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周叶/全员]九万里风

作者:死者葬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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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花]去去不可追(上)



      一

      张佳乐在自己最狼狈时候遇见孙哲平。那时他年轻稚嫩,将将离了唐门,还不懂得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也不懂得平时打出来奇巧诡谲的暗器都是实实在在能要人命的。而一地尸体能叫人迅速明白过来。
      所以他在那名扛着重剑走来的剑士面前挺直脊背咬紧牙关,明知自己已无力再战却还是紧紧扣住最后一枚透骨钉,紧得峰棱将指尖割伤出血。
      那人却反手将剑插进地里。
      “我看你武功不错。与我一起来吗?”
      过度紧张消退之后,张佳乐头脑之中只剩一片茫然。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
      “我是孙哲平。你的名字?”
      “张佳乐。”

      孙哲平离开之后,张佳乐偶尔还在梦里见到那场景。
      他知道那不过是自己心魔,却忍不住在微茫夜色之中披衣起身。百花谷的夜总是比别处寒凉,月光又总来得分外明亮,他攀上谷中高阁,便见到花木扶疏之中自远处盘旋过来一条通向谷中蜿蜒曲径。
      唯空无一人。

      他想这不过是自己软弱。

      二

      其实张佳乐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与孙哲平相交莫逆。他们出身一南一北,武学套路全然迥异,处事方式更是大相径庭。大门派里出来的他,遇事之时多少加了三分小心,不似孙哲平那般总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锐气。
      在他们闯荡江湖又入主百花之时,张佳乐只钦慕他洒脱狂放,暗暗希望自己也能分得搭档一半果决。
      却没想他后来恨死了这个。

      他们入百花的第四个年头,孙哲平在与苗疆人遭遇之中,被放蛇咬伤了左手。勉强全身而退回到谷中之后,诊察大夫看了又看,才吞吞吐吐道这毒拔不出来,若要保命就需断却一手。
      张佳乐只觉耳边嗡地一声。他不敢望孙哲平一眼,甚至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已经抓起大夫领口:“再说一遍。”
      那大夫被素来温和副谷主的脸色吓得不轻,一句话哆哆嗦嗦说不清楚:“老、老夫无能为力……”
      张佳乐瞪着眼睛,一句不可能到了嘴边;偏这时孙哲平开口,一贯冷淡干脆:“算了。”
      张佳乐陡地松了手,也不顾瘫坐在椅子上大夫,回身对上孙哲平深黯眼神,半晌才讷讷道:“你先休息……别想太多。”
      “这被你说出来真不寻常。”孙哲平回道。
      张佳乐一瞬微微失神——确实。别想太多,往往都是孙哲平对他说的那句话。若是平日里,他怕是已笑了出来,此刻却全无心情。他定定神压下心中千头万绪,诚恳道:“我明天去江湖上找名医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能将你的手医好。”
      后来张佳乐想自己是多迟钝才会没看出孙哲平那一刻沉默中蕴含的深长意味。但即便他看出来了,以孙哲平之决绝,恐怕也于事无补——第二天,离谷而去的剑狂只留下了四个草书大字。

      不必等我。

      那还是他们刚刚于江湖中结伴而行的时候。孙哲平身量既高,走得便快,张佳乐必得加快步伐才能跟上,一天下来累得不行。于是他就和孙哲平抱怨。但孙哲平只是说:“我从不等人。你也不用等我。”
      张佳乐一肚子气地回去睡了,恨恨想着总有一天得让你尝到在后面赶的滋味。可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孙哲平却是几近微不可察地放慢了前进的步伐。
      那是张佳乐真的确定要和孙哲平同路而行的一刻。即使他总是更慢些、更迟缓些的那个。即使孙哲平总是在前冲杀、从不回头的那个。
      直到那日。

      百花谷众人都知道在孙哲平挂冠而去后张佳乐闭关三日,出来之后就领了谷主之衔率众拼杀。当年的华山论剑,他们以不全之阵一步惜败中草堂,自此之后,再无人论一句年少谷主的不是。
      唯有张佳乐还偶尔做那个梦,百花缭乱绽放过后铺了一地的血光中少年扛剑而来,张口却言:
      不必等我。
      他睁眼醒来,夜色正浓。他想了很久,暗咒一句:说得轻巧。

      三

      张佳乐唐门出身,近身搏杀不行,一手暗器却端的令人目眩神摇,尤其有一手“百花缭乱”的绝招,一时间飞刀袖箭铁莲子飞蝗石透骨钉诸般暗器孔雀开屏般散出去,看似毫无章法其实节拍清晰、如名家唱曲字字珠圆玉润——然则毕竟年轻,准头不足。
      孙哲平看他示范,将一排草人扎个刺猬相似,只摇摇头:“真人可不会这么让你打。”
      张佳乐也知道这招虽然动人耳目,并不足以对高手造成致命打击,于是瘪瘪嘴:“唐门的章法,本来不是面对面一刀一剑地拼个分明。真下狠手,又上不了论剑台。”
      孙哲平对着一排草人皱眉头,思索半天才道:“若是你来策应我呢?”
      张佳乐被他吓了一跳,指指对面:“用百花缭乱?”
      孙哲平点点头,随手抄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几个变化图形:“我招式威力虽足,却失在‘拙’之一字上。要碰上机巧灵变的对手,就往往在这上吃得大亏;若有你在后策应,则又不同。”
      张佳乐想了又想,终于问:“我要是万一打到了你?”
      孙哲平随手丢了树枝,直直望进张佳乐眼里:“你会吗?我信你。”
      张佳乐明白那就是“跟上”的意思了,于是便笃定点一点头:
      “当然不会。”

      那一年华山之上,剑狂落花狼藉和明器师百花缭乱以前所未有的配合震慑四座。他们那近似不要命的联手方式,被江湖人赋予“繁花血景”四字称号,一时几成燎原之势。
      可终还是败在斗神脚下。
      “你们还年轻。明年再来罢。”
      酒宴里,叶秋对他们说着。张佳乐愤而起身,却被孙哲平拉住了。
      “明年定当讨教。”
      剑狂说,端杯子的手,仍是因为不可遮掩的战意而抖了一下。

      结果一年后他们未能碰面。
      再一年就只剩张佳乐一人。

      四

      后来人们提及百花谷就只说起时运不济的谷主百花缭乱张佳乐。不是很多人都能在华山之巅走到最后一战,更没有第二人竟两次在最后一步上功亏一篑。只有寥寥几人才会提起他们老谷主一代剑狂,叹一句“如果那人在”云云。

      张佳乐怕听到这感叹。他也怕人们竟全然忘记孙哲平。这心情矛盾交织:既想证明自己离了落花狼藉也能走下去,又不欲繁花血景那浓墨重彩一笔只成空落绝唱。
      ——既然你说不要等,那我就走得更远给你看。
      他告诉自己,压下一点不安立于百花谷之前,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让谷中长老吃了一惊又大加赞许。当家之人必得如此,他们对张佳乐说,张谷主深得孙谷主之风。
      他微笑言是。

      事实上他确在某个意味上越来越像孙哲平。大事之前当机立断斩钉截铁一般,回去才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是身居高位改变了他,还是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潜移默化之间已让他倾向于一种选择。
      但张佳乐总归不是当机立断的那类人。到得惨淡经营却终究功亏一篑的那刻,他忽然就忍不住想:终归还是自己太过软弱?终归还是自己思虑过多不能心无旁骛?亦或,只是缺了那么一分气运——
      别想太多。
      他几乎已经能听到孙哲平在他耳边说着,九分的冷淡绝然和一分隐然担心。如果那人在的话或许能将他一拳打醒,但此刻,一点若似而非的记忆,终究没法阻止他在自己心魔里沉沦下去。
      越想挣扎脱身,越是泥足深陷。所谓心魔,大抵如此。

      那年江湖中传得最盛的便是百花谷主张佳乐正值盛年便宣布引退。一时之间人们众说纷纭,有说是内伤难愈,有人道是心魔难治,更有几个猎奇之人,竟说他是追随昔年孙谷主海外求仙去了。但终究,也无人出来一道究竟,人们叹息一回、叹惋一回、再说上几句大道日丧英雄弥哀的咸淡话,也就这么过去了。

      五

      张佳乐的名头渐渐成了江湖旧事之时,斗神一叶之秋又叛出江湖门墙,引起一阵谣言纷传。过不了多久,连说书人的老段子还没冷落,又听说达摩宗下正自追缉破宗而出的一名僧侣,竟卷动各大门派纷纷参战,一时间直个风声鹤唳,一般僧尼走在街上都要被多瞧个几眼。
      只这追缉事由,却是无人得知。

      邹远带着那僧人且避且走、躲进一户人家后院之时,只将将避过追兵耳目。在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时,他屏住呼吸,听外面匆匆传来几声“在那边!”“快追!”的叱喝后,一阵脚步赶了过去,才松下些许。
      只这一反复,竟是带动胸口血气再度翻涌不止。
      “邹施主,你伤不要紧罢?”那僧人满面担忧,低声问着。
      他想说些什么且教人宽心,却是一开口,一口压不住鲜血已然喷出。
      “施主!”那僧人大惊,伸手去怀里摸索,只他一介普通人,又如何能有疗治内伤的药物?邹远先一手扣了他手腕,喘息片刻才断续道:“师傅……万不可冲动……”
      “至少某可与这家主人打个招呼,请他援手则个。”僧人说完,便要从树丛中起身,却被邹远加力一拉:“师傅……不可。眼下城中天罗地网,那嘉世山庄……早已盯上各处药铺,行不通的。”
      僧人端详他片刻,忽然苦笑:“此时若教邹施主舍了某而去,怕是行不通的罢?”
      “就算我拼了这条性命,也必得——”邹远喘口气正待说下去,却听院中一声响起:“朗朗白日,就说什么生啊死啊,真是晦气。两位既然望门投止而来,在下少不得也要尽一番地主之谊。树丛之中难得奉茶,两位可随我移步前厅?”
      邹远此时早已激灵灵出得一身冷汗——这人何时进的后院,他竟分毫不知。现在他内伤沉重,可说生死尽在这人股掌之间,更不要说保护半点武功不识的僧人。唯一指望,只能是对方是友非敌;但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出饶州这片地界还有何方名宿……他兀自心念反转,身边僧人却已长身而立,合十为礼:“见过施主。”
      邹远一咬牙纵身而出挡在僧人面前,所有应变之辞在看见面前男人一刻全然空白。
      虽然只穿了件皂色直,拎了把蒲扇还趿拉着布鞋——但邹远也绝不会认错。
      面前之人,正是当年一去、两年来毫无音讯的张佳乐。
      而那人本来带笑的脸也僵成一副不可思议神态,半晌才呐呐道出一句:“小邹——?”
      邹远还想说什么,却只觉胸腹之间一阵烦恶,眼前光影旋转,竟是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不出意料已在床榻之上。之前还岔成一团的内息现下虽然微弱,却已流转自如。邹远举起手,看见上面因执暗器留下细小伤口都已细心涂过药膏、以纱布裹好,心下便是一动;翻身坐起左右环顾,却不见一人。
      这时外面却有一阵细碎脚步渐次而来。不一会儿,一个端了药碗的小孩子便小心翼翼撩了帘子进来,看见邹远惊得一跳,好悬把碗甩了。没想这小僮一定神倒厉害起来:“你这人怎地竟坐起来了?东家吩咐叫你卧床养病,你却这般乱动——”
      邹远也不顾其他,只问:“你东家是谁?同我一起来的师傅呢?”
      “东家便是东家。”小僮一副理所当然口气说着,“你问那和尚?只说有什么要事,与东家夤夜去了。”
      邹远心里一沉就要下床,却被小僮叉腰往前一拦:“你可别动!东家只吩咐我把你看好了,说伤好之前哪儿也不能去,若是偷跑了就叫捕快,只说你欠了东家连药费带房钱整五十两,看你还往哪儿去!”
      邹远听得好笑又好气,小僮正就势把药碗往他手里一塞:“快喝,喝了我才与你看东家留的书信。”
      “他留了书信?”
      小僮点头,邹远也不再与他争辩,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急问:“在哪儿?”
      小僮在怀里翻来翻去,翻出一张折了又折的笺纸往他眼前一抖,极熟悉的字体写着:
      我带师傅与百花谷人马汇合,你且在此安心养伤,万自保重,不可轻举妄动。切切。
      落款处只留了一个“乐”字。邹远盯着这几行字,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哽住,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小僮不知他心思,一拍脑袋道:“哎呀我都给忘了,还有这个。”说着又从袖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小心拈起雪白糖块举到邹远面前。
      “这是药后吃的,你可不许再要。”
      邹远下意识伸手接了糖块,那看上去竟和以前受轻伤时候、张佳乐一来探病就总带上的糖块类似。
      却明明已过了这么久。
      他慢慢将糖块送入口中,一时竟辨不出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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