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贞

　　【下】
　　这一仗，云关派出十支队伍，分别由十位参将副将带领奇兵先行突袭，北狄还未开战就已经元气大伤，云关士气大振！这十位带军的将军，后来在云关名声远播，被称作了廉镇将军手下的十将，小姑娘也得了个诨号，“银鳞”。
　　等到十支队伍都回到了云关，廉将军下令摆了庆功宴，全军营的将士们喝酒吃肉极其痛快。看着一群将士们难得地开怀玩闹，我却无端觉得烦躁。生还者何其快乐，死者又何其悲凉。难得能廉将军解了禁酒令，不喝白不喝，我提了个小酒壶，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英魂碑前，却看见常年无人的英魂碑前聚了六七人，围着一个火堆。
　　“唉，这不是韩秀才么？快过来喝酒啊。”那边一个人大着嗓门喊我，听声音是李成泽。我走过去，看到了前锋营的几个人还有廉箫将军和小姑娘。
　　廉箫将军提着一壶酒上下打量了我一阵，对小姑娘道：“我说你不问将军要些个身手好的将士，把这韩秀才调到前锋营算是什么事？”
　　小姑娘倚靠着廉箫将军，嘟嘟嘴：“你不知道这个韩秀才有多讨厌，当然是要好好收拾。”廉箫将军看着小姑娘一脸的哭笑不得。暗处却传来一个声音：“因为不喜欢就将他调到前锋营，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因此丧命？”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向来不喜群聚的廉策将军。廉策将军一身暗色劲装，又没有说话，我才没发现。
　　廉箫将军笑着为小姑娘辩解：“小郑将军也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性子，大哥难道没看到韩秀才每天都被提拎着跑圈么，我瞧着倒是进步了不止一大截。”
　　我无奈地说：“廉箫将军就不要取笑在下了，您是没有和在下一起跑，不知道这有多折磨人。”看小姑娘靠在廉箫将军身上，我觉得很不妥。男女授受不亲，在这军营里我已经习惯性的将小姑娘和别的男子隔开。
　　廉箫将军哈哈笑道：“要不本将军明天也和你一起跑跑看，尝一下枪抵后腰的感觉。”
　　小姑娘挑眉：“将军想要尝试的话，小将当然是义不容辞，要满足将军的愿望的。”
　　廉箫将军挥了挥手：“算了吧，军营里的笑话有一个就够了。”我挠挠耳后，也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
　　一边李成泽唯恐天下不乱：“郑将军，这韩秀才没死在战场上，你费了不少心思吧。”小姑娘笑笑：“第一次上战场就想上英魂碑，他想得美。”
　　蒋图也跟来了，嘿嘿笑道：“如果韩秀才死在战场上，郑小将军一定不会把他捡回来。”他是跟在廉箫将军手下的，廉箫将军重重拍了他的脑袋：“说什么混话。”
　　小姑娘慢悠悠地说：“还好廉箫将军下手快，要是再慢一点，说不定明天就有人要陪着韩秀才丢脸了。”蒋图听了连连摆手：“郑将军这样做就太抬举小的了，此等殊荣小的可受不起。”
　　我苦笑：“你们也知道我是第一次上战场，能不能就别这么埋汰我了。”
　　李成泽虽然喜欢开玩笑，但也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连忙将话题转开：“我说啊，丢脸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怎么在战场上回来。要说这些死去的弟兄们哪个不想回来，哪个想要死在云关这鬼地方。”
　　“可惜，我们没有哪一次出战是无一伤亡地回来的。”小姑娘将手中的酒全都洒在地上，“喝酒了，弟兄们，咱们这一仗赢得很漂亮，就是来陪你们的弟兄们少了，你们可别寂寞啊。”
　　众人皆是大笑，我却笑不出来。蒋图鬼头鬼脑的，瞧着我的脸色不太好：“韩秀才你怎么了？”
　　“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要如何么？”我还做不到快意疆场，马革裹尸也无妨。
　　李成泽笑道：“这死都死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我却不这么想：“如果我死了，希望能够回到商州，入土为安，叶落归根。”
　　蒋图嚷嚷道：“我说韩秀才，这里离商州何止千里，谁有这个闲工夫来把你送回去。要是冬天也就罢了，你说要是不小心死在夏天，尸身送到商州那得烂成什么样子。”说完，蒋图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做了个干呕的表情。
　　我喝了一口酒：“那就把我烧了，装在瓶子里，”我挥挥手里的的酒坛，“这个就可以，也不占地方，以后哪位兄弟有就会路过商州，就将我带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小姑娘有些疑惑地问我：“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也要回商州？”
　　我笑了一声：“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李成泽道：“我看，这件事你可以拜托给郑将军，倘若郑将军愿意捡回你的尸骨，也一定不会嫌麻烦，把你好好地烧化咯，送去商州。”
　　小姑娘一脸嫌弃：“谁要烧了他啊。”我嘿嘿笑着说：“那就拜托郑濂将军了。”
　　小姑娘不耐烦地过来踢了我一脚：“你还没死呢，等死了再说。”，见她终于和廉箫将军分开，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蒋图却扑上来：“唉，郑将军要是愿意帮韩秀才，那也帮帮我呗，我要是一不小心没能活着回来，你也把我烧了，把我带回家。”
　　廉箫将军笑骂：“瞧瞧你，跟着韩秀才起哄。郑濂，管好你手下的人，要是全军营的人都这样，咱们也不用打仗了。”
　　小姑娘不乐意了：“就是要不怕死才能活得长，他们连死后的事都能打理好，说明他们才是能够无畏无惧的人。这才是我大靖大好男儿！蒋图你放心，你要是死了，只要小爷没死，小爷就一定送你回家。”
　　不怕死？其实小姑娘想错了，我们都怕死，所以，都不想死。我们对死后的设想，只是为了能让我们对死亡产生恐惧，以此产生叫我们全力拼杀的力量。

　　我做了一个梦。
　　墨蓝天空，月色如霜。如墨的长发，雪白的肩膀。我着了魔似的向前走去，那个背对着我站在粼粼河水中的女子回过头，精致漂亮的眉眼，明眸如点漆。她轻启红唇叫我：“韩资……”
　　我猛地张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梦里的场景像是刀刻一般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小姑娘会在梦里回过头，叫我的名字？我看看外面的天色，是时候起来了。洗漱完毕，去武场等着将军们整军操练。一晃已经过了两年了，我早就不用被小姑娘顶着腰眼丢人现眼地围着武场跑圈了。而小姑娘，也在这两年里屡立战功，升了副将。
　　“韩秀才！”一个人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见是小姑娘，不知道怎么的，那个梦境又出现在我眼前。小姑娘的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回过神，只见小姑娘皱着眉一脸担心地看着我：“韩秀才你怎么了？迷迷糊糊的。”
　　我摇摇头：“就是昨晚没睡好，精神头不大好。”小姑娘也没有疑心，道：“你打起精神，今天我们要去附近的城镇巡视呢。要是真的身体不好也别强撑着。”
　　我笑道：“不过是还没睡醒罢了。”小姑娘点点头，点齐人数准备出关。
　　“韩秀才，你真的不愿意调到守备营去做书记官？你现在的军功攒够了，只要去那边再熬些时候就能回商州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商州么？”小姑娘骑着马在前面，头也没回地问我。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我这件事了，从她升任副将开始，她就开始问我愿不愿意调取做书记官。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以前我一直以军功不满，去了守备营也回不了商州推脱。而如今，我想起昨夜的梦境，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笑着回答：“怎么，郑将军是嫌弃我？好歹在下也救过郑将军几次，郑将军难不成忘了？”
　　小姑娘白了我一眼：“就是因为你救过我，我才这么说，你的本事我早就清楚，精通兵法，擅长谋略，但是你的身手原本是不应当进亲兵营的，当初要不是我任性，你也不用上战场。”我不无揶揄地说：“要不是郑将军提拔，我也没机会以军功抵罪责。”小姑娘沉默了一会：“现在你的军功攒够了，所以正好回去安安生生地等着回乡。要是哪次不小心死在战场上，那才是得不偿失。”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想要回商州的想法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淡。我现在，最不放心的不再是晓莲而是变成了眼前的小姑娘。我抬头正好可以看见小姑娘的右耳，明明也是在云关风沙磨砺，看起来却意外的柔软娇嫩。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小姑娘听我这么讲，不再说话。
　　巡视边镇，一路上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麻烦，我们却在回程路上遇到了敌袭。
　　“将军，咱们中了埋伏，已经被北狄蛮子包围了。”我轻声地对小姑娘说。这回我们不过是出来巡视云关附近的城镇的，总共不过来了一百余人。而眼前的蛮子，少说也有千人。
　　小姑娘咬着唇皱眉问：“求救的烟火放出去了么？”旁边一个将士回答：“已经放出去了。”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有尽全力坚持到援军到来了。”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先突围，包围从北边开始一定是南方最为薄弱，全队列锥阵从南边突围。”
　　“不可！北狄为防我们逃走，一定会在南方加强防守，再者东西两边的骑兵可以不断补向南边，会把我们耗死的。”我连忙阻止她。小姑娘看起来冷静的很，问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往东。”我想了想，东面士兵流动，虽然现在看来不比南方薄弱，但是极易突破。
　　小姑娘对那个将士传了令，锥阵向□□围。小姑娘带领锥阵如同真正的尖锥一般扎入敌军之中，而她就在这尖锥最锋锐的一点。从我进前锋营起，小姑娘就一直不放心我，一直将我安排在最靠近她的位置，如今也是如此，尖锥最锋锐的位置，自然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我跟在她身后，将眼前的敌人掀下马去。
　　人数太过悬殊，即便我们都是在尽全力突围，还是看着周围的兄弟慢慢倒下去。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倒下的究竟是谁。不过我知道，我只有快点将眼前的敌人杀完才能去给小姑娘帮忙。方才一瞥我好像看见她身上添了不少伤口。
　　长剑狠狠地刺入敌人的胸口，然后快速地抽出来，再扎进另一个人身上。没有任何花架子，没有什么所谓的招式，只知道将手中的武器刺入敌人身体里。死一个敌人，就多一份活下来的生机。我已经好久没有在战场上发呆了，可是那一刻我忽有所觉，看向小姑娘。
　　长枪在她手中舞成一道银色的鳞光，鲜血溅到她脸上，不知怎么我竟看出一丝美艳。一阵破空之声传来，我瞧见一个蛮子从她身后挥下长刀，而小姑娘被眼前的两个蛮子缠住，根本抽不出手！
　　好像根本不用去想，我下意识地扑到她身上，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然后我感觉自己的背后迅速被涌出的热血浸透。
　　“韩资！”小姑娘惊叫出声，一抬银枪，将两个蛮子挑下马去，回马□□中那个偷袭的。我全身使不上力气，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小姑娘用枪尾将我勾上她的马：“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韩秀才，你可千万不能死。”小姑娘的声音有点慌乱。
　　我觉得头有些晕，还是强撑着精神，答了一句：“好。”
　　尖锥阵终于突出重围，剩下的将士已经不足四十人。我一手牢牢抱住小姑娘的腰，大概是觉得自己快死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还能有空想小姑娘的腰也太细了，以后应该叫她多吃一些。
　　剩下的人一个个驾马疾驰，玩命似的向着云关跑去。后面的蛮子还在紧追不舍。我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看见小姑娘鬓边被汗水濡湿成一绺的鬓发。小姑娘一边驾马，一边对我说：“韩秀才，你撑住，援军马上就来了。你一定要撑到云关！”
　　我没想到我还有力气笑出来，不过说出来的话，气若游丝：“郑濂，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男子。”小姑娘的身子一震，喝道：“说什么傻话，你要是有力气想这些还不如省着点回云关后怎么熬过大夫折腾你的伤口。”
　　我看着自己垂下的左手，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郑濂，你原名叫做什么？”
　　小姑娘咬着牙回答我：“只要你撑到云关，到云关了我就告诉你！”
　　“你说什么傻话啊，我回不了云关了。”我闷闷地嘲笑她天真，“郑将军，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云关，葬在云关外面，最好是能够看见云关关门的地方。”
　　“你不是说你要回商州的吗？你为什么要扑过来啊！”小姑娘的声音隐约有些哽咽，“死了怎么回商州啊。”
　　我觉得很累，支持不住地倒在小姑娘的肩上。小姑娘有些惊慌：“韩秀才，韩资！韩资！”
　　“我还活着呢。”我回答她，眼前的东西越来越看不清，“你看我也快死了，答应我，把我葬在云关。”
　　“好，我答应你。”小姑娘的声音强忍着哭意。
　　“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这个秘密，我死了，你就不用担心这个秘密会泄露了。”我莫名地觉得安心，没有人可以抓着这个把柄威胁小姑娘，至少在军营里小姑娘是安全的，“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以后我没办法帮你圆谎了。”
　　小姑娘闷闷的抽噎声顺风传来，我笑她：“你哭什么，要是这爱哭的样子被别人看去了，看以后还有谁怕你这个副将。”
　　一点水珠被风刮在我脸上，迅速风干，但我仍能感觉到那滴水原本是温热的。
　　头脑越来越不清醒：“小姑娘……你……到底，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眼前被风吹起的黑发幻化成巨大的阴影，渐渐笼罩了我的眼前。
　　“廉贞，我名廉贞，廉洁的廉，忠贞的贞！”小姑娘带着哭腔回答我，我想帮她擦一擦眼泪，却连应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她叫廉贞，我喜欢的这个小姑娘叫做廉贞。

《（快穿）战神虐渣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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