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

　　（1）
　　苏默像往常一样错开食堂正门，站在一边的告示牌前，等待从教学楼过来的舍友，一起吃午饭。十二月的阳光有些暖，风有些凉。被风吹起的头发过眼，挡住了视线。
　　苏默拨开头发后，看到迎面走来的一群人中，有两个男生结伴走来。一个男生裹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一个男生身着深黑及膝大衣，大衣的前襟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划开到两边。
　　待他们离食堂越来越近的时候，苏默下意识向一边侧低头，本拨到肩后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顺着风力又飞到了眼前，这次挡住了半张脸。有风的好处就是，总能轻而易举地听到别人的谈话。
　　羽绒服男生对大衣男生说：“穆叶凡，下午去教学楼自习吧，怎么也得抱抱佛脚的啊。”
　　大衣男生恩了一声后，才开口，“现在还能找到教室？”尾音拐了一个疑问的转音。
　　“这你就放心吧，哥们早上就让别人给占了位置了。”羽绒服男生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似在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自豪。
　　大衣男点点头，没有回声。苏默在他们走到自己身侧时，听到大衣男问：“哪个教室？”两人说说着话，从她身边一瞬走过，好像是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
　　苏默抬起头时，就看到宿舍其它三人已经过来了，向她招手。她笑着再次拨开头发，也回复挥手。
　　吃完午饭，四个人往回走的路上。宿舍老大杨青问苏默：“你待会要回宿舍？一起去自习吧。都快考试了，不是说大一挂科很严重吗？挂了可不好了。”
　　苏默想了想，点点头，“成，你们在哪个教室，我待会回去拿了书去找你们。”
　　“C座301，等你啊。”
　　C座301。是羽绒男给大衣男的答案。苏默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浅浅卓卓的身影。也许，去了，就能碰上他呢。穆叶凡。

　　大学入学的第一个月是军训，正式上课是从第二月开始的。鉴于大家都不太熟悉，导员在第一次开班会时直接指定了每个班级的班长，苏默班级的是个高大壮硕的男生，曹博。
　　在军训完后的周末，曹博组织了第一次班级活动。所谓活动，就是安排了一些环节，目的是让大家来个初步认识和了解。其中有一个环节，是上一个自我介绍的同学通过随机说出一个学号，来确定下一个上场进行介绍的同学。
　　苏默是7号，是第二个上去的人，她心底有些紧张。站在将近四十多个来自不同地方的陌生的同学面前，她说完自己来自哪里后，本想好的客套互相关照的词已经忘了一干二净。她咬唇勉强笑了笑，然后说：“那就21号吧。”三七二十一，她当时只想起了这一个乘法。
　　21号是个面容清秀的男生，皮肤略白皙，带了一副无框眼镜。柔顺的墨黑短发型，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帅气。他用左手的食指对着鼻梁上的镜架，向上推了一下眼镜，嘴角勾起，笑着说：“感谢7号女生，让我这么早上场，我是穆叶凡。”

　　苏默到C座301教室门口，刚要推门就去，门恰好从里被人拉开，抬头看到是中午在食堂门口见到的穆叶凡。穆叶凡显然也没料到门口有人，一怔后，马上笑了笑，侧过身给苏默让路，“你也来这里自习？”
　　苏默点点头，笑了笑，“杨青她们在这里。”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笑起来时，她有些心跳加速。
　　由于临近考试，每个教室里的自习空位都很紧张。加之情侣总喜一起出行，桌椅可动的小教室就更像是车祸现场了，就像现在，三三两两的人扎堆，本有的过道，因为桌椅的移动都变得紧张。而杨青却在教室中间靠窗位置，她要过去哪里，还真是不太容易。简直是要穿越“摩肩擦踵”的人海只为到你身边。
　　苏默皱皱眉，在选择到底是说多个“借过”过去，还是直接打道回府。就在她有所动作时，感觉有人从后拍了她一下，是她本以为已经出去的穆叶凡。
　　“不介意的话，我旁边有个位置。”顺着穆叶凡指的方向，是几步不远角落的一个桌位。
　　苏默想了想，点头答应，“那谢谢了。”
　　穆叶凡身上有种洗衣粉的清香，淡淡的，很干净的味道。旁边穆叶凡浅显的呼吸，就在耳边，她的心思稍稍不注意便会转到旁边的穆叶凡那里，书只看到半页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晚上睡前，杨青调侃苏默，“不错呀，苏大小姐，啥时候勾搭上穆叶凡的？老实交代！”
　　苏默脸上一阵尴尬，勾搭？这词，她觉得很不喜欢。她笑着回侃，“别乱说啊，我怕过去你们那边扰邻，所以才遵循就近原则的啊。”
　　舍友老二挑眉不以为然，“肯定有隐情！咱班杜琪，知道吗？她喜欢穆叶凡。上个月只要穆叶凡在哪个教室，她就去哪个教室堵他。后来穆叶凡才不去教室的。”老二又往盆里添了热水，继续说：“这可是他第一次再来，还主动给你提供座位。啧……”

　　苏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杜琪，她知道，班里的班花，刚入学便在千篇一律的军训迷彩服里惊艳了大众。没想到喜欢的是穆叶凡，更没想到穆叶凡竟然给拒绝了。像那样的女生，穆叶凡都不喜欢，她对自己这无盐貌更是没信心了。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穆叶凡，只是每次看到他时，心里会有种奇异的感觉，有些高兴有些酸还有些涩。

　　虽然觉得他一定不喜欢自己这样的，但还是忍不住会去关注他，每次跟杨青她们一起去教室复习时，忍不住先扫视一眼。去食堂的路上也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有时在吃饭的时候，抬头看到前边桌子上有他时，就连往日不喜欢的茄子也变得美味。
　　有一次晚上吃饭去地有些晚了，就剩下茄子那道菜还冒着热气，她勉强地要了份茄子还有其他一道菜，但刚才还在饿的肚子瞬间没了胃口。刚坐下就看到对面两个男生，有一个人是穆叶凡，穆叶凡恰好抬头也看见了她，然后就对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杨青看到对面的苏默看向背后，也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同班的穆叶凡和曹博，杨青也打了个招呼，“你们也才吃饭啊，哈哈。”
　　苏默放下筷子，杨青还没吃完。杨青咽下嘴里的饭，拿着筷子敲苏默的盘子，打趣，“你不是不喜欢吃茄子吗？今天怎么全吃了？”
　　苏默装作没看见杨青那一脸满脸写着有隐情的表情，从包里抽出两张纸巾，一张递给杨青，一张自己擦了擦嘴角，“我就是饿极了什么都吃能下去的，活生生的例子。”
　　杨青撇嘴，切了一声，继续塞饭。

　　（2）
　　寒假开学后成绩已经出来，班里将近三分之一一片红。苏默非常幸运，属于三分之二之中。所以挂科的那片乌云并没有影响苏默新年后依旧持续的好心情。
　　只是下学期课程变满了，甚至周末也安排了课程，她不再能够像上学期那样早上时不时还有懒觉睡。这让她有些郁闷。
　　让她更郁闷的是，她以后自习不再有人同行，寒假两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宿舍其它三人一假之间都挥别了单身。曾朝夕相处，她竟未曾发现其他三人的暗度陈仓。
　　苏默被告知的几天后，她们三人均在□□上更改了相同的状态，“此货已被预定，勿扰。”苏默想，她是不是应该应景合群地也发一条，“此货未售……”。但在打开空间看到三人状态下，爆棚的评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天，她在C座一楼的阶梯教室看书。她翻过书一页，一双白皙骨骼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桌子。
　　“你高数有挂吗？”是穆叶凡，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眼前的光，这是开学后她第一次在课堂以外见到他。
　　“没有。”苏默下意识回答。只是心底的心思却已经玩转了好几转。他似乎变得更好看了，一件蓝色的短款男式袄装，衬得越发俊秀。
　　“那你帮我补习高数吧，我高数挂掉了。”穆叶凡看着她说。
　　没想到他会挂科。如果他挂掉的是其它，她也许还能帮上忙，但高数，她也是低空险险飞过。白白浪费了这个能跟他更加熟悉的机会。
　　“要不问问班里其它人吧，我考得也不好。”苏默有些尴尬地说。她在心底懊恼，自己考得最差的一科被穆叶凡知道了，为什么他挂掉的不是其他科目。
　　穆叶凡却似乎不太介意，仍然笑着说：“没事，肯定比我懂。”
　　穆叶凡的话音刚落，苏默眼睛突然一亮，“找杜琪，她高数考了九十多呢，她肯定帮得上！”她真心建议，要是自己帮忙，让他再挂了呢。
　　穆叶凡听完这句，眉头皱了皱，“你不行吗？”
　　“不行不行。”苏默连连摆手，“我自己都考那么差，肯定不行的。”如果是别人，不是他，她也许还可以。但正是因为是他，她很没信心。
　　然后穆叶凡挑眉，才又笑了笑，“好吧，谢了。”
　　后来，每次她回想到这件事，就会更确信一点，在喜欢的人面前，因为总想展现出最好的一面，所以总是会对自己的一切变得更挑剔。因为在乎，所以自卑。

　　补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苏默中午专门跑到公告处，在一群名字中寻找穆叶凡的名字，中间第四张第十六行，穆叶凡，高等数学，八十一。过了。苏默对着那一行铅字，笑了。从公告处转身走开继续几步后，迎面碰见熟人，她笑着挥手，“嗨，今天天气真好。”

　　班长建了一个班级□□群。直到大二，苏默才点开群成员列表，找到穆叶凡，点击添加好友后。本打算之后要做的事情忽然没了心情，就那样呆呆地守在电脑旁，等着他的回复。
　　似乎只要是有关于他，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忐忑，做不到同对待别的同学那般平静。只是一个好友添加，她便觉得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
　　大二的时候，曹博建了班级□□群，便于通知事务。每次苏默点开群成员，将鼠标放在穆叶凡的名字上，却点不下去。似乎只要关于他的事，她总需要找个理由才敢去做。那种藏着喜欢的感觉，就像窃贼总怕被发现是贼的感觉雷同。
　　学校太大，有时大到只有上课的时候，她才会看到穆叶凡。穆叶凡上课的时候总会选择中间排的位置。
　　有一次，穆叶凡他们占的位置恰好在苏默她们前面。那节课是在多媒体教室。除了讲台的幕布一片光亮外，学生区一片黑暗。女老师响亮快速的讲解通过麦克风盘旋在教室上空。
　　趴在桌上的曹博，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穆叶凡，“你干嘛总是选择中间位置，下次去边上的。这位置老觉得老师的眼睛在盯着，浑身带刺。”
　　穆叶凡转头看了眼曹博，“那是你错觉，中间座位是眼睛盲区，尤其是老师的，他的眼睛着重点一般放在前排和后排，别自作多情。”复低头摆弄手机。闪闪的屏幕上，苏默看到是个游戏界面。
　　“我都感觉到被盯的热度了，切。”曹博反驳。
　　“这地理位置进可攻，退可守。不知足你。”穆叶凡眼皮都没抬。
　　“啧，这文化蕴含可真深厚。出自哪啊？普及普及。”曹博吊着笑，调侃。
　　穆叶凡默了，没有说话。但几秒后，两人的后方传来一个女声，“出自明.归有光《崑山县倭寇始末书》......”曹博噗地喷笑出来，往后转身，然后对着苏默咧嘴，“有才！”
　　昏暗中，苏默看不太清楚穆叶凡脸上的表情，但总有种感觉，他笑了，对着自己，因为自己。
　　苏默看着穆叶凡的陷在黑暗中的脸，朝曹博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有才的是度娘。”
　　两人转回身的时候，苏默清晰地听到曹博压低的声音，“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回去宿舍后，苏默打开电脑，连上网，又打开了群成员列表。她从第一个人，一直点到最后一个人，将所有人都加了一边。上课玩手机的时候，她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在你害怕自己被发现时，那么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是最好的办法。

　　大三的课程不多，都是专业课。不似之前大课时，乌压压的学生。现在的大课最多也只有同专业的三个班级同上。上课的人少了，苏默却发现，她和穆叶凡的距离变远了。她和他，大三一年的时间说过的话只有两只手。或者说，他们之间从来隔着很远。只是苏默的一相情愿。
　　毕业的那个月，同班的一个男生请苏默吃饭。很清秀的男生，高高瘦瘦的，不带眼镜。苏默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原来班里还有一个极品。
　　男生叫李岩浩，名字跟他的人配。他带她去吃的麦当劳，而不是适合毕业聚餐的餐厅。
　　市中心的麦当劳，人很多。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但都是快乐的表情。李岩浩没有让她去找座位，而是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等餐吧。”苏默看着拥挤却快乐的人群，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并不熟的男生，点了点头。
　　只等了三分钟，点的套餐和饮料等已经到手了。绕了一圈，他们最终找到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李岩浩将餐点摆好推向她，笑着说：“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选择麦当劳？”
　　苏默吸了口可乐，点点头。
　　李岩浩是个笑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男孩，“我一直想知道带着女孩来吃麦当劳是什么感觉，所以就来了。”李岩浩最终没有将“喜欢的”放在那个词语“女孩”前面。
　　苏默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从麦当劳回来后，两人分开时，李岩浩说了一句突兀的话，“苏默，你知道，穆叶凡之前其实喜欢你吗？”
　　他用了“你知道”“其实”，所以李岩浩的意思是在说，苏默，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他喜欢过你，你知道吗？他喜欢过你，你知道吗？……

　　他喜欢过我，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苏默做了一个梦。
　　梦里，苏默看到大一寒假回来后，她拒绝给穆叶凡补课时，她未曾注意到的失落的眼神。大二校园篮球决赛，线外的她被篮球打到胳膊而歪倒时，余光内场内的穆叶凡伸出的右手……最后是大一元旦的时候，大家一起在广场放烟火，烟花在空中全部爆开的那一刻。她侧头看到了穆叶凡隔着同学望向她时，那温柔的眼神。
　　原来一切惴惴不安的错觉，都是真的。而不是自作多情的一相情愿。
　　梦醒了，喜欢的男孩不见了，苏默的心却丢在了不见的地方。
　　何其有幸，你也曾真正喜欢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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