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夺后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怎么睡得哭了？”一阵清脆的诧异叫唤声传入耳中，僵痛的胳膊被人用力推搡，“你快醒醒，莫要再睡了！”

　　欢儿的声音……她终于死去也入地府了么？……商玄心口的匕首，刺得稍偏了些，会比她晚死，这样先行一步，她便能和孩子在地府等着，不会错过他，一家团聚，再也不用对不起姒国惨死的百姓将士，对不起欢儿……

　　只见姒离紧阖得双眸下又有泪水滑落，苍白死沉的面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涩然柔意，仿佛卸下身上所有枷锁，瞬间释放出了尘埋数万年的万千情思，便要心无牵挂得永远沉睡离开她，一阵酸楚猛撞在了心口，姒欢吓得惊恐急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大声吼着：“辛槐！辛槐！太子哥哥不好了！你快进来！”

　　卧房门哐当一声猛被推开，一名面容温朗，却是老沉严肃的男子疾步奔入：“殿下怎么了？”

　　“你看！”姒欢含泪，慌乱指着姒离面容：“太医令不是说哥哥脱离危险了么？怎会这样！你快去把他叫回来看看！别熬药了！”

　　辛槐见此，面色一变，强压担心对姒欢说了一句：“殿下只是昏睡梦魇了，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去唤太医令来看看。”说完稳住步子出了卧房，一出门口，便疾步奔出了殿门。

　　熬药？太医令？辛槐的声音？

　　姒离恍恍惚惚听着，本放下的心骤然提起，脑中一阵刺痛闪过，只觉胸口窒息憋闷得厉害，脊背和双腿筋骨如烈火灼烧般剧痛，似刚经过酷刑。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欢儿、辛槐他们怎会还留在地府？他们为何还不能转世？为何在此？难道是……是因为这十几年间她爱上了商玄，与他在一起，还怀上了这个姒国仇人的孩子，所以阎王不让他们转世，代她承受对仇人动情的惩罚，一受十五年……

　　姒欢又见姒离的面容陡然痛苦慌乱，面上最后的一点儿血色亦散去，心头恐慌更甚，大吼：“辛槐！太医令……”

　　错得是她，动情的是她，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得是她……

　　“辛槐！太医令！”手下的姒离手指瞬间冰冷，还剧烈颤抖，姒欢大吼得嗓音越发恐惧。

　　房门外终于响起了疾奔而来得脚步声，碰得房门大开，就在此时，一声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你该惩罚的人是我！”

　　声音痛苦悲恸至极。太子殿下！刚入门的太医令、辛槐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瞬间奔到了床边，姒欢眼底带着惊慌的泪，急急起身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姒离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双眼痛急望着床顶，似沉浸在什么可怕的梦魇中，神思恍惚，眼睫上残留未曾干涸的水迹。

　　王上下令杖毙，将殿下打得双腿血肉模糊，性命垂危时，殿下亦不曾有泪，昏睡了这么多天究竟梦到了什么，怎会……太医令冷沉的面容一绷，俯身压低了嗓音轻唤：“殿下，臣是陆云，可还能认得？”

　　一旁站立的姒欢亦看出她神思异常，步至床尾，急忙哽咽着补充了一句：“太子哥哥，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欢儿呀！”

　　太医令和姒欢见她毫无反应，又启唇重复了数次。

　　“殿下，臣是陆云！”

　　“太子哥哥……”

　　一句句小心翼翼地关切声入耳，姒离缓慢转眸恍惚看眼前三道模糊身影，初醒过来的脑中思绪仍有些凌乱，许久后强压刚刚身死前后发生事情心绪波动，三人身影才渐渐变得清晰，怔怔启唇：“欢儿，辛槐，陆云……”说话间才觉喉间异常灼烧干涩，张开的唇却只能无声吐着字，不由蹙了蹙眉心。

　　辛槐发现了当即转身去为她倒了杯温水，姒离未动，也动不了，浑身上下如被分筋错骨，疼痛异常。辛槐将杯子直接小心放在她唇边。

　　姒离本以为他们是在地府中等待，受刑，唇边突然多了个瓷杯，里面的热气湿润拂过面上，全部都是暖意，眉头不觉皱住，地狱里怎会有热气？

　　太医令在旁边启唇道：“殿下先喝一口润喉，方能开口说话。”

　　姒离恍惚转眸看向他，想要说话，只能照他所言去做，辛槐心口一松，急忙小心倾斜杯子。

　　茶水入喉，一股暖热顺着脖颈直直暖到了腹中，竟与她活着时饮水感觉相同，姒离心头一阵怪异，却说不出来，定定看着三人，随即压下心头沉黯，沙哑关心问道：“你们为何会一直留在地府不能转世？是因为我未报仇杀了灭国仇人么？”那个名字她说不出口，亦不能说。

　　话音落后，太医令、辛槐和姒欢全都惊愕愣在了当场。

　　太医令先反映了过来冷静，当即抬手按在她手腕儿上，边把脉边斟酌凝视她道：“殿下昏迷了数日，身子虚弱，邪祟容易入侵，可是噩梦中梦到臣等被人所杀亡身？如果是，殿下不必担心，臣、辛卫臣和公女都身体康健，活在阳世，不曾入什么地府，也更不可能转世，再活个百八十年都不成问题，至于灭国，想必殿下忧心姒国，才会梦见这等警醒之事。姒国现在太平安乐，并无外患。”

　　他的声音沉稳刚健，手指上还有热度，姒离听罢怔了怔。

　　旁边姒欢吓得小心唤她：“太子哥哥，父王和我们都好好的，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姒离闻声转眸又定定凝望着姒欢，玲珑剔透的面容，白里透红得肌肤，绿裙素色绢带，她死时所穿是紫色衣裙，这，怎会，人死之后衣裙不可能会变，这……

　　“殿下！”太医令旁边的辛槐突然出声，姒离又向他望去，辛槐见她眸光迷茫，肃沉的面容微紧，压低了嗓音：“殿下可还认得臣？”

　　商军攻破姒国国都那夜，为救她，代替她烧死在太子宫的人，她怎会忘记，他为何要如此问？

　　辛槐看她听罢似猛然意识到什么，眉头紧锁，来来回回在他们三人间怀疑看着，又稳重出声：“臣年十八，五岁时入宫陪护殿下，做卫臣十二年，殿下还有何疑问，臣知无不言。”

　　姒离发现不对劲儿，怀疑现在处境的心头猛然一沉，死人不该如此言语，更不该见到她这般情形，刷得抬眸慌忙急望向别处。

　　床边是熟悉的青铜镶绿松石白鹤形灯柱，饕餮纹路漆案贴墙放着，垂挂的淡紫色帘帐……

　　全是她当初太子宫的摆设，地狱怎可能还有烧毁的太子宫？想到了什么可能得情况姒离瞳孔陡然一缩，一把掀开了身上薄被，垂眸看向自己身子，腿上包扎得染血的伤口，平坦得腹部，熟悉得情形，姒离心口陡然一阵窒息，颤抖抬起手抚在腹上，定定问：“现在是父王在位多少年？”

　　辛槐被她方才异常慌乱的举动骇得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闻言强压心跳，答道：“懿公十年。”

　　“懿公十年？”姒离喃喃重复着，良久后，手指突然一紧，死死攥着腹上衣裳，似乎终于接受认清了这难以置信得处境，双眸泛红，面色发白。

　　她没死，反回到了姒国未灭前五年，这具身体是过去的，那孩子，还有商玄，便是真正死了，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她本该带着孩子和他一同死去，他们便可永远再无隔阂在一起……

　　辛槐看她面上突然喷涌而出得的钻心痛苦，心头一沉。

　　一旁的太医令暗凝沉了眸子，却不能说什么，这种梦境折磨之事，若本人不愿说出，只能耐心等她自己平复。

　　姒欢又被吓得面色恐惧，看太医令和辛槐神色，抬手强掩双唇想要堵住什么。

　　良久后，姒离突然垂下了眸，身上所有力气似乎被瞬间抽空，紧攥腹部的手指一松滑落在榻上，看去满身寂寥，如那离枝飘落在地的一片黄叶，无限悲凉。

　　又等了许久后，她缓缓睁开眸转向他，暗哑启唇问：“父王如何？”

　　辛槐未曾料她如此快便能平静下来，闻言垂下了眼帘，额迹太阳穴异常跳动着生硬道：“王很好，殿下不必担心。”

　　他身后站立的太医令暗暗叹了一声。

　　姒欢听他提起姒懿公，总算正常了些，心头的恐惧这才散去，急忙抬手擦拭眼角，错过床头恭立的辛槐，坐到床榻上凝视他道：“哥哥你高烧睡了两日，前日册封的鹤如妃又诞下了两个鹤蛋，白鹤将军胜了黑鹤将军，父王高兴得很，还特意赏赐了一座府邸给白鹤将军，已经在鹤懿宫旁修建了……父王很好，你不必担心，你不能请安的日子，我都陪着他。”

　　说着一顿，她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心疼道：“前天晚上，刚孵出来的小鹤被宫婢盖被子蒙死了，父王发了一通火，那小鹤毛茸茸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真可怜。”

　　姒离听此事记忆回溯，渐渐想到了现在具体可能是什么时候，心底一片沉凝，苍白得面上露出丝淡笑，不愿让她看出心绪：“那宫婢后来如何？”

　　姒欢愣住，太子兄长怎么不问小鹤最后怎么样了，反倒问个无关紧要的低等婢女，摇了摇头：“今早我去见父王时便未见到她，该是被父王调到别的寝殿。杀了小鹤宝宝，父王肯定不会再留下她继续伺候。”

　　言罢她又接着讲想让姒离晓得的事情：“晚上，我陪着父王一同将那只小鹤放进了金棺材里，它的陵墓就在后花园，父王亲手埋得，我竟然看见父王哭了。太子哥哥，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它吧，我看着父王哭怪心疼，他若晓得我们去祭拜小鹤定会欢喜。”

　　姒离还不能确认一定是那时，压着心头其他波动，不动声色宠溺笑看她：“日后陪你去。”

　　陆云看她面有疲惫，昏迷两日才彻底清醒，不能言语太多，公主却还打算继续开口说，当即插了话道：“殿下可还有不适？”

　　姒欢猛停下了话音，她险些忘了兄长还有病，看看天色已快要到午膳，便起身吐了吐舌头道：“哥哥醒来就无事了，那我可以放心去陪父王用午膳，下午再来看你。”

　　姒离强迫自己迅速适应这已是十几年前的情况，淡笑点点头，目送她便离开。

　　一刻后，姒欢到了富丽堂皇的鹤懿宫，姒懿公寝殿。

　　姒王早已摆好午膳等待，丈许长的檀木桌上佳肴美酒，山珍海味，奢华至极，七只挺着脖子的白鹤如人陪立座椅，姒王手中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鹤，见她才来，中年微胖的脸一皱，故作不悦：“如何晚来，孤的鹤宝和鹤妃饿坏了。”

　　姒欢做了个鬼脸，拎起衣裙疾步奔去，坐在他旁边，星眸中全是喜色：“太子哥哥醒了，我多陪他说了会儿话，父王莫气。”

　　“醒了！” 姒王一惊，浑浊的眼中倏然全是失望怒气，慌张向怀中小鹤看了眼，他亲自站着监督内廷下手，居然没死！他不死，如何册封乖宝为仙鹤太子继承姒国王位？

　　姒欢正专心逗弄他怀里小鹤，以为他是高兴，欢喜点点头:“父王不用担心了。”

　　姒王陡又阴沉了面色，不愿让从不忤逆的女儿芥蒂，整个姒国也只有她真心喜爱他的鹤，厌恶敷衍道：“太医令医术高超，孤来日重赏。”

　　周太傅那个老匹夫来时，姒离已奄奄一息，算准了必死无疑，才让带走，想不到竟然还能救活，太医令甭想干了。得再想个办法，尽快杀了姒离，他的江山只能乖鹤宝继承，其他人休想染指，姒离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太子宫中，姒欢离开后，姒离沉默许久，才转眸盯着太医令问道：“我为何会病？”她周身疼痛麻木，无法动弹，是棍棒伤到了筋骨所致，自姒国灭也只有一次，她必须毫无疑问确认是懿公十年。

　　陆云以为她是昏迷所致暂时的意识混沌，记不得前日发生的事情，暗叹，王上下手也太狠了些，就因谏他勿耽溺于鹤，便要打死太子，走近如实道：“棍伤所致高烧昏迷，如今殿下已醒，便脱离危险了，日后定要静心卧床养伤，高烧退后，待身上伤势轻些，半个月后方可下地。老臣再去看看煎的药如何。”

　　姒离听罢心头复杂，缓缓阖住了眼。父王要杀她，懿公十年，确凿无疑。她不由抬起未伤着的手，在颈上沉沉抚过。

　　光滑，并无剑痕。那夜她手上力道，必会留一道深痕，血出气绝，绝无生机。如今却回到了懿公十年，若非如此玄异怪力之事发生在身上，她绝不会相信，此刻算是带着曾经的记忆重生了么？

　　旁边站立的辛槐见一滴泪突然自她眼尾流出，心头震住，他五岁起便陪侍殿下受武艺教导，纵铁打损伤，受师父苛责也未见她流过泪，情急唤了声：“殿下！”一握拳，转身去拿了块儿拭面用的绸棉。

　　姒离闻声才知自己眼底竟控制不住又涌出了泪水，手指刚要去拭，绸棉却已放在她手边，辛槐交给她后，退步站离，姒离垂眸未拒绝拿着擦去。

　　就在此时，“虎毒不食子，王上他竟下得这般狠手，都怨老夫赶到得太晚。殿下还是昏迷么？”一个年老满是怒愤已很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姒离刚拭过泪的手一顿，倏然睁开眼，望向卧房门口。

　　太医令压低的声音传来：“刚醒一会儿 。”

　　说话间帘子被迫不及待掀起，一名宽衣博带的儒雅老者进入，发须皆白，见姒离一动不动盯着他，当真跟那许久不见他的小孙子般，暗叹了声，那个昏君，走近坐到床边，精神矍铄的面上全是沉重：“这次多亏了辛槐出去找老夫，否则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该是何等痛心……”

　　姒离未曾料到那一世死去的太傅，他们还能如此再见，一动不动涩然恍然凝视着，片刻后才想到了这情形该说的话：“让太傅担心了，日后再不会发生此事，劝谏父王，我未选对时机。”

　　太傅叹了声，皱纹密布的手轻在他肩头轻轻一按，微哑了嗓音：“安心养伤，老夫历经四朝，辅佐三代王上，还未见过任何一个仁心耿直的太子被废，拼上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他坏了祖宗社稷。”

　　姒国如今危如累卵，西面商国觊觎，北面子尧二国虎视眈眈，东面景陈随时想分一杯羹来，四国实力虽不如商，但要对姒国下手也绰绰有余。

　　所有的希望都在姒离这个孩子身上，懿公死后他登基姒国便有转机。若他再出差池，姒国五百年基业真正就断送在了姒懿公手中。

　　姒离闻言，自醒来一直不曾去思过的姒国形势倏然全部涌进了脑海，刚刚从上一世彻底终结能与商玄同死解脱的心，渐渐凝沉：“让太傅费心了。”

　　如今姒国未被商玄灭掉，而她重生了。上天又给了姒国一次改变国运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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