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周叶/全员]九万里风

作者:死者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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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江南江北(上)


      江南江北

      一

      ——那一日,实是已近年关。
      大雪从中午下到现在,四周一片白茫茫灰沉沉,偌大雪片剪碎鹅毛一样,被寒风卷挟着劈头盖脸地扑过来,几乎丈许之外便不辨人影。通向风陵渡的驿道上冷冷清清,便只见一匹马载着一个人踽踽而行。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他紧一紧风帽,尽力催马前行,好歹是在全黑下来之前到了渡口。
      摆渡自是停了。原本还算热闹的渡口上此时亦空空落落,只余几处空落落压着积雪的棚子,往日在此招揽生意的村人早已回家了。骑马的人左右望了一下,总算望见不远处摇摇摆摆挂着一盏气死风灯,似是映出一角酒家的招子。他便催了马赶到门前,抖去斗篷上落雪,推门进去。
      可惜店里亦是不大。桌子已经挪到边上,一盏明昧不定的昏黄油灯并不够亮,映出中间一只不大的炉子,四周围着条凳上已俱坐得是人——一个道士打扮的正坐在门口对面,右手边坐着两个青年剑客,而对面则是一个仍未及弱冠的少年书生,正翻检着书箱里面书本,生怕一路上风雪给打湿了。他去了风帽,先团团作了个揖:“各位前辈多有打搅。”
      那道士只皱着眉,道:“雪大,你且仔细关紧了门才讲话。”
      青年自然称是,反手密密关好了门,才在最后一张长凳上坐了。那书生这时将最后一卷书也重新置于书箱之中,看了看青年打扮,忽然“咦”了一声:“你可是兴欣山庄弟子?”
      那青年显然也未想到有此一问,他上下打量自己一下:“小先生何有此问?”
      “我猜的。”少年书生笑眯眯道。
      “啊?”这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书生摆了摆手:“我这般说,自然不是胡说八道。首先,你定是个练武的人,这看你腰间太刀便可知道。其次,眼见着将近年关,你却并不是回家的装束,明显仍是身负差事。这最近江湖上又有何事这般教人着急呢?我想来想去,便也只有西北军中事。”
      “那您为何不猜我是霸图会或蓝雨阁人?”青年不解。
      “自然是因为已经猜过啦。”书生指了指那位道士,“这位便是霸图会外门副舵主夜未央夜先生,而这两位便是岭南蓝雨阁外门春易老及蓝河两位剑客。自然,你也可能是轮回城弟子,只是轮回城地处西北,难得来到中原,这时节更难得走开,因此我便猜你是兴欣山庄弟子,是也不是?”
      那青年面露佩服神色,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对面夜未央嗤了一声:“这么猜的话,也并不难猜。”
      那书生也不恼,只道:“诸事若不说破,自然听起来便惊人耳目,可惜再厉害戏法,禁不住说破,我这点小伎俩,当然也不值什么。”
      对面春易老便笑:“夜未央,你这气性好没道理。你霸图素来和兴欣不对付,自然不中意兴欣山庄弟子,跟茶先生这猜人的把戏容易不容易又有甚么关系?”
      青年听了“茶先生”这个称呼,才知道这位博闻多见的少年书生,原来便是江湖上丹青会中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位茶小夏。
      而茶小夏也不过笑笑,道:“大春先生,恐怕您这页还是老黄历罢?这一次西北战事起,江湖诸门派联手以助西北军事,还不是兴欣山庄与霸图会两厢首先倡议?当日叶修独入霸图,请霸图会下属镖局做大票军饷的一趟皇镖,便是此事引子。”
      “你没听说当日叶修连战三场,一胜一平一负,最后还是军师张新杰退让一步看在多年交情面子上,才算应了这一趟镖?”春易老口上虽说,眼睛却瞟着一边夜未央,显然等着霸图中人出言纠正。
      果然夜未央咋了咋舌:“休说得和我霸图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一般。这次西北动乱,多少只眼睛盯着,多少股劲儿拧在一起,若不是你蓝雨阁和皇家拆不清解不开的那点联系,你们会轻易下水?为国效力是一码事,但这差使里面有几重的诚意,我们总得知道清楚——这一条,正是着落在叶修身上:他敢单枪匹马地来,能把这事里面厉害摊开了讲明白了,我们霸图才好下水。”
      这时候茶小夏亦拱了拱手:“霸图会深明大义,确保西北军饷无一毫疏失,便是解天下万民于倒悬,茶某在此谢过。”
      夜未央弄了个大红脸,道:“先生太过客气。这次西北党明,来势汹汹,竟欲长驱直入,占我河山,便是所有人出力时候。若有犹疑,不过是怕辨不清奸党恶徒,反而一腔热血为他人所用,才是哭都无处哭去。”
      众人都点头称是。而茶小夏又转过来问青年:“这位小哥便是从西北军中来?”
      青年腼腆一笑:“正是。”
      “听闻前日党明军队围轮回孤城,兴欣山庄与轮回诸人联手御敌,苦守七天七夜,方等来大军回援,可是如此?”
      青年沉吟一晌。他本来面目温和,见了屋中众人也多恭谨,可提起西北军事,他身上便凭空多了几许肃杀之气——便似当日厮杀,仍在他身侧铮铮作响一般。他摇摇头,道:“当日在城上,如何想得到那么多。只是轮回城恰好在关隘之上,我们若退了,便是将一条大道拱手送给敌人,如何退得?茶先生说是七天七夜——最后几日战得狠了,我们都记不得是几时几刻,只记得向前拼杀便是。”
      众人听了,一时亦静下来,风雪里寒气都掩上来,便真个似厮杀场边。那青年忙道:“最后,幸得喻阁主做参谋的朱雀军得以及时赶到,如若不然,我等恐怕也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话说完,大家都转头看着蓝雨阁两位剑客。春易老道:“如不是轮回城守住了,我们反攻亦没那么容易。好在现下局势安定下来,我与蓝河,便是从西北军中回去团年——阁主他们事情紧走不开,只叮嘱我们定要代他们回去和阁中弟兄欢聚。”说到这里,便连春易老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蓝河也跟着道:“只盼明年开春之时,战事便得终结。”
      茶小夏清清嗓子,问:“大春先生,蓝河兄弟,恕我冒昧,难道喻阁主便不会如先前的雷霆院主肖时钦一样,入朝为官吗?除了喻阁主,还有孙翔这样一流猛将,亦入了军中任职,我又听说你阁中黄少天亦是名将之后,难道便不想依此进途,博个功名吗?”
      春易老和蓝河对视一眼,笃定道:“不会。我等在岭南逍遥自在,便算此一时报效国家,过了危难之际,自然蓝雨阁诸人仍要回来的。”
      夜未央亦道:“自然如此。便算眼下给官家办差,我等还是江湖儿女,如何能效那些衣冠之辈蝇营狗苟,受那些闲气?”
      这话一说,在座诸人都道好,春易老更是说:“为你这句话,便当浮一大白。”
      夜未央只摇头:“可惜这乡村野店,便连壶浊酿也找不到,真真败兴。”
      茶小夏道:“却也未必。这长夜寂寂无聊,既没处睡觉,又无酒助兴。不若我们就把那昔年故事说一说,以它当酒,也做个排遣。不知道诸位以为如何?”
      “故事?”
      茶小夏微微一笑:“茶某入丹青会,便是深慕江湖英雄之故,只可惜,生得晚了几年,未见得华山剑试风光,只能在卷宗之中见得昔年英雄故事,常以为憾。今日虽然因风雪被困渡口,却能遇见诸位,对茶某来说,若不听上几个故事,总是不甘心的。”
      春易老朗声一笑,道:“既如此,便由某来先讲一则故事罢。——当然,我说的可并不是我自己的故事。”
      “那先生要讲什么故事?”
      “自然是我家阁主故事。”
      春易老说到这时,忽听得屋顶上传来一声声响。青年便起身出门查看,片刻后回来,道:“是屋边树枝为雪压断,落了下来。”
      众人点点头,便又重新端正,只听春易老讲这故事。

      二

      “那还是十年前事。”春易老眯起眼睛,似是又想起当年事情,“老夜,你和我一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异兽在当年的厉害,现在全不能比。现在一年到头,方圆百里恐怕也就见得一只,当年总是大小成群结队,泱泱而来。”
      “——可有这么厉害?”茶小夏道,“那时我还未就学,便是只听闻异兽厉害,从未亲眼见过。”
      “厉害得紧。刚出来时候,绝大多数异兽刀砍不进,枪插不入,一只异兽便一百个人收拾,也未见得收拾得下。好在当年蓝雨阁中多有奇人异士……”说到这几个字,似是想起了什么人,春易老只扶额,顿一顿才道,“才知道取异兽肢体熔铸武器,到了后来,大家总算进退有度、知道如何配合了,每次异兽若出现,如何警示,如何迎敌,往往都是阁主、副阁主与诸客卿一马当先的。”
      “但我听说,喻阁主并不擅武艺。”茶小夏道。
      “确实。我家阁主随老阁主修习的是大手印法,虽可以限制异兽、以为助力,并不能真正自保。”春易老道,“我要说的,便是十年前一次。那日阁中鸣起警号,原来是从西方跑来一只偌大异兽。这异兽我们现在也不知名字,只是口吐紫电,六足三目,身后脊背上一排钢刺。自然,喻阁主便调动诸人围攻,结果却发现打起来意外容易——竟是单看着块头儿大,实际上没什么能耐。”
      这下倒是夜未央也开了口:“真这么轻易?这种异兽,往往便有特殊能耐,你们莫不是落入圈套了罢?”
      春易老叹了口气:“——便是如此。当时眼看那异兽将死,我几个老弟兄就说,这东西大虽大,是个夯货。而恰巧副阁主逮了个空儿,冰雨一剑抹过它脖颈要害,那黑血淋淋漓漓落了半下子。”
      青年也一惊,道:“可是有毒?”
      “开始大家也怕这个,杏林弟子便扔那些解毒符纸出来,”春易老比划了一下,“尤其是黄少,站的地方不当,被淋了一头,估计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大家刚反应过来那血并没毒的时候,就看那异兽身上钢刺全耸起来,如利箭一样,嗖嗖嗖地飞了出来,一下子将那没防备的全放翻在地——甚至有几个伤得太厉害,甚至等不及一张急救千金方,便已去了。”
      座中诸人,除了茶小夏都见过这等情况,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春易老顿一下,又道:“而当时我在阁主身后丈许,便看见一根钢刺,直朝阁主飞来,我心里便想:完了。那时候再往前抢,以我能为,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却就在那当儿,我听见‘锵’地一声——原来是黄少闪身过来,一剑将那钢刺斩落在地。最可叹的是,便那时候,他脸上还为血所迷、看不清楚呢。”
      茶小夏击节赞道:“不愧是有‘剑圣’之称的黄少天,果然了得。”
      “能如此一致、同心对敌,”夜未央道,“果然默契亦和我大当家及军师相若。”
      春易老呵呵一笑,道:“这故事还有后续。可惜后半段却不是我亲眼所见——蓝河,你便把那日城上发生的事,讲来听听。”
      蓝河点了点头,接着春易老话头讲了下去:“那时候我随着黄少及阁主将将到了边关。阁主虽然蒙官家钦点,但毕竟仍是江湖之人,那些州官牙将言语之间,便对阁主很是轻视。我和黄少跟在阁主身后,心中甚是不平,但阁主一向云淡风轻,也并不对此说些什么,只依旧行事。”
      那青年又说:“看来即使在朱雀军中,也辛苦得紧。”
      “我们江湖人到了军中,哪有不辛苦的呢?不过战事为上,也顾不得了。”蓝河又说,“——后来两军对阵,敌方有个猛将,一连伤了我方三员将领。这时候那朱将军便要闭关拒战,偏偏这时候,黄少从帐下站起,前行三步,道:‘少天请战。’”
      夜未央吃了一惊,道:“我固然知道黄少天那手剑技举世无双,可毕竟马上步下是两重套路,他真能打得过对方吗?”
      “我当时也这样想,直急得要死。”蓝河道,“偏偏阁主极笃定,只道一声‘小心’,又对朱将军说‘少天自小与黄将军一道,娴熟弓马,这许多年功夫并未曾放下,或可一战。’朱将军自然半信半疑,但看阁主与黄少都十分笃定样子,也就牵了马,叫他一试。黄少上阵自然不用剑,从兵器架上挑一杆银枪便策马向前。那敌将道:‘来者何人?’黄少又是一贯作风,道:‘小爷我便是中原剑圣夜雨声烦打一场百两银子上下今天和你免费切磋其实是你赚了小爷我亏了看枪——!’”
      这一大串话,也难为蓝河竟然模仿得惟妙惟肖,诸人一时都笑起来,便连蓝河也禁不住笑,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却看黄少手中花枪,真个比他那些啰唣还令人眼花缭乱,三个回合,就将敌将挑在马下。我们这边一通得胜鼓敲着,黄少刚刚打马过来,对面竟起来一个弓箭手,持柄重弩,混在对面阵中暗施偷袭。当时众人也没几个注意到,直等那箭破空而来才喊起来。我当时心下只道糟糕,忽然,便见金光一闪,竟从黄少身周升起一道六字真言结界,那箭在上面一碰,也就落了下去——自然是我家阁主手笔。”
      蓝河说这一段故事,极是清晰抑扬,几起几落,扣人心弦,直等着他说完了,半晌众人才舒一口气,茶小夏道:“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我们想来,固然危险。”蓝河摇摇头,“可黄少阁主如何默契?他们彼此,早都谙熟于心,便连性命也托付得的。”
      众人又叹一晌,夜未央这才道:“若如此,我也有一则故事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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