。
　　其他人都说他疯了。
　　而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病人。我知道，他很不幸的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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