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得春风恨

　　夜已经深了，没有月亮，只有守夜士兵铠甲之间的摩擦和火束燃烧的声音，虫儿不敢鸣叫，寒风也只是偶尔经过。明明是几万人驻扎的营地却没有一个人声，真是令人神经紧弸，不寒而栗。
　　这间营帐与其它营帐并无二致，陈设也及其简单，几张木案，几方软席，一张床榻，再无其他。宇文邕专心的看着兵书，他长得十分英挺，二十多岁，眉间微微皱起思索，嘴唇也泯的紧紧，甲胄还未脱下，他把书拿得离油灯很近，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留下阴影，他在那儿就像一座雕塑，什么也不能惊扰他他。他的长相并不俊俏，却有一种稳重，哪怕天崩地裂，有他在侧，便安心了。
　　有一只飞蛾闯入了这里，直扑宇文邕面前的油灯。烛火哔啵了两声，那蛾子就掉在了木案上。这事发生的很快，却已经打扰到了宇文邕的思考，他看着那蛾子，有些不快。近侍连忙将蛾子拂去，那油灯因为蛾子的翅膀忽闪拍弄，灯芯没到油里，烛光越来越小，营帐也暗了。近侍又急急拿起剪刀，拨弄了一下灯芯，这才恢复了亮光。
　　近侍看到宇文邕不再看书，拱手恭敬地问：“陛下，子时了，早些歇息吧！”
　　宇文邕放下兵书，一手放在在案上撑着额头，没有抬头看他，“为朕更衣吧。”
　　这个时代中原分裂成好几个国家，南方有梁陈，北方有齐周，还有漠北的突厥和蠕蠕，战火难息，民不聊生。
　　北方原是鲜卑人拓拔氏建魏而治，魏孝文帝实行改革学习汉人，改拓拔姓为“元”移风易俗，宣扬汉礼。好像誓要和祖先的野蛮划清界限，脱胎换骨地成为有礼法的汉人。怎奈旁的没学好尽把汉人的繁文褥节奉为圭臬，事事拘守，把鲜卑马上得天下的骁勇忘了干净。没过几代魏室就式微了。魏朝末年，由高氏和宇文氏平分了它的江山，分为齐和周。两国都想吞并对方，一统天下。
　　齐国的开国皇帝叫高欢，后被追封为神武帝，威名赫赫，东征西伐，纵横沙场，安定四方，当时英雄无出其右。
　　但这个时代有个定律，就是英雄老子混帐儿。高欢有十一子，几乎个个俊美，恐怕潘安卫阶站在高家的男人中间也难得出挑。高欢死后他的长子高澄就成了高家的主心骨，本来也杀伐决断颇有魄力，却十分嚣张，居然曾经在朝堂之上打骂当时的魏皇帝，臣子打皇上，真是千古奇闻！后来竟然被一个厨子给刺杀了，他的二弟高洋逼魏帝禅位后追封他为文襄皇帝。
　　高洋就在高家的美男子中长得比较特别了，身材臃肿，腿又短又肥，心机很深。他当皇帝前期也是励精图治算的上一个明君，到了后来就残暴不仁，荒淫无道。残杀兄弟，奸污姑嫂丧失理智彻底的禽兽作派，使得人人胆寒生怕这疯子盯上了自己。
　　后来终于在众望所归中暴毙。也自他起高氏兄弟叔侄间自相残杀，皇帝们这疯狂展示着他们的荒淫，好像对前朝暴君们的不屑，人性和兽性比算什么特别是高欢第九子武成帝高湛和他的儿子后主高纬，鱼肉百姓，虐杀兄弟身体力行着更多的亘古未有。
　　如今高家的美男子们凋零殆尽，周师的铁蹄踏过了晋阳的行宫，后主高纬带着他的爱妃幼子逃窜到青州只乞苟安。
　　宇文邕想着父辈毕生夙愿终由自己完成，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只差最后一步了……
　　近侍阿勒从帐外端了一盆热水，正准备进帐服侍，突然一个人叫住了他，“ 大人等等。”这声音格外悦耳，明明透着一团孩气，却故作低哑。阿勒回头一看是一个瘦小的士兵，手上奉着一个木盒，他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长得十分俊俏眼中透露出超出年纪的成熟，这身衣服不太合身，衬着他瘦弱的身体颇有些可怜。阿勒心生怜爱想这个少年还这么小，父母怎么舍得让他来参军呢想必是父母早亡，孤苦无依了，才来这军中摸爬。在连年的征战中苦的从来只有这些可怜人。
　　“你有何事？”阿勒问。
　　少年答：“杨将军刚在邺城齐宫里找得一卷稀世兵书，令人快马加鞭送来献与陛下。”
　　“是何书如此稀世，快快拿来！”宇文邕再帐里叫道。这营帐不大，帘外的人声倒也听个大概。
　　在外职守的士兵掀起帘子，阿勒端着热水先进去了。少年刚踏入一步，就被职守的士兵拉住，直接就吧少年腰间的剑拿下了。
　　宇文邕披上斗篷，又座回了案前，阿勒放下了热水立到了他身右。
　　“呈上来吧！”
　　少年单膝跪地，将木盒举过头顶。阿勒上前去取那木盒，近身的时候少年倏的抬起了头，狡黠地一笑。
　　他突然丢开木盒，露出一把白森森的匕首，一把推开阿勒，大步冲到案前，大喝：
　　“宇文邕，受死吧!”
　　这声音，清脆尖细，分明就是一个女人！
　　宇文邕一惊，身子向右侧一闪，那匕首虽短却已划破了他的左边的手臂。好快的身手！宇文邕顺势倒地，拿出放在案下的剑，准备拔剑自卫，还没等他拔出剑，她已经近了身，扬起匕首就要刺地上的宇文邕。宇文邕只得将剑一挥挡住了匕首，那人看他举起一把未出鞘的长剑，眼前一亮，丢出匕首就要去拔那剑。就在这一刹，宇文邕抬脚一踹，那腹部人就已经吃了十成力，飞身躺在了木案上。
　　宇文邕拔出长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阿勒还躺在地上惊魂未定，职守的士兵已经冲了进来，帐外一片嘈杂。
　　宇文邕对士兵们说“刺客我已擒住，你们把她绑起来，我要亲自审问，我到要看看这世上还有谁在为高纬买命！”
　　琬合看着宇文邕的脸，闭上了眼睛，把头转到一边，颈部触到了那把剑，很冷。

　　琬合再看到宇文邕时，他重新穿上了铠甲，还是盘腿坐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而她，已被绑住手臂，被人抓着肩膀站到了他的面前。
　　士兵把她的肩膀用力往下按：“跪下”
　　琬合挣扎道：“我乃神武皇帝嫡孙女，文襄皇帝嫡女，广宁王安德王皆是我兄，前面是哪来的野皇帝，岂敢受我之跪！”
　　阿勒看着这个女子，又感叹这小姑娘的胆量大，这种时候还敢张狂。又觉这她精致的五官生气起来，也是这般俏生生地可爱，不住多看了两眼。
　　宇文邕没觉得生气，反倒觉得有趣了起来。可能是西子捧心是美态，美人恶言也象是娇嗔。
　　“那快请软席让公主坐下，是我怠慢了公主，不知公主名号为何？又是怎么前来的呢”
　　琬合虽坐下了，但手还绑着，姿势甚是别扭，还是尽量拿出仪态，直视他的眼睛：“我号长宁公主，来这已几日了，好个宇文邕，竟把自己的营帐设置得如此普通，害我想尽办法才能入你帐中，刚才若我手中是柄剑，怕你早已身首异处了。”
　　“噢？那是在下的侍卫阻了公主，那公主何来的自信让在下身首异处呢”
　　琬合下巴一扬，自傲地说“兰陵王高长恭是我的兄长，我的剑术皆从他师。”
　　宇文邕听她提起兰陵王心中有些不快道：“公主还记得兰陵王啊那你不知他为何而死吗？”
　　琬合的眼神一下黯淡了，兰陵武王高长恭，他的四哥。
　　兰陵王长恭幼时在家中最不受宠，只因他的生母是个连娼妓都不如的贱婢。可他偏偏生得过分美丽，人又谦恭有礼，还是齐国最好的将军，是齐国少女心上的郎君。这样的哥哥，教她剑术，逗她开心，还在她受屈辱之时在殿前磕破了头……却因为皇帝问他“入阵太深时，你不怕后悔都没有办法了吗”他答“保家为国，从不这样想。”帝嫌其称家事，一杯鸩酒，她就再也握不到他温暖的手了。
　　宇文邕见琬合低头不言，他反倒来气了：“我没见过你爷爷高欢如何骁勇，但芒山一役我虽惨败，却对高长恭却钦佩无比，这样的英雄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罢，竟被高纬那个昏君因一言不周而赐死，你竟还为他来杀我，你就一点不愤怒吗？”
　　琬合驳道“我才不是为了那个畜生，我父叔兄弟皆是为了齐国的社稷，我自然也为这而来！”
　　“那你的叔叔哥哥们哪一个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啊？”宇文邕冷笑，“不都是死在了自家兄弟的手里。”
　　“你……”琬合再无言以对。
　　“报………………”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它好像在沸腾，吸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宇文邕问道“何事？”
　　士兵入帐抱拳而跪大声说：“陛下万岁！韦孝宽将军已在青州生擒齐后主高纬、后主高恒皇后穆氏、太后胡氏、及一干臣子！”
　　“好！”宇文邕拍案大赞，又看了看一旁的琬合，笑问：“公主还想说点什么？”
　　琬合轻声一叹，眼睛闭上了有睁开，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宇文邕的眼睛说：“今日至此已不负我父兄之名，只求一死殉我齐国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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