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尸体检了三具，没有更有价值的证据，赵昱派人在义庄把守。
　　童三小姐是唯一活着的童家人，童家的恩怨是非，她理应很清楚，但提供的信息跟案件接不上头。而精明的管家，说话跟要他银子似的，嘴绷得比谁都紧。

　　陶炎斌上任两年，断过26起械斗案，13起邻里纠纷，3起入室盗窃，2起通奸，1起赡养，全部卷宗摞一块不过女人的鞋高。童家案前后累计15天，所耗纸墨就要赶上那只鞋了。要从这摞纸中捋出头绪，从坐客的二十八个中找出嫌疑人，几人眼睛都要起茧子。

　　“下官觉得杀人的一定是童家亲信，摸得清童家作息规律。”陶炎斌头一次对此案发表意见，似乎大伙都知道这点，饭桌上并没有多大反响。
　　案发到现在，只传唤过童家家仆跟童三小姐，并不是他人传不得，而是他们不知从哪个开刀。

　　“一把火烧干净了，除非凶手再作案，不然只能等天道昭彰了。”许纪泄气地说，见阿蛮头栽在瓷盅里，又忍不住打趣：“阿蛮，你这真像进瓮的鳖！”
　　大伙一致看向阿蛮，阿蛮听见有人提他，抬起头来反驳：“大人少拿我开心，鳖好捉，凶手不好捉……”还没说完，又把头低进盅里去。

　　许纪眼前一亮，自语道：“如果凶手还想杀人呢？”
　　桌上其他人不解看他，许纪拍拍阿蛮肩膀，让他抬起头来，然后指着瓷盅胸有成竹道：“咱就下口盅，等凶手自动上门。”

　　童三小姐说童家不得罪人，这是她的想法。
　　先说童家二夫人，杭州花魁，童克进贡路上认识，重金赎回槐城。听说花魁一走，哭瞎杭州半城男子，有痴心妄想的，千里迢迢跟了来，只为夫人去庙里上香时一睹思念，一年到头盼着夫人的两次出门。
　　童克膝下两子，大儿跟茶商姚家小女儿结亲，平日跟着童克管理茶田，育有一子，一家三口都交代在火场。二儿与当地书塾先生之女结亲，童克将茶坊交与他打理，育有一女，小孩跟去童三小姐家耍，逃过一劫。三小姐童瑶是二夫人所生，与童家世交苏家结亲。

　　“二哥二嫂感情很好，大哥待人处事沉着冷静，绝不会在外沾花惹草。”童瑶说。
　　赵昱看向童瑶身侧的男人，那男人回视一眼，没停留，目光又在其他人身上转了一圈。薛阿蛮在一旁记陈词，许纪仵作并陶炎斌坐一旁喝茶。

　　“二公子至情至性，可与他人结怨？”许纪问道。
　　童瑶摇头：“生意上的事我不知道，二哥是性情暴烈，为人豪爽，我未出阁时他为跟二嫂成婚，闹得家里人仰马翻，得罪最深的属二嫂的家里人，他们不认这门亲……”

　　许纪想的是，二公子跟书塾之女成亲，五年无子未纳妾，必是两人伉俪情深。先生气性也大，童家看不上他穷酸，他也看不上童家势利。
　　“但二嫂家里就只有一个老父，先生教书育人一辈子，操行可敬。”童瑶不忍心让老先生对簿公堂，而且嫌疑人重多，盘查起来费时费力，她也想为大伙省点力气。

　　“童三小姐心里可有嫌疑人？”许纪突然问，童瑶有些愣神，这查案不是衙门的事？怎么问起她的主意了。
　　童瑶转脸看自己丈夫，姑爷在跟赵昱对视，并没有给童瑶回应。许纪留意到童瑶似是停顿了一下，再转回来时，口吻坚定：“民女并不觉得谁有嫌疑。”

　　陶炎斌似乎也看出气氛玄妙，忍不住问：“童三小姐，死的是你父亲跟兄长，你就不想找出凶手？”
　　“民女当然希望大人们尽快找出凶手，以敬父亲跟兄长在天之灵！”童瑶长在富贵人家，场面话说得既漂亮又滴水不漏。

　　“苏夫人，夫家是做什么买卖的？”赵昱冷不丁地问。
　　那男子皱眉，童瑶不知何故突然恼羞成怒，拉起夫婿就往外走，“大人莫把心思花在无用功上，待他日捉拿真凶，庆功宴我们还是请得起的！”
　　众人一时没从这状况清醒，呆呆的看着童三小姐离去的背影。许纪站起身来，佩服道：“大人，您这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赵昱坐下端茶，有些好笑：“三小姐表面恬淡无争，一不留神就被自身的刺扎到。二公子娶素人都不可原谅，三小姐嫁蛮人，童克会怎么处置？门第观念重还谈什么众生平等！童克是伪善人，蛮人力大佣金便宜，施以小恩惠就把他供成救世主，愿肝脑涂地，死了还要维护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好。”

　　陶炎斌是本地知县，他知道三小姐嫁的是蛮人，可童家对外宣称：亲家是京城世交。听赵昱一番话恍然大悟，这同城老乡还不如外来客看得透，不禁为他折服：长得漂亮的人不定没智慧。

　　童二公子的女儿3岁，说话奶声奶气，并不知道自己父母死亡，住在姑姑家跟两表兄玩得开心。
　　童瑶夫妇负气回家，见衙门又来要人，三番五次拒绝得烦躁，干脆让人将孩子带走。
　　这年龄的孩子，话都说不清，想从她嘴里得出线索几乎不可能。
　　计谋是许纪出的，但他不会哄孩子，小女孩哭得气短，头发散乱，一身滚过土地的灰尘被口水鼻涕粘的许纪身上到处都是。

　　陶炎斌唤来内院，把孩子带走。许纪得口气喘，回屋换衣服。
　　“会有人来杀小孩吗？”阿蛮觉得这种可能性低，真要赶尽杀绝，小孩不会活这么多天。
　　“我们只要放出风声，小孩知道那晚谁留下没走。”换过衣服的许纪现在门口，衣服不是从京城带来的，月白色，绸缎，略小。
　　“然后，我们要做的，”见人都瞅他，有些窘迫，拉了拉有些短的袖子，羞腼地笑了，“你们看，京官都没钱做衣服！”正了正声，接着未完的话：“然后把最没嫌疑的人找出来，叫来问话。”

　　“可大人，你怎么知道犯人留下没走，他可能走了又回来放火。下人们都在，谁会大胆留宿，他不是太蠢了吗？”阿蛮问。
　　许纪对阿蛮观点表示肯定，开口却说：“这方法只能试一次，如果失败，就走正常程序，不是我说泄气话，能活着看到真凶伏法算天公开眼。”
　　赵昱没反对，看童家活着人的态度，可能知道些什么，但上上下下口风很严，问不出东西。皇命钦差，不是放人来这山野闲度余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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