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定四方

　　“子献，你觉得呢？”
　　“子献？”
　　“嗯？”思路被人从远处强扯回来，我一头雾水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子龙。
　　“你又没听了……”他装作委屈的样子小声抱怨了一阵，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不经常走神的，还是想茗儿吗？”
　　我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前不久袁绍派数万大军前来争地，公孙瓒派了刚上表封的别部司马去迎敌。那别部司马据说是汉室之胄刘备，字玄德，素来以“仁”著称。子龙深得公孙将军的喜爱于是也一道去了，听说还做了什么主骑。那时我才知道众人口中的刘皇叔是在公孙瓒这里的，过去却并不知情。
　　从子龙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来此行他该是很得志的，是啊，他的志向是驰骋沙场尽忠效力，终于迈进了一步，怎能不高兴呢？
　　那场战争前他比我紧张，那场战争中失败的人却是我。我比他懦弱，我一直都知道。在我心里总觉得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我始终不是当将士的料罢了。
　　“皇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近确实闲了，发呆常常就是好一段时间。沉默了一阵，我才想起想问他的话。
　　“谦谦君子，礼贤下士。”子龙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语气里全是敬佩，“重要的是，他仁德。”
　　只凭仁德二字，我便可以断定子龙对他的敬佩有多深。后来的一切果真证明了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握住了自己的理想，成了一位大将军。
　　“所以呢？”我这时候还不明白他的兴奋从哪里来，“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子献，你不觉得吗？公孙将军虽然战功显赫，但为人并不是我们当初所认为的仁。”子龙的笑容瞬间就冷下来了，皱皱眉，显然背后议论别人并不是他的强项，这短短几句话也说的吞吞吐吐。
　　我索性接过话题继续说道：“没错。先前我们不投靠袁绍的原因，别人不清楚，你我二人还不清楚吗？原以为他能够平定天下，可这些日子下来，我却觉得他并不是一位好的主公。”
　　“那又如何？”子龙说，“‘忠’之一字，怎能不顾。”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忠’自然不能不顾。可子龙，你觉得那刘皇叔，真能终止这乱世？”我还是不太相信，毕竟刘备他现在依附于别人，并非有能力来争这个天下。
　　“我相信他能。”说这话的时候，子龙所透露出来的气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印象中他仍是那个幼时的玩伴，我们一同学武，一同读书，一同来了这军营。幼时他甚至比我还要顽皮，丝毫没有个义兄的样子。
　　而此时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却是一种大将的风范。沉稳镇定，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几次沙场的经历，似乎已经把他锻造成了一个将军。尽管在现在，在这个初平二年，他不过是在乱世中的路人，一个渺小的无名氏。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的成熟，同时也意识到人生的真正开始、意识到我将再不能是在常山郡时，玩闹嬉笑的少年。
　　我必须也成熟起来了，因为乱世。
　　“也许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我说道，“我不适合沙场，也许某一次会丧命于别人的刀剑下。可你，若上苍惜才，必定会名留青史。”
　　“什么丧气话，你不也会武。”
　　“可在仪心里早就放下了刀枪，此生已与沙场绝缘。”
　　“子献……”子龙皱起眉。见我不看他，自知劝不过我，最终还是只好自个儿睡了。我闷着睡不着，生怕又梦到那些血腥。殊不知今日种种，全是为未来埋下的种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前半句说对了，我确实放下了刀枪，可并没有与沙场绝缘。几年后我与子龙虽然分开，但我们仍然以不同的行为，在完成当初“仁”的念想。
　　命运有时候就是那么神奇，却也，那么不幸。
　　这两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仿佛和从前的生活无二。就像在故乡那样悠闲平和的日子，只是偶尔打几次小仗。我上次在战场上被长枪伤到了骨头，又因着子龙的关系，才得以远离沙场，却觉得这样的日子越来越乏味。
　　肩膀上的伤早就好了，只是在雨天会出奇地疼痛，无法拿枪。比起其它还在拼杀流血的人来说，我算是幸福的，可以把军营生活当成度假一般。
　　可真的是度假吗？一次一次战争后要迎接伙伴亡故的消息，而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离开的人是谁。
　　也正是如此乏味久了，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子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身边沉默地陪着，在他痛苦难忍的时候抱一抱他。多年前爹娘双亡的噩耗传来之际，他也是这么陪着我，不发一语却让人倍感温暖。
　　他自幼体弱多病的兄长，终还是亡故了。
　　若他离家时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会不会就不那么洒脱呢？可惜时间无法倒退，终究还是阴阳两隔。
　　当真是世事无常吗？
　　“子龙……”我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看着他三分愧疚七分悲恸的面孔，自己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你别太伤心了。”
　　“我若知道，我若知道也不会就这样离开……子献，长兄如父，我自觉是对不起他的。”子龙极其愧疚，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昨晚他是一宿未眠，“子献，我想回去。”
　　“是该回去的。”我与赵家的长子不是很熟悉，可犹记得幼时他羡慕地看着我们练武的身影。
　　“你怎么不一起练呀？”多年前小小的贺仪问。
　　“我也想呢。”倚树的少年笑着，眉眼和长大以后的子龙无什么区别，“可是我没办法练。”
　　“为什么没办法呢？”
　　“因为啊……我身子不好。咳咳，所以你们更要好好练武呢，就当是帮哥哥我练的。”
　　“好啊好啊，我一定会练得一手好枪法的！”
　　……
　　多年前的回忆么，想起来只觉得心酸。那样羡慕的眸光，那样无助的身影。
　　“你也一同回去罢。带消息来的人还说……”子龙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走了，我自然是回去的。”刚从回忆里脱身，只觉得浑身上下连同一颗心都累得慌。我打断他的话，却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寻常。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才发现那其中不只有疲惫和悲伤，还有担忧，很浓的担忧。
　　我不禁开始恐慌起来：“还说什么？”
　　“茗儿病了。”
　　我惊慌起来：“那还等什么，就回去吧。你不也不满意公孙将军吗，我们还等什么，正好回郡里去啊。要不明儿就走？我现在去收拾东西。”
　　“子献你别慌，茗儿只是小病。”子龙按住仓惶着就要起身的我，反过来安慰着。
　　小病……这样一说，我才微微安心下来。全然没有想过，一场小病，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传消息过来。
　　那时还是不懂的，生死有命，何必怨苍天。
　　不过也是这个噩耗，让子龙坚定了自己的步伐成为一名将军。因为他兄长的理想便是成为一名伟大的将军，他连着他兄长的理想，一同追逐了。
　　悲伤是自己的事，这些天我只能看着子龙魂不守舍和哀恸，却不能代他背负这些。纵使心急茗儿的身子，可觉得一来是小病，二来不希望子龙费心，就没有提了。直到小半月过后，他终于好些了，就以兄丧的名义向公孙将军请求暂归。
　　离开的前一晚，我第一次见到了刘备。

《且行乱世》
《医定四方》各种温馨小结局



《泠夜梦初流光烬》
前世渺然今重续。轮回百转，当大唐公主重遇血族，或悲或喜，最终命运缘分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