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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灵珠有泪自千行,等闲芳草斜阳。离人过客暗凄凉,偷羡鸳鸯,
伤心脉脉难诉,风剪寸寸柔肠,神仙人鬼两茫茫,情短恨长。
曾识过鹤发童颜,一派玩世不恭的气息,却未曾想过换个视角看去,那紫衣女子红颜白发,凄凉得连绚紫的衣衫也黯淡了,不免让人心中疼痛。
重楼从不愧他魔之尊的称谓,身高丈八,红发冲天,一身黑色战甲闪闪发光,在他身子周围总是笼罩着淡淡一圈黑红相间的漩涡,是黑色王国的危险气息。他虽不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当面一站,压迫感也足以令人心惊肉跳。红发之中,被邪剑仙连根拔起的犄角原址,露出两个尖尖嫩嫩的小肉角,算是他全身上下最为玲珑可爱之处。
这女子不怕他。
他也由着这女子站在自己跟前,恍若无视。
“白头发。”重楼说一句,伸手握了一把,似乎有拔一拔以试真假的想法,女子转过头来,淡淡的盯着他。
重楼愣了一下,是紫萱的容颜,却再也不是当日的紫萱,突然间重楼明白了紫萱为何冒着大风险偷走他的心,青春这个词终于在这个万年老不死头脑里有了概念。
“你希望它变黑吗?”
紫萱望着上山的路,轻声道:“已经不需要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重楼深色的嘴唇一咧:“你是我喜欢的女人。”
“可是你不是我喜欢的男人。”犀利的唇舌落寞的语调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重楼费解的想思考个明白,却又觉得着实麻烦。一时间似乎听见紫萱急急抽气的声音,重楼顺着紫萱的目光看去,雪铺满的崎岖山道上有走来一人,身后一串孤零零的脚印,踏雪成泥煞是难看,但路不给人走又有什么存在价值呢?
紫萱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远处的人也停下脚步,俯首望向这边。
我的一生,你的三世。
情感于我,是一生一世的至死不渝;情感于你,是三生三世的缘起缘灭。顾流芳是一个人,林业平是一个人,徐长卿又是一个人,他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与一个叫紫萱的女子有不尽相同的羁绊。
一世的情可感天动地,世代传颂;三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轮回的记忆。
紫萱猛的旋过身来,重楼抱着手倚在岩上,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紫萱的表情,没料到一条如蛇般柔软细滑的手臂突然就缠上脖子,鼻尖馨风近,红唇艳艳在眼前,重楼自然不会拒绝,紫萱却没将香唇直接送上,反而瞪了他一眼。
原来垫着脚尖,也没能够得着。
重楼哈哈一笑,将紫萱打横抱在怀里,他不会考虑这不请自来的美人恩到底所为何事。
所谓尊者皆言德高望重之人,但他却在尊前加了一个魔字,完全变了味儿,靠着所向披靡,毫无顾忌,自由随心。那一次的那一个吻让他静如镜的心起了一阵涟漪,于是他期待起这一个吻会不会带来新鲜的感觉。
只听到紫萱悄悄说道:“我要年轻,一刻就好。”
重楼微微一笑,左手托住紫萱的头颅,玄光一闪,墨色顺着发丝如水一样泻下来。
徐长卿拔剑了,剑在脚下一踏,越过十几百丈的距离,嗖的到了手里,举剑就刺。旁人看来眼花缭乱的蜀山绝学万剑诀,到重楼眼里变戏法一样的,右手一推,红光乍现,徐长卿一个筋斗弹出去滚了一身雪渣子。
紫萱惊叫:“别伤他!”
重楼歪着头:“小道士,你不好好做你的蜀山掌门,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徐长卿从雪里爬起来,顾不得一身狼藉只横剑不松。
紫萱坐在重楼的臂弯,狂乱的心跳连重楼都听得到,面上却泰然自若一脸的淡然。
“你是何人?为何拔剑相向?”
徐长卿的脑袋嗡的一声就不动了,从紫萱娇滴滴的声音中,他听不出一丝破绽。
彼此已经当着对方的面饮下了忘情水,便有了假装不疼痛的面具。
“紫萱...”徐长卿讷讷叫道,紫萱花容不变,勾着重楼脖子的手臂结成环状。或许她真的已经忘记了,说不上为什么,徐长卿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忘记了,当真忘记了这个她爱了两百年的不肖男子,可是他徐长卿却不能忘,不能忘记自己是如何让一个女子反反复复受伤,不能忘记如何亏欠了她许多。
两百年的情感,又有谁会狠心舍得?可讨论舍不舍得只是忘记之前的余兴,忘记之后,新生一般,再无伤痛,面对重头来过的世界,一切都是春光明媚。
这样也好,就让一个人记得,一个人受惩罚,徐长卿心中的愧疚稍稍减轻却又隐隐心疼起来,当地愣了半晌,再不敢抬头看紫萱,将剑朝怀里一收,拱手道:“得罪了...”左手捏一个诀,口中念得两声,佩剑即成了御风神物,双脚踏上还未站稳已顷刻御剑而去,没了踪影。
重楼瞧紫萱一眼,见她恋恋不舍的盯着徐长卿落荒而逃的方向,眼神越来越哀伤,皱眉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紫萱跳下地来,转身朝山下走。
重楼并不阻止:“你若要去找他,我可以帮你把他带回来。”
“我再也不会见他了。”
重楼挠挠头,恍然大悟道:“就像清微老头说的那样?爱他就不能进入他的生命?”
紫萱施施然转身:“或许是这样的吧。”
重搂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太懂。”
“女娲一族,虽划归神族,却不再六道之内轮回,灵魂随肉身湮灭,仅靠着血缘世代继承着神力。如今女娲已经后继有人,我便再无存在意义。老去之后便是死去,就让这一段纠缠了两百年的劫,随着我的消失而灰飞湮灭吧。”
究竟什么可以真的与世长存呢?情吗?
重楼想了一会:“我觉得徐长卿不会忘记的。”
“重楼,你其实是个好男人。”紫萱给重楼一个甜美的笑脸:“你现在心是不是又空了?”
重楼下意识的摸摸胸口:“不如你把我的心再偷去吧?”
紫萱摇摇头:“你的心只是曾经寄放在我这里,与我感同身受了一段感情,带给你与往昔漫长岁月迥异的体验,如此而已,我偷不走你的心,也没人能偷走你的心,除了你自己。”
重楼无奈笑道:“人的感情真复杂!”
“怎么,你上次输给景天一点也不憋屈吗?”
“打架本身便是乐趣,输赢根本不重要。”
紫萱点头:“你这心性一点都不像魔呢!你跟我来吧,我找点东西填满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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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见一场阳春白雪,五十里消融的点点滴滴,汇集到山下已经是潺潺小溪,徐长卿身上的落雪早湿了衣衫。
从一步一步数着台阶下山到御剑急飞最后落地还一个踉跄溅了一身泥水,是一种无措到另一种无措,徐长卿看着弄脏的衣摆,憋着一脸郁闷的表情坐到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旁边,刚要搓洗衣角,有觉得什么东西咯得慌,站起来一看,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徐长卿捡在手中捏来捏去,眉头又紧锁了起来。
心中有一个结,怎么都打不开。前次见到紫萱跟重楼亲热,他可以愤怒,可以怨恨,还可以歇斯底里的质问。但今次再不一样了,一盏忘情水,并非浇熄了三世的爱恋,而是断了那么一条线,彼此再没有资格。
绵绵如蜀山山脉一样起伏顿挫的心痛。
脑中的记忆不断的浮现,顾流芳的记忆,林业平的记忆,却都不是徐长卿的记忆,即使是痛,也痛得隔岸观火,做不到身临其境。
那么爱呢?是否也是隔岸观火?徐长卿没有时间去考究,因为他们已经选择走出对方的生命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自有悲观者说这是强行挣断的风筝线,也有乐观者说不过有始有终的一道轮回。
徐长卿把玩许久,终是将鹅卵石大力丢入小溪,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晕开了袍角的泥点,只见银光一闪,半块袍子都落在了地上,徐长卿还剑入鞘,将剩下的半截袍子塞在腰间,背起帆布的行囊带朝山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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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二十岁时练成御剑术,这条路就再没走过。
【直到景天在他面前大声控诉这山有多么多么的高,而他徐长卿有多么多么重的时候,他才想起如今御剑嗖嗖飞过的群山,彼时下一趟山要走两个半时辰,自从仙术精进来去如风,再也没有机会以澄澈的心境融入灵山的怀抱,汲取给养。
徐长卿心中感念一番,对景天道:“还未多谢景兄弟救命之恩。”说罢深深一揖。
想徐长卿那次与重楼交手差点丢掉性命,也是因救景天而起,换了旁人定然跟景天理论一番,外加大眼瞪小眼。
插科打诨,歪理连篇原本是景天强项,而这真诚满满,规规矩矩的一揖倒是让景天有点应对无门,只好吊着个脖子,做出他认为大义凛然的样子:“算啦,算啦,我是大侠嘛!我总不能看你这个嫩豆腐被那个红毛拍碎吧!”
“景兄弟,其实蜀山地势高,山峰却并不高,走一个来回不到五个时辰,只是你背着我,又忧虑我的伤势,故而觉得很高,这便是所谓的境由心生。”徐长卿并未察觉景天摆出的大侠姿势顿显僵硬,而继续说道:“即便是长卿分量过分沉重应该算得上是一种亦真亦假的假象,但凡不省人事之人,手足身首皆不可正位,位不正则力不衡,负之尤为沉重。”
景天头有生烟之象,叉腰凑到徐长卿跟前,眯着眼睛用看他,僵持半响,徐长卿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叫一声:“景兄弟?”
温言细语如清风拂临,景天哼了很大一声:“你跟清微老头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尽说听不懂的话!”景天换过一个经典的吊儿啷当站姿,反手一拍徐长卿的胸膛,摇头晃脑的说道:“白豆腐,这个做大侠呢,一定要做得浪漫一点,什么有多高多重,搞那么清楚干嘛,若是别人问起呢,你就说是我景天景大侠救了你这个蜀山大弟子就可以啦!”说罢,景天嘿嘿嘿的笑出两个好看的虎牙,叉腰的手顺便就搭上徐长卿的肩膀,在肩头上捏一下,留下一个并不完整的墨爪子印。
对嘛,这才有男人的味道嘛!
景天心中打个哈哈,徐长卿一脸诚恳的道:“这个自然,景兄弟说的本就是实情。只是‘浪漫’是什么意思?”
...】
徐长卿脸上浮出不自觉的笑,景天这个人看似吊儿郎当,满肚子花肠子,关键时候却从不掉码。渝州闹毒人时,亲见他拔掉自己牙齿也不愿咬人,徐长卿心中震动之余也对他倍感亲切,不过初见就已认定他是我辈中人。
跟景天一起游历惊险而快乐,包括那些小小的恶作剧,这并不影响彼此都深信对方是值得信赖的伙伴。生活多了很多意外才显得活色鲜香,不再如太阳一样朝昇暮落。
徐长卿想着想着,足尖点地轻轻踏上宝剑,朝着渝州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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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蜀山地界,下了横庙乡,渝州已经遥遥在望。唐门建筑越过渝州城城墙透出原有的恢宏颜色,哪怕现在瑞雪初霁,也夺不去它半分亮色。现在渝州城已有了人人称道的新亮点,永安当两侧新修了两处高大的阁楼院落,无甚花哨装饰,只是结实宽敞,门可过车,窗可跑马,两处阁楼门庭若市,虽无酒肉之香,却有温馨之意,门口一大锅粥中加了肉末和碎青菜,临着几簸箕包子馒头,但凡捧粥者皆为一副心满意,此生无憾的表情,离道之真谛不远矣。
楼名:三侠楼
右书:
饿了渴了困了上包子香茶棉被
左书:
乏了冷了病了有暖床火炉雪见
徐长卿见了不禁莞尔,典型的景天口气,心道:难得他还对的工整,只是把雪见姑娘名字这样写上也未免有失礼度。心念一转,长老不过帮他要回了永安当,他何来如此大的财力起了这三侠楼以蔽天下苦难之人。
便有无事闲逛的婆婆瞅着一身白衣的徐长卿,俊俏端正不说,还带着那么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真是越看越觉得精神抖擞外加浑身有劲,真要感叹一声活着真好。忍不住多看两眼,见他眉头上扬的盯着三侠楼看,便杵着拐杖走过来。
“这后生,眼生。”
徐长卿一愣,抱拳道:“婆婆好,我是蜀地人。”
“哦!外地人,不清楚这三侠楼的来历吧!”
徐长卿见她老态龙钟的样子,不好弗她兴致,笑道:“还请婆婆赐教。”
婆婆笑开只剩一颗门牙的嘴:“这楼是才起的,全城人都帮了手,一个月就盖起来了,这年头收成不好,无家可归的多,颠沛流离的也多,每天啊,舍粥舍菜救了不少人,当家的还乐于助人。你可知这三侠是哪三侠吗?”
“可是有一个叫景天?”
“对啊!他不仅是大侠,更是大英雄!那会出乱子的时候他一个人跟大妖怪斗啊!不过要说另外两位就更厉害了,称的上救世大侠!”婆婆竖起大拇指,道:“第一个就是茂大侠,割肉救天下,第二个是何必平大侠,不顾万人唾骂到妖怪那边当卧底,终是丢了性命,最后还将毕生财富都分给了渝州百姓!你说这三兄弟,算不算大侠啊?”
“哎呀!娘啊!你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让我好找啊!”一个中年妇人从远处跑来,一把抓住老婆婆的手。
婆婆惊叫一声:“哎呀!你是谁啊!”
妇人哭道:“娘啊!我是你的儿啊!”
婆婆瞪大眼睛细细打量一下:“哦?我好像是有个女儿。”
妇人见徐长卿盯着她们俩,连忙解释:“这位公子别见怪,我娘亲太老了,身子骨挺好,可脑子已经不好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要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给您赔个不是。”
徐长卿连忙摆手:“夫人多虑了,快带婆婆回家吧。”
妇人谢了,拉着老婆婆往回走,那婆婆口中还讲着:“大妹子啊!我今天可见到一个比景天大侠更帅气的人啦!”
徐长卿心中感叹,景兄弟你们的终于梦想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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