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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
8.
“下来吧”我这边的车门由张貅宇亲自打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弯着,显出一派柔情绅士的样子。我也配合地伸出手,任由他牵着,他的手很大,干燥而温暖让人觉得很安心,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让我觉得恶心。
在外人看来我们必定是一对佳偶,我穿着绯色高腰A字短礼服,搭配着珍珠腰带和项链,头发简单的挽着没有多余的配饰。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里面是合体的暗绣纹白色衬衫,他紧紧搂着我的腰,“looks like a princess and her knight.”那位外籍设计师这样赞扬着我们。进入会场,果然引起了不少注视,但这些目光不是给我的,而是我身边的人。成功人士的妻子向来是个个艳丽夺目,而成功人士本身相貌如张貅宇一般出众的就很少见了。
“妹妹,张貅宇有没有欺负你啊?”哥哥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所以哥哥们都直接叫我妹妹。
“没有啊,哥哥,琪儿姐姐。”虽然家里有6个哥哥,但是不带名字的叫哥哥只对白嶙穆一个人,对嫂子,我还是习惯叫她姐姐。
“张总,能不能把你的妻子先借我一下呢?”哥哥调笑着说。
“没问题。”张貅宇笑着回答着,又在我耳边用周围人恰好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待会儿过来找你。”亲昵而自然的举动就好像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一样,演技深不可测。
哥哥看了嫂子一眼,嫂子便很自然地到一边跟其他太太谈天去了。
“哥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跟你嫂子的事儿你不懂。”
“好吧……”我嘟起了嘴,低下头去。也只有在哥哥面前,我会像个小孩子一样。
“好啦,又没有批评你。张貅宇对你不错嘛。”
“是啊。”我尽力想着和张貅宇一起吃饭的情景,真诚地笑着。本来有一肚子话跟哥哥讲,但是,我知道哥哥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这样做了,只能让他更难过而已。
“从他的眼神看得出。如果你不开心一定要说,我不希望你和我们一样。”说着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小丫头长大了,今天的衣服很适合你哦,眼光有长进啊。”
“不是我挑的,哥哥你拍到马蹄上了。”
“好啦,快点过去陪你的老公吧,今天还有正事。”
“小心点。”
“是正规的商谈,这一个月是没有生意的,你忘了?”
“嗯。可是,我还是一直害怕你们会出事。”
“小傻瓜。”哥哥叹着气,抱了我一下,我知道他不能给我他做不到的承诺,有很多事情是不能选择的不是吗,比如这条不归路,早在我们出生前就已经在我们脚下。“到时候见。”
“嗯。”
我又乖乖走回张貅宇身边,他的眼神,明明永远是嘲弄和戏谑。可在人前,他的表演永远真实得像从内心流露出一样,戏子。就连父亲都有柔情的一面,他怎么会病态至此。
“少喝点酒。”我温柔地笑着,止住了他拿酒杯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在一瞬间出现了幻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哪些是戏,那些是真。
“张公子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周围的人们开始起哄。
“最后一杯。”他笑着对我说。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甜蜜着呢,别在我们这些孤家寡人面前秀啊。”一个年轻的人笑着说着。
在外人看来,在哥哥眼中,我多么希望,事情真的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可惜,想象终究只是想象。
刚到车上,我就看出来他脸色不对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大概知道了他疼起来常有的表现,比如现在,他拉下了领带,解开了衬衣上面的扣子,一手搭在腹部用力地抵着。回去的路途很远,有40分钟车程,我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该死……”他突然咒骂了一句,蜷着身子,朝窗户地方向歪着,双手没有章法地揉着。我该做什么,如果我们是正常的夫妻该多好,正常的政治联姻也好,我就可以帮他纾解,但是现在,我可以做什么。
“没带药吗?”我问了一句,其实我知道答案,他估计连检查都没有去。
“呃……”他喉间发出了声浑浊的声音,看来又疼得不轻。
“你……准备就这么看着你丈夫疼吗……”他艰难地转过身来,盯着我的眼睛。
这次听见他的嘲弄,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开心。
“要我帮你按摩吗?”我把手贴到他的腹部,他很快用手把我的手包住,送到疼痛最严重的肚脐下方。
“宝贝,你不是我妻子吗?你对你哥哥说了什么?”
他从来不肯安定的疑心,我已经见识过了,可是这次,他亵渎了我最神圣的东西。
“你滚。”我推着他,想把手收回来,但是被他按住了,他另一只手环过我的肩膀,让我不得动弹。他喜欢看我挣扎无助的样子,他就是这样一个变态。司机那边是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的,我没必要继续演下去。
我重重地按了他肚子一下,他果然马上缩作一团。我正想坐的离他远一点,他又过来把我箍在了怀里。
“你想知道什么,我是怎样体会到你不配体会的亲情吗。”我不再挣扎,挑起一边嘴角看着他说着。
“把你留在我手里的亲情吗?真感人。”他也笑着回应着。
“你混蛋。”我恶狠狠地说着。
“你不是吗?”他语气依旧平和,“你身上……”他忽然停了下来,毫无征兆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松开了我,靠在座椅上,重重地喘息着,“对不起……”他缓缓说着
“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或者的说,我不想相信他真的在道歉,那三个字像一盆水浇在我的身上,让我的怒火变成了无法承受的愧疚。我刚才干了什么,明明知道亲情是他的伤疤还要刺激他,用不是他能选择的,不是他造成的伤痛反击他,太卑劣了。而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身上,可以让我混蛋的不就是父亲的血债吗,但是他为什么停下,为什么不反击我,为什么!
“我忘了……你们母亲的忌日,在这个月。”他缓缓说着,手依旧没有章法地在腹间按着。
他的声音,低沉稳重,像他的手心一样让人觉得安心。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说出这样一句话,说出我这么多年渴望的理解。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正想道歉,话还没说完。
“算了,那是事实。”他闭着眼睛,独自承受着腹间的疼痛。
“这样按着不会减轻的,你放松点。”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不能抚慰他的心,不能治愈他的痛苦,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下,用掌心推揉着,他的手还是会不安分地向下用力,但是相较于第一次,已经配合了很多。“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我知道你讨厌我,就这一次,你就继续假装下去就好了。”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凝结成地的冷汗,心里像有什么地方也拧了起来,紧紧的,说不上疼,只是不太舒服。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很自然地把我搂在怀里,靠在我的肩上。我用心地按摩着,感受他腹部痉挛的点,一处处替他揉开,慢慢地,极其温柔地安抚着他抽搐的肠子。至少这一刻,我能给他我身上也不多的温暖,要是早一些,我们在父亲的安排前相遇,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是命运啊,似乎要用残酷来彰显它不是童话。
9.
据说,沙漠里生活的人会因为每一处平凡的绿意而感动,就算到了植被茂密的雨林也会照样珍视每一株小草。而我,是在感情的荒漠中成长的人。
其实,第二天就是母亲的忌日,母亲的墓地在深山里,原因再明显不过了,父亲不想被捕。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母亲在世时,会把一个个和外面女人生的婴儿带回家,不顾母亲的眼泪四处奔忙,在母亲去世那天消失。而所有人都告诉我他们深深相爱着,母亲也曾这样对我讲过,他是一个怎样虚伪的人,才能把戏演得如此真实。所以我恨虚伪的人。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发现张貅宇正在客厅。他穿着纯黑色的衬衫,一边在电脑上看着什么,一边喝着咖啡。
“起来了?”他头也不抬地对我说着。
“今天没去上班吗?”虽然那天是周日,但是他也一般会到公司里去。
“快去穿衣服,路程很远的。”
“你要去?”也是,父亲、哥哥和嫂子都会去,他不去的话看起来就不太好了。“好。”
他选了一辆相对低调的越野性能好的车载我,我们在面包店和花店停下,他给我买了早点给母亲选了盆栽的花。
“你不吃?”我撕着面包往嘴里送,想起来他应该没吃东西。
“没胃口。”
“这样对肠胃不好。”我撕了一大块面包放在他嘴前,他看了我一眼,吃了进去。
“行了,不用了。”正当我想撕第二块的时候,他冷冷地拒绝了我。他还是他,但是我觉得,可能,只是可能,我们会好好相处也说不定。
山路十分曲折,但是景色非常清幽,母亲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却嫁了一个性子里缺乏安定的浪子。哥哥已经到了,他正在擦拭着墓碑,“爱妻林玲之墓”,而嫂子则驯顺地立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哥哥。张貅宇照例替我开门,但这次他没有炫耀一般地搂着我,而是牵着我的手静静地走着。这一刻我似乎看见了父亲虚伪的影子,心中升起厌恶。
“岺慈来了。”嫂子温柔地笑着。哥哥闻声也转过身来,“正在跟妈说你呢。”
我走上前去,抚摸着墓碑,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当那年我和哥哥两人独自在医院认领母亲的遗体的时候,我就知道,没有另一个世界,死亡就是消失。
正当我发呆之际,张貅宇从车上搬来了鲜花,他蹲在地上将花盆里的花移了出来,用小铲一点一点刨着墓碑前的土。
“林玲。”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出现在了我们的身后,并没有保镖跟着,和往常一样。哥哥把我拉到了一旁,大约十米的距离,让父亲单独呆着。他抚摸着墓碑,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准备离去。
“怎么,最后这戏都演不下去了吗!”每一年,他停留的时间都在缩短,母亲那么爱他,他连这个仪式也准备省了吗!我冲上去,向他吼到。
父亲停了下来,并没有转身,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被我揭穿了,还是怕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看出来你就是个衣冠禽兽!”
“闭嘴!”哥哥从身后追上我,“你说什么呢,跟爸道歉。”
“凭什么,妈出事的时候他在哪儿!他就是怕自己处境危险,不去医院,不去殡仪馆!整整三天后才出现,他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情圣,混蛋!”
哥哥满脸愤怒,举起左手扇了过来,哥哥是左撇子,他真的生气了。我闭上眼,打就打吧,他,本来就是混蛋。
过了几秒钟,哥哥的手迟迟没有落下,我睁开眼,只见张貅宇一手制住了哥哥。
“放开,这丫头就是被我宠坏的。”哥哥对张貅宇说着。
“随她吧。”父亲的声音响起,淡然而不怒自威。
“您为什么……”哥哥问着父亲。
“闭嘴!”父亲抬高了声音,哥哥放下手,默立在一旁。父亲转过头来,对张貅宇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那种笑容代表了什么,只是让我感到温暖,“芍药花开的很好。”语毕他走上了车,离开了。
那种花是芍药?我记得母亲说过她喜欢芍药,但自我有记忆以来,家就是流动的,所以不可能养花。他怎么会知道,这一定是巧合而已,他怎么会知道母亲喜欢芍药。
直到哥哥离开,他也没有跟我说话,和我不同,哥哥全身心崇拜着父亲,我不明白睿智如哥哥,为什么也会被欺骗。
“你的父亲深爱着你的母亲。”张貅宇蹲着身子侍弄着移栽好的芍药花。
“你知道什么。”我冷笑一声,“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来这。”他继续说着“眼神是不由人控制的。”
“那当眼神告诉我的事情,和所有逻辑可以推理的方向相反怎么办?”我靠在石碑上,看着山下的景色。
“说明你知道的太少。”我知道的太少,哥哥也曾经这么跟我说过,是父亲他自己从来不让家里任何人和我说任何事,怎么能怪我知道太少。“还是,你不想相信你知道的。”
我沉默着,我当然知道,父亲对母亲的微笑从来都是真的,他喝醉的时候呼唤的永远是母亲的名字,就像在墓碑前的那一声,充满柔情的‘林玲’,但是那又如何,他害死了母亲。
“你记得他们都爱你就行了。如果害怕没人可以恨了,就不要恨了。”他站起身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着,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是他这样对我,我该怎么报答。这一片绿洲让我手足无措。
我心中,藏在平静表面下某处的坚冰正一点点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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