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百媚生

　　缆车之失

　　每三年就是一个轮回。
　　而你，到底等了多少年。

　　VOL.1
　　夏怜来到这座城市，只是因为她听说，这里的缆车风景很好。
　　不幸的是，当她拖着厚重的行李徘徊在游乐园之外时，却意外得知缆车因为失修而被迫停止使用的通知。远处的灯火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忽明忽暗，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笨拙地攀爬者围栏。
　　路边没有行人，树叶沙沙作响。
　　——任何坐上缆车的人，都会死。
　　她心里一惊，爬到一半回头看着如同死寂一般的街道，在确定这只是自己的幻听之后，夏怜重新卯足劲往上爬。
　　——任何坐上缆车的人，都会死。
　　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要清晰，要立体，夏怜心里一慌，蓦然从围栏上往下摔。然后是一阵风吹过的声音，她没有等到预想的疼痛。
　　夏怜睁开眼睛的时候，在心里尖叫出声来。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妖冶得像是暗夜中的因罂粟花，他的眼睛很好看，是如同大海一般的碧蓝色，皮肤白皙，鼻子高挺，嘴唇如同沾染了胭脂似的。
　　他轻轻哼了声，夏怜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并不优雅的动作，跳下他的怀抱，脸顿时羞红得不成样子。
　　“不是N市的人？”他微微抬眸，声音低沉好听。
　　她打了一个寒颤，怔怔地点头：“嗯……不是。”她随即低下头，不多言语。
　　“缆车不能坐。”他说罢转身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呆愣着，直到离开的少年再次折回来。
　　“你……”
　　他将身上的黑色风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眯着眼睛凑近她的耳朵：“我猜，你没有地方住。”他呼出的气体凉凉的，因而她又打了一个寒颤。她刚想开口说“恭喜你猜对了”却被少年再一次的声音堵住。他说：“那，跟我走吧。”
　　因此夏怜一直都觉得，她和少年的遇见是没有道理，也不循常理的。

　　VOL.2
　　渐离住在郊区的一座别墅里，房子很大，在夏怜没有进入之前，这里应该是只有一个人的。渐离在院子里中了许多矢车菊，晶蓝的一片，像极了夏怜眼中渐离瞳孔的颜色。
　　预见是在夏怜住进别墅之后的第三个月来的。那时渐离和夏怜的关系并没有太大的进展——渐离白天总是喜欢窝在沙发上睡觉，晚上也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们之间的交谈，仅仅局限于三餐，亦或者，更少。
　　少到夏怜总觉得，这样一个男子，是不存在的。
　　渐离对她的好是无限的。他每天都会早早地起床做饭，做双份却总是说：“又做多了，你要是饿就给你吃好了。”
　　渐离似乎总是知晓她的习性和爱好，他知道夏怜喜欢矢车菊，知道她喜欢蓝色，因此他在矢车菊刚开始开放的时候，摘了一大束放在了她房间的花瓶里。
　　她想他是没有办法对他说拒绝的，只要他开口，可是她始终是没有等到。
　　预见是跟着渐离一起回来的，那时夏怜正在修剪院子里的矢车菊。她抬眸看了一眼预见，不禁在心里咂舌。预见长得很好看，头发像是海藻似的，她蜷缩着脚趾头，心想渐离应该喜欢这类的女孩子才对。
　　“夏怜，这是预见。以后你们要成为好朋友。”夏怜总觉得，这样的语气像是主人在对自己的宠物介绍新买来的宠物，并且嘱咐这两个宠物不能发生争执行为。
　　她和预见的交谈是在矢车菊开得灿烂的时候，预见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用迷离的眼神看着这片晶蓝色：“夏怜？”
　　“啊……嗯。”
　　“你和渐离在一起多久了？”
　　“诶？”夏怜愣了愣，约莫预见所说的在一起也只是住在一起的意思。“啊，大概有四五个月了吧。”
　　“你一点都没有觉得渐离奇怪？”夏怜摇摇头。预见笑了笑，自言自语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跳下秋千往房子里走。秋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夏怜想，也许有些问题，她没有办法忽视。
　　就例如说，渐离没有影子。
　　因此有一个恐怖的想法顿时袭击了她的心脏，一如她曾经的揣想，渐离，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预见敲开了夏怜的房间门。
　　她说：“夏怜，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夏怜皱着眉：“去看什么？”
　　“渐离。”

　　VOL.3
　　月光如水。
　　夏怜想到她第一次和渐离相遇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四周无人，冷清不已。她们蹲在游乐园外的草丛里很久，直到夏怜看到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影，是他。
　　预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拿出照相机，按下快门的瞬间却被夏怜拦住了。
　　“你干什么？”她压低了声音，狠狠地瞪着夏怜。
　　“你不能这样。”夏怜淡淡地开口，目光游离在不远处的渐离身上。
　　“他若不是人类，就不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他救了我。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夏怜想到当晚他嘱咐自己不要坐缆车的时候，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她从一开始就听过这个秘密，一群高中生坐着的缆车突然爆炸，导致一百多人全部死亡，无一幸免。
　　她来到N市的前一天晚上，她的父母死于车祸。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坐上缆车，用俯瞰的姿态结束生命，然而，渐离却以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横空出世，让她不得不纠缠在这份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中。
　　——任何坐上缆车的人，都会死。
　　她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一如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听到的声音，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缓缓地向缆车走去。大脑突然翻江倒海起来，有种让人钝痛的错觉蔓延在她的左心室。
　　那个少女……没有影子……
　　“渐离。”少女的声音澄澈好听，她垂下眸子，“别傻了，回去吧。”
　　渐离的眼中满是泪花，良久之后他轻启薄唇，气若游丝：“你……终于回来了。”他来不及想要冲上去抱住她，却没想到少女会在下一秒变成泡影。
　　“青芽！青芽！”然后是少年声嘶力竭的呼喊，伴随着黑夜的最后一抹悲凉。
　　所以夏怜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渐离收留自己的原因。就在刚才的那一秒，她甚至以为见到了自己。她和那个叫青芽的女子是那么的相像，倘若青芽还活着，那么无疑就是她的模样。夏怜自嘲地笑笑，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施舍。
　　“是谁？！”警觉的渐离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夏怜回过头去却没有看到预见的身影，再然后，她就被人狠狠抓住了。渐离的目光在看到她的时候蓦然平淡了些，他舒了口气，淡淡道：“夏怜，早点回去。”
　　他似乎并不吃惊她的存在，甚至，是预料之中。
　　夏怜颤抖着肩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是，她只是难过，那个叫渐离的男子，只是因为自己像青芽，所以才会无条件地对自己那么好。
　　她，说到底就是一个替代品。
　　“夏怜。”他静静地看着她，随即将她拥入怀中，用宠溺的声音安慰着她，“不哭了，乖。”她啜泣着，声音愈发变小。
　　“夏怜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爱你呢。”

　　VOL.4
　　就像是在经历一场梦一般。
　　夏怜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亮了，伸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双眼触及到对面墙壁上的挂钟时，她这才下意识地暗叫了声不好。
　　预见斜靠在她的房间门上，慵懒地扫了眼她满带泪痕的脸颊，嗤之以鼻道：“看来你还真是心甘情愿被当成替代品。”
　　夏怜的皮肤惨白，颤抖着双唇问道：“那个女生……是你假扮的？”
　　预见点点头，夏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便不再说话。
　　预见也不自讨没趣，伸手将一叠报纸扔在她的床边，扬长而去。
　　那叠报纸是三年前缆车事件的报道。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图片，一行行让人咂舌的文字，夏怜的心犹如悬崖之马，忽上忽下。这些报道上刊登了近百张的照片，她看到了青芽。没再想什么，夏怜穿着拖鞋冲出了房间，却哪里都找不到预见。
　　她要问清楚，为什么这些图片里没有那个叫渐离的男子。
　　为什么报道中没有出现的死亡之人，却被她描述成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夏怜，过来。”渐离正在秋千上欣赏着晶蓝色的矢车菊，像极了他眼睛的颜色，她迫切想知道事实的心情突然沉默。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端详着宠物，她厌恶那个眼神。
　　因而她不了解面前的男子了，那么神秘，却又触手可及。
　　她安敬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侧。他突然将头靠在她的身上，呢喃着她听不懂的话。
　　“夏怜，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夏怜想了很久，才得出这只是他们微乎其微的交谈中最为繁多的一次。她的眼神空空的，没有焦点，她只是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叫青芽的人。
　　她想说，你爱的是青芽，不是我啊。
　　可是她没有勇气。有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偏执的是一件永远得不到的事情，却还是傻傻地乞求有一天他会被你感动。
　　她只是痴痴地点点头。
　　“夏怜，和我在一起好么？”这无疑是全世界最残忍的蛊惑，让她顿时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他晶蓝色的眼眸像是平静的大海，等待着她的波澜。
　　良久的沉默，尔后他松开手，苦笑了一声。
　　这声苦笑，仿佛要笑到他自己的心里去。
　　她是夏怜，不是青芽。
　　青芽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啊……他，也应该死了不是么？
　　渐离痛苦地垂下眼眸，双手无力地捂住眼睛，最后淡淡地叹了口气。
　　“走吧。”他对一旁的夏怜说道。
　　“哦。”她低低地应了声，连目的地都没有询问。

　　VOL.5
　　橙红色的海水跳跃在夕阳印染的水平线上。
　　他就一直拉着她的手，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狭长，可是，没有他的。
　　“夏怜，你怕我么？”
　　“诶？”
　　“我是说，你怕我么？”他盯着她看，晶蓝色的眼睛让她心里蓦然停滞。“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我想你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明明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却在三秒钟之内出现并且顺利地接住了她，那不是正常人能办得到的。
　　“我猜你应该想听一个故事。”
　　他是在三年前就死了的。那时他们学校组织游玩，来到了N市。正如大家所知的，这座城市唯一让人流连忘返的，就是缆车。当一个年级的学生都聚集在几辆缆车里的时候，缆车突然爆炸。那时的他有一个女朋友叫青芽，在缆车爆炸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扑在了他的身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如果有轮回，你要记得我爱你。
　　报纸上之所以没有他的死亡信息，是因为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却也不存在。
　　换言之，现在的他，有的只是一副躯壳，没有心跳、没有影子。
　　“我是一个怪物。”他把头埋在她的怀抱里，呢喃出声，“青芽走了，你也要走了。”
　　“不，我不会走的。”她伸手抚摸着他柔顺的秀发，压低嗓音安慰着他。她知道，这一切不会休止的，她笑了笑，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预见。
　　她用唇语说着，夏怜，别这样。
　　她是预见，她能预见一切。所以她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情，注定是不被祝福和允许的。
　　夏怜和渐离回去的时候，预见正靠在沙发上看书。渐离用疏离的眼神静默地看着她一眼，随即走上楼。
　　“他每天都会重复同样的工作，每到晚上就会到缆车那里去。”
　　“嗯。”
　　“他每天都会等待，等待想坐缆车的人，例如说你。”
　　夏怜深深地吸了口气。屋子里的灯光不是昏暗，她看不清晰预见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若即若离的声音。“你被救不是碰巧，是必然，倘若那天来的不是你，那么现在渐离爱的也不会是你。”
　　“不，他会的，他爱青芽，我那么那么像青芽。”
　　预见冷笑了声：“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奇怪？”
　　“已经爆炸的缆车为什么会重修，就算是重修，为什么会变得完好如初？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夏怜的脑海轰地开始鸣叫，她想拉住预见的衣袖却抓空。夏怜苦恼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即将冲出她的脑海，却硬生生地被某种叫做回忆的东西堵住。
　　滴水不漏。

　　VOL.6
　　那座缆车废弃有三年了。
　　三年里，渐离总是每天晚上都到缆车附近，从不间断。这样的坚持让夏怜觉得害怕，更加害怕的是，这样的坚持会不会让他等回青芽。
　　“怎么，你想通了？”院子里的矢车菊谢了，预见只好爱恋地看着一朵又一朵残存的香蕊。她挑眉道：“你走吧，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夏怜只是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谁。”
　　预见再一次把问题扯开：“夏怜你多大了？”
　　“啊……十九了。”她咬住嘴唇想了想，继而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想知道我多大了么？”预见没有等到夏怜的回答就径自说道，“我也忘了我的年龄，我只记得，我在这里，大概有三十多年了。”
　　夏怜惊讶地仰起头睁大眼睛。
　　“这样的三年一轮回，我经历了十多次。”
　　“三年一轮回……是什么？”
　　“没什么。”预见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站在木棉花下的男子，“看，渐离在等你呢。去吧。”
　　夏怜走到渐离的面前，咧开嘴笑了，踮起脚轻轻地吻上了他的脸颊。
　　“你要带我去哪里？”
　　“夏怜，我一直都想和你去坐缆车的。”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顿时惶恐不安起来。她想挣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没错，她的命是他捡回来的，她爱他，没有办法拒绝他。
　　出乎她意料的是，无人光临的缆车竟然开始营业起来。手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的三年一轮回，我经历了十多次。
　　夏怜想起了预见的话。轮回……那是什么意思？缆车上的时间表显示的日期再次让夏怜震惊，这是三年前出事的日子！夏怜拼命地往缆车的角落缩去，她听见渐离叫她的名字，他叫的是……青芽……
　　不是夏怜啊！
　　“救命！救命！缆车会爆炸！我们会死的！”夏怜疯了般地敲打着缆车的窗玻璃，可是缆车已经上升，悬浮在半空中，她痛苦地抱着头大喊着，“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青芽……青芽你怎么了？”缆车上的其他游客都像是看着疯子一样地看着她，渐离抓紧她的肩膀。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轰响。是……爆炸声！她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预见。
　　“我是死神，所以我能预见所有的事情。这座城市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就是三年一个轮回。我早就告诉过你离开，可是你始终都没有听我的话。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破解这个轮回，那就是不要救他，不重复那样的情景，就不会再有轮回。”
　　“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会死么？”
　　“是，他会死，我是死神，我的出现就是为了带他离开。从此，就不再有渐离。”
　　她回过头看着满车惊慌失措的游客，视线最终定格在同样紧张的渐离身上。
　　霎时间所有的记忆翻江倒海地袭来。他们第一次的相遇，他们之间不痛不痒的关系，他第一次对自己说爱，他抱着她说自己是个怪物。
　　所有的思绪在爆炸中都变得沉默。
　　最终，她用力地扑过去，用身体将他死死地护住。
　　“如果有轮回，你要记得我爱你。”
　　“青芽！”
　　夏怜所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城市里根本就没有时间可言。这是一座永远都不会老的城市，一如当初预见问自己，缆车爆炸之后依旧完好如新，难道一点都不值得好奇么？
　　不是她没有好奇，是她心甘情愿落入这场爱情陷阱里。
　　只是因为第一眼看到他，就爱上他。
　　可是一直到最后，渐离心中都只有青芽一个。
　　不是他不想爱上其他人，而是他的记忆，停留在了无数个三年前，永远都不会更新。

　　VOL.END
　　这里是N市，有最好看的缆车。
　　这里的时间是轮回的，每三年一次。
　　这里有一个叫渐离的男子，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徘徊在缆车门外。

　　“任何坐上缆车的人，都会死。”少女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立着的男子，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海水的颜色。
　　“你是谁？”
　　“我叫渐离。你呢？”
　　“我叫莫小晓。怎么了？”
　　“没什么。”男子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一个已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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