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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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年隆冬，扬州城难得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积雪刚好将藏剑山庄的山顶覆盖，由小舟远远的看，像是云雾弥空，相绕期间。
　　藏剑离扬州不算远，由码头向东，船夫乘船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藏剑山庄里盛产矿石，便有许多住在扬州城里的挑夫在这里讨生活，白日里挑着矿石由矿山走到剑炉，夜里再乘船回扬州城住下，藏剑山庄君子风度，都待这些挑夫不错，工钱从来不少，还多有些赏银，因此这份工也算得上不错。
　　那天雪刚开始化，似乎是二月初八，杨柳枝头风飘絮，燕子初飞浅啼春，极目而望，都是春风乍暖景色葱蓉的模样。木七跟着几个人坐在船中央，旁边的中年男人不停的搓着手，与另一个一同来的本家侄子大声聊天骂着脏话。来这里干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几个亲眷，但惟独木七没有。
　　木七不是不想和人相处，自是不太容易。他是孤儿，也没有人收留，乞讨过，也偷摸过，大概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木七”，便由得别人这么叫下去。他不识字，性格木讷，说几句话便没了声，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没有家，回到扬州之后便住在靠近扬州城外的一个废弃的房子里住，所幸没人赶他，这十七八年也算活的下去。
　　木七发了一会儿呆，他回过头看见那个中年男人还在大笑，却突然转过头来大声问木七：“诶，木七！你上没爹娘下没儿女，辛辛苦苦挣这么多钱干嘛？”
　　他这一问，船中百无聊赖的几人都抬起头来看他，颇有兴趣的等着答案。
　　木七被问得有些愣，抬起头不知怎么回答。
　　中年男人便又重复了一遍，还挤着眼角带着戏谑的眼神补了一句：“你难不成想回家娶个婆娘？”
　　这次问，木七没回答，便听见全船的人都笑了起来。
　　木七知道是这人捉弄他，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看自己双手上的厚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蹒跚在那条矿路上，看见的永远都是黑色的石头，直到把自己的腰肢压弯，血肉磨没。
　　他很羡慕藏剑山庄那些金衣墨发的人们，君子如风，藏剑西湖，哪怕只是一颦一笑都带着举止风度，宛如昙花顷刻顿开，瑰丽却不妖艳，还带着兀自孤傲的剑光锋芒，仿佛就是为天下至武至兵而生。
　　木七坐在船上有些痴痴的想，有朝一日，若他能娶一个藏剑的女子……若他能娶一个藏剑的女子……是不是就像捧回一株昙花，月光倾泻，满心而开。
　　2>>>>>>
　　木七下了船，日头渐盛，便开始了每日的劳作。
　　他应该算是愚笨，但终究老实吃苦，别人给他一两银子，能让他兢兢业业劳作一整日，没有半句怨言。因为他不想别的，每日干活，吃饭，睡觉，睡不着就晚上看看星星，猜猜父母的模样。
　　他的年纪不大的，应该没有二十岁。
　　应该吧，他想，他不知道。
　　但今日不同，他突然有些新的想法，如往常一样将矿石放在剑炉门口，他没有返回，而是走上了一条平时没去过的路。
　　那条路他不认识，四周都是未化的雪，素白干净铺了满地。突然有马蹄声响过，他回过头，突然发现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骑着马停在他身边，歪着头盯着他看。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柳叶眉，眼睛很大，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始终都是带着笑的模样。她穿着一身金色的长袍，头发用三个细簪挽住，叉着腰，袖子上似乎有些暗纹，光华夺目。
　　木七有些紧张的后退了几步，那女子的马打了个响鼻，和主人一样盯着他看，将他打量来打量去，让他有些别扭。
　　“喂，你是谁？”那女子问，弯下身似乎想看他更仔细想写，她的声音很清脆，算不上娇柔，但干净的让人很舒服。
　　“我？”木七有些愣，“啊……我……我是挑夫。”
　　“挑夫？”女子笑了：“那你为什么不去干活？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
　　木七摇摇头，离那匹马远了几步。
　　女子拽了拽马头：“火霜，别犯脾气，他不是坏人。”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举着马鞭对前方指了指：“那是剑冢，藏剑弟子练剑的地方，兵刀相见难免误伤，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她说这话，倒是善良得很。
　　“若是你干活累了，到别处去歇歇，这里出入的弟子多，见着你偷懒也终归让你不舒服。”她看见木七脸红了红，弯起眼角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回我呢。”
　　“厄……木……木七。”木七说的极小声，头左右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女子没有听清，下了马站在他身边，木七这才发觉，女子几乎与他一般高。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似乎好奇时就会歪头，看着他不放。
　　“那你先说。”木七不经意的后退了几步，靠近了，总觉得能闻到一股暗香。
　　女子轻声笑，回答的干脆：“我叫叶寒衣，是藏剑门内弟子，家父叶孟秋，上面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木七听得有些晕乎，等她说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这是藏剑山庄的二小姐，猛的抬头，却刚好与她的眼神撞在一块儿，紧张的不知所措。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刚化开的雪那样，凉凉的，却不刺骨，反而觉得清丽。
　　“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叶寒衣又问。木七被逼的不知所措，他总觉得木七这个名字太过狼狈，想了半天才从口里挤出一句话：“我恰好，也姓叶……”
　　“也姓叶？”叶寒衣追问。
　　“叶，嗯，叶……”他转了脑袋想了半天，突然想到龙这个字是尊贵的字，便答到：“叶龙！”
　　“叶龙？”叶寒衣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这是他编的，却不拆穿：“那好，叶龙，今日我嘱咐你的，你可记住了？”
　　木七应了声，总觉得僵硬着。
　　叶寒衣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重新上马去“那好，若我再看到你在剑冢外面乱晃不在乎自己性命，我就罚你将我背回家。”
　　她见木七还呆着，又问了一句：“听见了么？呆子？”
　　“唔……”木七忙答应，“听见了。”
　　3>>>>>
　　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月，或许只有二十几天。
　　木七不再往剑炉那边走，他还记得叶寒衣说的话，怕给她添多麻烦，被抱怨说不听小姐的话，但他却也不想老老实实的呆在矿山上，哪日累了，便矿一会儿工，坐在九溪十八涧一侧的山头看脚下蜿蜒的路。
　　雪渐渐的化赶紧，路上长出了一点草，树枝上也开始抽芽。山庄里的兔子或山鹿并不怕生，经常从他身边掠过去，有的时候停下来，睁着眼睛打量一会儿他。他算是一个过客，对于山庄而言，也或许连过客也不算，只是个陌生人。
　　那日叶寒衣所问他的名字，他说了谎，总觉得愧疚很，但实在是不想告诉他只是叫“木七”。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怎么写，也不知道。
　　他站在山头向下看，溪水清冽，在春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附近有一个茶棚，茶棚里似乎有一些年少的男女在喝茶，背着两把剑，金衣墨发，都是藏剑的弟子。木七看的有些呆，在他所知道的世界里，只有扬州城郊，和藏剑的矿山剑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与他不同的，其他的年轻人。
　　其实也不能说是漫无目的的四处张望，他是在找一个人的。
　　叶寒衣。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女子那日的鬓发有些散乱，在风中微微的飘动着，她的马踏着有些高傲的步子打着响鼻盯着他看。
　　木七有点出神。他咽了咽唾沫，在手心划下一个叶字，那是他唯一识得的字，因为那天之后，特地去剑炉看了，认真的记下来，印在心里。
　　叶寒衣……
　　他正写着字，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拍，木七吓的几乎跳起来，红着脸看着站在背后的叶寒衣。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这话该是我问的，你怎么在这儿。”叶寒衣依旧干脆利落的问他，她不像一个大家闺秀。她今日梳着极其严整的发髻，金衣肃静，还化了些淡淡的装，手中却偏偏拎着一壶酒。
　　“你喝酒？”木七问。
　　“是啊。”叶寒衣答：“我心情不好，你也陪我喝点。”
　　木七有些木讷的从她手中接过了酒壶，一股浓郁的醇香涌来，他没喝过酒，有些害怕，看了看叶寒衣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瓷瓶，鼓起勇气还是灌下了一口。
　　“真辣……”他喃喃的说了一句，五官被呛的皱在了一起，极其狼狈的模样。
　　叶寒衣却看着他笑了起来，虽然是生长在西子湖畔的女子，却偏偏爽朗的很，说话大声，笑的也大声：“你喝酒的样子真好玩。”
　　木七听了有些沮丧：“我知道，我愚笨的很……”
　　“并不是说你愚笨。”叶寒衣正了正神色，依旧笑着：“我是说你真。”
　　“真？”木七不解。叶寒衣点头：“是啊。见到我的人，要么把我当大小姐捧在天上，要么就把我当大家闺秀看的高雅不凡，其实我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个想要仗剑而行的平凡女子而已。你倒不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待人接物，是什么就是什么。”
　　木七听得半懂不懂，应了声：“我没有你们那些大人物聪明，只好是什么便说什么。”
　　“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叶寒衣对他眨眨眼：“你这样正好。”
　　“正好？”木七这次完全不懂了：“我笨的好？”
　　叶寒衣再次大声笑起来，露出一行白牙，漂亮干净。
　　“呆子。”叶寒衣看着他说，“我不管你叫什么，就叫你呆子可好？”
　　木七呆呆的点头，不知所措。“呆子。”叶寒衣又叫了他一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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