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萧之遥见卓远安进来，连忙将笔墨收起，那墨迹未干的纸被他攥在手里，手心全是一片乌色，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卓远安也知趣的低下头，仿佛对面前的事毫无察觉，硬生生的回答：“已经办妥了。”

　　他并没有告诉庄主自己见到了鬼医，毕竟落雁山庄最避讳的就是“夫人”与“鬼医”这两个词，他能不提则不提。

　　萧之遥点了点头，他对这种杀戮已经习惯，并未有什么举动。卓远安正要告辞，却听见萧之遥开了口：“听说她会吹笛？”

　　“是。”卓远安连忙回头，提到苏荷，他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声音和举止都是极好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恐怕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萧之遥看了他一眼，将卓远安看的一颤。

　　“你的意思是，做我萧之遥的夫人，是沦落？”萧之遥凛声问，卓远安一听连忙跪了下去：“属下不敢。”

　　萧之遥将毛笔放在案架上，走过去看着跪地在前的卓远安，发觉他的手在轻轻的颤抖，似乎是害怕。萧之遥低下头，轻声问道：“十几年来我每月杀戮，你从未多说半句，但为何今日如此失言。”萧之遥将手放在他肩上，点了点，又道：“你行事向来沉稳，唯一可能，便是你对那女子动了心。”

　　萧之遥说完这句话，卓远安的冷汗出了一身。

　　萧之遥虽说从未将他当过奴仆对待，可毕竟是庄主的准夫人，绝不是自己可以逾越碰触的。他连忙低下头，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苏荷，这两个字的的确确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这一点，他绝无否认的余地。

　　他不敢回话，萧之遥也保持沉默，两个人就这样在微微的暮色中尴尬的相持着。卓远安有些放松的注视着前方的地面，苏荷蓦地划过他的脑海，让他突然清醒了一些，他听见萧之遥用极低，又极小心的声音开口，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她今天下午在吹笛，若不是我恰巧路过，恐怕就会错过那个声音。

　　“从未有人如此像……那首《云听花》是湖州太守为其女所做，她是如何知晓……？”

　　萧之遥带着轻叹，问句到了一半便收回，藏住了无尽的心事。当年的湖州知府宋子钦便是宋青隽的父亲，萧之遥始终忘不掉关于她的一切，却也始终不敢面对她。萧之遥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卓远安起身：“而且听说她也是罪臣之女，只是不知道，她是何等模样。”

　　萧之遥走出门几步，卓远安才敢反应过来跟上前去。他低着头，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意乱，明明那位已经是笃定的庄主夫人，却偏偏萦绕在自己心间，那清浅眉眼久久不去。

　　萧之遥站在蒹葭馆门口，挥退了众人，吩咐只让卓远安跟在自己身后。面前日落月升，屋墙瓦黛上都有一丝银色的光，四周池水环绕，仿佛闻见一缕花香，他刚踏进一步，就听见那笛声再次缓缓想起，云听花语，雾绕月上，萧之遥朦胧间仿佛又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她挽着坠马簪，头顶上别着一只薄玉做的饰物，倚着门，慵慵懒懒的发困。

　　他再走近一步，烛火暗淡，那人的影子由火光剪在床上，倒映出的轮廓，似像非像，似有非有。

　　萧之遥心神有些乱了，那人似乎没注意到她来，笛声依旧轻轻的想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面前人鹅黄的衫子，身形与那人相仿。

　　“青隽？”明明知道是苏荷，喊的确实宋青隽的影子。

　　被人的声音打断了吹奏，苏荷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而那让卓远安叹为观止的面容……所谓的淡雅如兰倾城绝色之资……

　　便是与宋青隽如出一辙的模样。

　　萧之遥不信，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未如此震颤过，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皮肤底下跳动，神经的每一处都爬满蚂蚁，在撕咬着沸腾着他的血脉。

　　“青隽？”他带了一点暗哑的声音，若是苏荷能够看见，必定能惊讶于这样一个男子的眼神中，竟然有如此慌乱的时刻。

　　“是你么？青隽？”不由分说的，萧之遥把苏荷搂入怀中，苏荷小小的，低着头靠在萧之遥怀里，她的心剔透玲珑，大约猜到了他是谁。

　　“我叫苏荷……”她轻声解释，不愿让人空欢喜一场。萧之遥听了稍稍冷静了一些，伸出手捧起她的脸：“你今年多大？”

　　“十五。”苏荷轻轻的回。

　　十五年，恰巧是青隽过世的那年。萧之遥忍不住内心的狂喜，他在普天之下寻了如此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等的这个人。

　　“你可听说过转世？”萧之遥柔声问。

　　“听过。”苏荷捧着玉笛，点点头。

　　“信么？”萧之遥又问。

　　“信。”苏荷又应。

　　萧之遥看着她，微微的笑了出来，用手挽过她耳侧的鬓发：“你的曲子，是哪里学的？”

　　“您是说《云听花》？”苏荷抬起了头，“朦胧中便觉得自己会了……说不上来……说不上来是怎样。”

　　萧之遥长舒下一口气，那林中鬼医曾对他说，兜兜转转千百回，终究可以再见她一面。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杀尽天下人也无所谓，声名狼藉也不要紧，每一顶花轿抬进落雁山庄，便都是兜转的一个机会。

　　他害怕青隽变了模样，就把时间定在一个月，一月夫妻相处，举手投足眼神回转间总能看出一些眉目，哪怕她变成一个丑八怪，萧之遥也是有把握看出她来的。

　　如今的境况，就是他要等的。

　　萧之遥的手抚摸上苏荷的眼睫，苏荷低下了眼，与常人无异，却是无神的。这面貌身形都与当初相当，出生和经历也是一般惨淡。幸得如今的萧之遥是大庄主，落雁山庄的一切都由他做主，别人说不得半句闲话。

　　“你的眼睛，我找人给你治，我后院住着一位鬼医，必定能治好你的病。”萧之遥抿了抿唇，下了决心，青隽回复到他身边，怎们能连他的面目都看不清。

　　“鬼医？”苏荷不解，抬头问。

　　萧之遥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抚着她的耳畔：“是了，你不是江湖人，许多事情都不知道。也好，你不必知道，以后就老老实实做我的大夫人，可好？”

　　他问的亲切，又不容许苏荷挣扎半分。他伸出手，轻轻在苏荷的鼻子上括了一下，苏荷皱了皱鼻子，女子娇嗔尽显眼下。

　　萧之遥不愿让别人与他分享苏荷，至少现在是。便将下人都挥退，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等自己片刻就回来。

　　萧之遥没忘，门口还有一个卓远安。

　　他对苏荷，也是动了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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