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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四章
翌日,蓖蛾端了早点往帐中走来,刚到门口,帐帘一掀,刘尊从里面走了出来,神情说不上轻松。
他低头见蓖蛾,对方虽盈盈不语,心却似有明镜。他对外边近侍道:“来人,召集诸将领,进帐议事。”
近侍遵令迅速跑了去,未几,各位主将纷纷赶来,全都一头钻进了大帐中。再过多时,里头传出悉数议论之声,突闻有人不服反驳,一人“呛”地拔剑而起,大声喝止了什么,里面登时乱成一团。
蓖蛾静静地站在外面,不发一言地听着吵闹争执。随后传出“呛”地一声杯盏碎裂,她肩膀不禁一颤,发现里面突然冷寂了下来,没有任何声音了。
帐帘被人大力掀开,“啪”得甩到一边,里面出来一个面黑彪悍的将军。他额上青筋还未消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着余怒未消,走过蓖蛾身旁,恶狠狠盯住她,突然啐了一口,大步走开了去。
再有其他人跟着,或摇头、或疑虑地走了。她咬了下唇,脸色有些白。
最后是刘尊沉稳地走出来,凝眉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进来吧,我正饿了。”
蓖蛾站着不动,手上仍捧着为他做的那碗粥。她说:“他们都不信我是不是……必定担心,我这女祸会害死所有人的。”
“若就此失了人心,也是我自己不济。”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力排众议,独断一次也无妨。他将那碗已经冷掉的粥端了,毫不在意地大口喝着,似随口一问:“我军令已下,他们不得不从。你呢,你怎么保证,东西一定会到?”
“主军即日起行,只留下五百将士负责装载物资,往后几日会大降雨,激流暴涨,木筏不会遇阻塞……若,最后您没见到东西,那就斩了这五百将士,再赔上我的这一颗头颅吧。”
她说话慢条斯理,头微低垂着露出一段优雅的脖颈,青丝披捥出一螺烟色。
他一愣神,“我要你的头做什么……”放下碗筷,潇洒笑道:“嗳,把你的命留着,陪我作天下赌罢!”
第五章
十八日后,琅邪贞王军远在苜城外百里处围战乱军。乱军未料有此番截击,疲军作战方寸大乱,贞王刘尊更是亲身挂帅,率大军退敌三百里势如破竹,首战大捷。
随后军集城下,只见粮草货物源源不断运来,顶顶营帐被撑起来安营扎寨,营内诸多物资竟无一遗漏。当晚,苜城守城将领袁进跪迎贞王于西城门,城中百姓拥前簇后前来观场,军民鱼水,喧嚣持续到暮褪天明。
往后五日,两军再度交战,贞王军占尽地利人和果然大败乱军,乱军残部再退五十里,偃旗息鼓。
刘尊算计着再有一番乘胜追击,就能一举歼敌,不禁喜上眉梢。他执了蓖蛾的手走出营帐,外面已经跪了一大拉子人,为首的正是原先冲出帐的面黑大将。他满脸惭愧之色前来请罪,道:“末将不知夫人奇谋远虑,多有冲撞,请夫人责罚!”
“在其位而谋其职,将军做了该做的事,何罪之有?”蓖蛾急忙将他扶住,并将其他人一一劝起。
刘尊见了又笑:“良将在侧、得贤如此,看来要说得天下也不是无稽之谈。”他意气风发,如同惊鸟冲破云顶直过琼霄。却不知蓖蛾见此一幕避开了看他,脸上殊无喜色。
决战在即,刘尊点兵城上,一袭火红战麾层云般卷起裂裂作响,横戟一挥城下四面高呼声震耳欲聋。三杯烈酒敬过天地与台下好儿郎,正欲说话,一骑亲兵匆匆赶来,满面是急汗,报:“前方军情有变!乱军残部突发自乱,其首领被人斩于马下,此时那人已经提着颗人头,只率十几骑人马就冲着我们来了!”
刘尊惊愕万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敌方真有这样骁勇之人,怎么会在这当口才出现?不管怎样,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诸将听令,备战!”应他这一声令下,全员皆动,管它来的是十人还是百人,统统都要在这一战中见分晓了。
他整了整银甲抖擞起精神,忽然察觉到不对:“蓖蛾在哪?”从方才起就没了她人影。
没等有人回答,他自己已经看到了:有一骑枣色马驮着一人冲出了城门,马背上的人身姿绰约却行动矫捷如脱兔,衣裾一展扬手紧勒嚼绳,马儿吃痛高高跃起直接从城下围栏上跃过,惊得在场守卫都反应不及。
她是冲着前头战线方向去的,甚至还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刘尊站得太高并没有看清楚。只是在那张白玉琼脂般绝色的脸上,看到一种半癫狂半平静的神情,认了宿命一般浅浅笑了。
“拦住她!”
刘尊目眦欲裂,一把夺过旁侧长剑,飞身上马疾追了上去。
蓖蛾独自在前狂奔,此刻她只能听到耳侧风声嘶卷而过,胸腔里的一颗心脏跳动之声却更加明显,一步一步都回荡在心尖上,快要将整个人都撑破。
快些、再快些……身下的骏马嘶喘声混重起来,她此时却不恨能撇下了马自己狂奔向前。
终于,前方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她眼眶一酸,手下不禁生猛地扯住了缰绳,骏马吃痛直立起来,来不及反应就已将她狠狠摔到了地上,她踉跄着站起来,对方已经纵马到了面前。
来人一袭鸦青劲装,身披战甲姿态冷漠傲然。他一手握缰另一手持柄银枪,枪头还挑着一物,急急地勒马停下,一道清冷如霜的目光落到了蓖蛾身上。
蓖蛾顾不上膝盖擦出了血,仰面看着此人顿然魔怔住:墨发英眉如经铅洗,沉静似水的稳态依稀不变,只是居高临下望下来的眼里却多了几许陌生。“终于来了……”她贝齿轻颤而不成章句,几乎要冲他伸出手来。
他却目光冷淡如视草芥,长臂一伸,递上枪头一个血淋淋的灰色布包。
“在下永枼姬白城,前来送上潞州叛将刘嗔人头,劳烦姑娘,将东西交给贞王。”
他不像其他人一样称她“夫人”,显然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既是在这里碰上的,想也知道不是寻常人。
蓖蛾怔怔地接过那个血包裹,不曾有丁点战栗,但整个人就此离了魂,目光先是停在他手上,再慢慢移到面部,不忍放过这张脸上每一寸的表情变化。渐渐地,她的一双水瞳氤氲起来。
果然……他已不记得她了。
此刻名为姬白城的年轻男子,跟记忆中的人重新咬合在一起——
同样是从高处看她,同样的清冷绝逸,彼时他说:“你想要活下去过太平的日子,孤可以给你。”
他曾对她伸出过手,她却最终都没有跟他走……对了,当他曾经是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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