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雨声

　　等他吃完，我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善后。
　　厨房被我弄得很乱，到处都是水。我不想这个时间去麻烦张妈，索性自己动手。
　　好在碗筷不多，洗起来倒也快，只是收拾厨房用了些时间。
　　我整理完之后便打算回家，那时林夜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摆弄着电脑。他穿着一身银色的真丝睡袍，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样子。
　　我走到他跟前说我得回去了。他放下电脑，抬头看着我说，那我送你吧。
　　然后我就笑，我说你糊涂了，你今天是病人，明明就是我送你回来的，难道等会我还得送你回来一趟？
　　他点点头，从茶几上拿过车钥匙给我，我拿着钥匙准备去车库取车。车库是私人的，就在小别墅旁边，出了门就是。
　　这晚的月光特别皎洁，只是五月初的天气，还稍稍有些凉。我刚一走出小别墅，就觉得一阵凉意。
　　都快走到车库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林夜的声音，他喊我，“要不今天就留下来吧。”
　　我望过去，看见他站在台阶上，没入屋子透出来的灯光里。只有月光投向他，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他身上的银色睡袍水一样的在月光下粼粼流淌。
　　我站在院子里没回答，他索性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我跟前，又说，“今天就在这吧。”
　　他的眼睛在月光里闪闪发亮，我竟一时忘了回答。
　　我的沉默让他局促起来，他急急道：“我保证不会乱来。”
　　他的表情很搞笑，像得不到糖的孩子。我一下笑出来，“上回你也说不会乱来。”
　　“上次是个例外。”他解释，“上次是你乱跑。我一出房门就看到你，你就站在那里，我一时，一时......”
　　“我只是想喝水，怎么就乱跑了？”我说。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副委屈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心中充满了母性气息，于是问道：“你真能保证？”
　　他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嗯。
　　“那你得把房门钥匙给我。”
　　最后他真的把钥匙给我了，我乐坏了，觉得自己捡到了宝。
　　这天晚上果真相安无事。我只记得我睡在他家的大床上，床上铺着厚厚的鹅绒被，又软又暖，人躺在上面便深深地陷下去。
　　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都起不来，最后还是张妈来叫我的。
　　林夜总是起得很早，在他家两次他都起在我前头。他坐在餐桌上喝咖啡，一边翻着报纸。
　　他一见我就笑，“早。”
　　从这之后，我便时不时会去他那，偶尔也会在那过夜，所以他家偶尔也会有我的东西。
　　林夜一直表现得很好，除了会亲我，此外没有半点逾越。
　　有时候我心血来潮了也会主动亲他。但是这样的时候很少，每回这种时候他就特别高兴，总缠着我。
　　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六月了。天气热得不寻常，就连黑猫警长都热得恨不能褪下一层皮来。
　　最后许小筱领着它去了一趟宠物美容医院，回来之后一身澄亮的毛都没了，只剩下粉红粉红的一团，肉球似的，别提有多丑。我顿时就乐了，“你这哪是去的美容医院，毁容的吧。”
　　黑猫警长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像以往那么威风凛凛了，所以跟得了抑郁症似的。许小筱牵它出去遛，它都待在笼子里不肯出来。
　　许小筱也快得抑郁症了，她跟王梓之间终于出了问题，按她的话来说是发现王梓跟其他女人的暧昧短信。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张涵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不是别的任何女人，只是王梓这个有问题的本身。
　　于是我在一旁拼命帮许小筱列举王梓的种种恶行，包括上回遇见他跟张涵雅。许小筱气坏了，直骂王世美。可末了，我却看到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这么混账，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我回不去了，没有他，我可能就不再是我了。”
　　我不再说话，对于有些人来说，并不是多么执着地去爱另一个人，而是另一个人他就是爱情的本身。离开他，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要怎么爱了。
　　六月都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又见到了尹天明。有意思的是打来电话的竟然是苏拉，她说，“你来看看他吧。”
　　我没想到苏拉一早就知道我跟尹天明的关系，她甚至在电话里头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当时在医院是她主动要求换到我的病房来的。
　　我不知道尹天明怎么了，然后凭心而论我不想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漠然，我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我跟他都过去了。”
　　我的话刚说完，便听到苏拉在电话里就开始哭，“可是他爱你，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还是爱你。”
　　这么这么久之后忽然听到有人对我说他爱我。
　　他爱我，却恍若隔世。
　　苏拉说，“这三年一直是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就是离不开他。我固执地认为如果有一天他终于醒悟不再爱你，那我一定要站在他身后，让他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可是......”她语不成音，“我没想到他这么疯狂，他那么淡定的一个人为了你竟然会这么疯狂。那时候他的公司在国外都小有名气了，他却不惜一切把公司搬回国。我知道他想见你，他怕在国外待久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能他那时候也没想到这竟会是一场灾难，你离开他，连解释都机会都不给，甚至找来另一个男人去搪塞他。他的公司也在不久前的火灾中尽毁，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到了此时，苏拉反而冷静下来，“我去找他，他不肯见我，他甚至谁都不肯见。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好好吃饭，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的眼角已经一片湿热。这时听到苏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知道你一直埋怨他那天晚上把你一个人留下，现在，要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她的声音像梦一样恍惚，“我病了，不是骗你，是真的病了。他知道我爸妈都不在这，我想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他等他来了，我便不肯让他走。我乞死白赖地缠着他，他却不肯碰我。我都把自己当贡品一样送到他面前了，他却怎么都不肯碰我......”
　　苏拉大概很难过，声音都在颤抖，“他对我说别闹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三年了，原来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场闹剧。”
　　我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我恨死了自己，我口口声声地说爱他，但其实竟是这样自私，这么久以来，我都只看着自己的伤口而忽视了他。我一直说我爱他，可原来我爱的其实只是我自己。
　　我死死咬着唇，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然后我奔赴于他，忘记所有，不顾一切，仿佛天地间唯有他。
　　他的公寓始终没有人来开门，我不知道他是在家还是出去了，我害怕错过他，不敢离开片刻，于是蹲在门口等。
　　他却一直没有回来，手机就在屋里响，却始终没有人接。
　　我害怕极了，苏拉说得对，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混蛋，我以为我爱他，我一直以为我爱惨了他，可是我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吝于给他。我想起他那时眼中的痛楚，他低低的呼喊，他问我可不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可我只顾着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我恨他总是把伤痛加诸于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刽子手。这么久以来他的欲言又止，他拽着我让我不要忘记，所有的一切像过山车一样在我脑中轰隆隆翻滚。我坐在车里，笔直地往下坠。下面是深渊，黑幽幽的不见底。但那一刻我想如果没有尹天明，即便真的是深渊，我也愿意坠下去。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天都黑压压地沉下来。不远处亮着路灯，灯光又昏又黄，有种犹如万劫不复的痛楚。
　　都到了凌晨，尹天明才回来。他出现在回廊的尽头，整个人没入黑暗里，斜斜照来的路灯却把他的身影扯得颀长。
　　他喝了酒，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精味。他一定喝了不少，走路的样子不太稳。
　　我终于哭出来，泪珠子河一样地淌。我缓缓地站起来，腿很麻，需要靠着门才能找到一点支撑。
　　一直到他走近了，他才有点意外地望着我，“你怎么在这？”
　　我不敢靠近，如果是电视剧，这样的时候应该冲进男主角怀抱里痛哭才对。但是我竟然发觉自己不敢靠近他，他那么好，他那么爱我，我都离开他了他却依旧不能停止爱我。我自惭形秽，虽然我总是把自己的爱标榜得很伟大，但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甚至说不出话来。
　　他不再看我，转身去开门。他大概真的喝了太多太多，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密码摁了好几遍都不准。
　　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攥住他的衣袖。
　　他有些漠然地看着我，过了好久，伸手试图拽开我的手。
　　我说什么都不肯放，最后他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我很固执，又一根根合上。
　　后来我急了，死死地攥住他，我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天明，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我却越来越难过。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你走吧。”
　　我不肯走，自从来了这里我就再也没想过要走。我固执地转过他的脸，踮着脚尖吻上去。他的嘴唇很冰，仿佛冰雪天寒地冻地倾下来，可我宁愿将自己封进冰雪里也不愿再离开他半步。我知道好女孩不该这样，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贞妇。
　　他却推开我，死死地抵住我的肩，不让我再靠近。他又说了一遍，“你走吧。”
　　“不。”我攥着他的衣袖，眼泪落下来，“我错了，天明，我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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