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此岸

　　展爷相邀的理由一点也不稀奇。与他甫一接洽，千叶香就知道老头子想岔了。

　　她跟展谦人真的没关系。一！点！暧！昧！都！没！有！

　　可是两人之间相处的真实方式大概也只有常年随侍护卫的人了解，旁人压根不清楚。毕竟这个世界上能让展谦人另眼相看的人和事永远少得可怜，他与泠不一样，泠是年月里所经历得太多所站得位置太高，高高俯视这世界难免觉得一切都失了趣味，而展谦人或许是天性的寡淡与漠然。连莫用了那么长的时间，也不敢说有多了解自己主子，千叶香能跟他那样谈得来，也真是一件让自己都讶异的事。

　　这样的状况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会有各种思量。

　　后辈的终身幸福在展爷看来绝对是个天大的难题。展初云越长越高深莫测，情绪比起展谦人来倒是正常些，却始终不见对哪个女孩子有超过寻常的关注——连寻常的都没有——甚至过了而立还没有一点苗头，展爷已经习惯不去指望自己的儿子。

　　于是将眼光瞄向自己的宝贝孙子。哪想，这一瞄，只瞄个肝胆欲裂悲痛至极。大孙子不食人间烟火，二孙子视女人有如浮云。

　　论起长相来，展家人的颜容已经不是单单用“出色”这个词就能囊括的，论起背景来，后面都杵着个偌大的展家了哪还能弱了去，明明是能惹得众多女人争先恐后的条件，偏偏一个比一个性子臭。

　　展爷愁得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陡然见到自家大孙子对一个女孩貌似有些意思……那是瞬间开了百倍的战斗力，满心欢喜着果然还是大孙子靠得住，匆匆过了遍对方的资料，一看心花怒放，呦居然还能门当户对，坐也坐不住硬是让萧邀人来做客。

　　……于是千叶香就这样到了。

　　不过她压根不信自己的信息是最近对方才了解！展谦人虽然早些年自己领着人马出走，到底还是展家大少主。未来的展氏族长，展家当家。能任性但是不能过分任性，做什么事只要不超过那个度，那便是有最大的限度。这样重要的身份，要说展爷没有派人盯着都说不过去。

　　最先开始的千叶香，大概在展爷眼中也相当于磨刀石一类的角色，由着展谦人练手。后来化敌为友了，宝贝孙子居然有个朋友，展爷许是有些欣慰的，但两人之前毫不留情相杀的过往太先入为主，估计也想不到暧昧的这一着。

　　问题还是处在这次的缇刻号事故上。牵扯到唯一的儿子，展爷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她的详细情报，估计是顺手调查的。而之后展谦人不同寻常的愤怒与动向，则是让展爷都开始好奇动机……以前的故事被翻开来细细咀嚼，最后竟得出了一个让千叶香极其郁闷结论。

　　当然，千叶香也没反驳。对方肯不肯信是次要，她不想事情更麻烦。大约展爷想着女孩子总会害羞，也不曾挑明了，只是笑眯眯与她有一句没一句聊天，估摸估摸她的性子，最后搬出了一个棋盘。

　　千叶香一边下棋一边腹诽展谦人怎么还没到。

　　哪想展谦人还没到，先回来的是展初云。

　　*

　　事实上展爷只是迫不及待想见见未来孙媳妇而已。后来才想到自己这么突兀得递了邀贴有些不妥当，但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过后左看左看发现身边除了萧没人了，最近的展御人虽说还在马来西亚，但素来神出鬼没到连展爷想找到都为难，这样还犹豫着，儿子回来了——他不帮着接待客人谁来帮？

　　展爷惹不起，她只好全程脸上都带着笑，相处起来倒好歹能轻松些。而面对着展初云的时候，则全身神经紧绷，如临大敌一举一动都模式化。千叶香越看展初云越觉得危险。

　　离开主宅书房，两人沿着带着精致典雅的走廊前进的时候，展初云先开了口：“抱歉。”

　　千叶香微微一愣，平静下来：“您指的是哪方面？”

　　展初云顿了顿，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千叶香只好也跟着停下来，大约是觉得这样的注视很尴尬，连忙打破沉默：“如果是展爷的话，不必，除却一开始惊讶了番罢，也无任何不适。如果是展令扬……”她敛下眼睑，竟还是笑着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冷意，“我不接受。”

　　展初云微微蹙着眉。当这个男人这样静静注视着某样事物的时候，似乎丝毫看不出那慑人的威权，亦不见丝毫迫人的压力。

　　千叶香终于做好准备，抬起头，直直望进展初云深潭般静谧清洌的眼睛，笑得没有任何破绽：“云爷事务繁忙，我也不便打扰……让杭陪着我转转吧，先前他的介绍很不错。”

　　这一声“云爷”，却是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极低。最直白不过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拒绝，或许是因为疏离的意思已经足够，所以才相当奏效。

　　跟在不远处再次遭到无妄之灾的杭蓦地抬头，视线在两人中间打了个来回，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默默得垂下去了。

　　*

　　从花园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展御人。

　　身材高大挺拔的青年身上常年不褪危险诡谲的戾气，阴鸷与肃杀让他看上去带着某种魔性的魅力，明明看一眼都恐会刺伤了眼睛，还是忍不住悄悄觑着。此刻也不知道谁惹到他，通身的血腥味道格外浓重，大步走来的时候，让人都恐会怀疑是不是一团寂夜骤然逼近。

　　杭显然是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惹这尊大佛的。连忙微微欠身闪开，正要提醒千叶香却见这位客人没有丝毫要避走的意思，反而立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等待那阴云过来。

　　“你！——”埋头思索还能走在正道上的展御人，骤然碰到障碍，难压抑的暴戾之气迅速发散开，抬头的时候手已经搁在腰间的鞭子手柄上——但是一看到眼前的女人却是愣住，愣着愣着就强行把胸腔中翻滚的怒火跟阴鸷给退散了一部分，先确定了这确实是自己的家没错，然后疑惑，“你怎么会在展家？”

　　“做客。”千叶香面无表情。

　　展御人这时候的“和气”已经能让杭都惊悚了，这位性格乖张冷僻谁的面子也不卖的孙少爷难得收敛了几分气势，只是左看看右看看纳闷道：“那……我哥呢？”

　　“……我也想问。”千叶香有些抑郁，“你住哪里，带我去坐坐。我有些不待见你小叔……不想撞到他。”

　　大约是不待见这个说法取悦了展御人，这长年满身可以吓哭小孩的戾气的家伙竟是勾了勾嘴角，往边上让了让跟千叶香并肩：“走！”

　　展御人身后战战兢兢跟着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来的众人，也悄悄抬头觑着这位让展御人都能温声对待的女人。有些人只是惊奇，有些人蓦地想起当初跟在展谦人身侧的影子，还有些印象，那眼神就有些了然。

　　而被两人直接无视掉的杭默默望了望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自家主子汇报。

　　展谦人是在晚餐的时间段匆匆赶回的。

　　当时该到场的人已经坐在了餐桌边，连菜都已经快上齐了。听得展爷问起时，千叶香才知道跟着展初云一道来的还有个泠，但是泠独来独往惯了，完全不耐烦与人搭腔，索性就离得远远的。展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之类的规矩，展爷对千叶香的好奇心一点也没有减弱，大概是觉得饭桌这种场所用来聊天一点都不突兀，于是用各种话题与她闲谈。

　　这正合了千叶香的意！她很挑食……不，是相当挑食。但她一点不准备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展谦人就那么突兀得出现在门外。萧与紫等人并不在此地用餐，身侧除了侍者没有能够主事的，于是连通报都没来得急，就看到那道常年白色的身影裹着一身气势淌进屋中。

　　马来西亚地处赤道，终年高温，是个从来不下雪的地儿。但这并不意味着高山之巅。展家本家处地海拔有些高，处地又偏，冬日里倒勉强可以说是低温。此刻因为入夜，凉意更重，他却还是一身素白不染风尘的衣裳，冷冰冰的眼神一瞥，都恐他视野中的一切会冷凝成冰。

　　千叶香扭头看到展谦人，似乎没搞明白状况眨了眨眼睛，然后忽得就笑开了。

　　就像阴暗的角落骤然洒落阳光——眉宇没有任何束缚得飞扬开，微微上翘的眼角勾着优美的弧度。

　　满室生辉。

　　千叶香予人的笑，永远带着淡淡的悠远之意，属于女性的矜持与智者般的明悟，犹如仕女画上的画影般迤逦清谧，连美都带着虚无感，却极少有人知道，她还能笑得这般灿烂明媚，这样美丽真实。

　　展谦人视线略略横过一圈屋内，眼神的焦距落在千叶香脸上，微微一顿，神色稍缓。

　　见他走过来，被千叶香的笑晃了下神的展御人，放下筷子唤了声：“哥。”

　　展家这两位孙少爷对展家现任当家都不怎么感冒。展谦人目空一切，展御人桀骜不驯，而能让展御人唯一心服口服甘心屈居其下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展谦人一个。

　　展爷笑呵呵，觉得夙愿有望早日达成心情极好于是热络无比：“谦人回来了！”

　　展初云神色淡淡，从方才起便没怎么动过筷子，手里捧着茶杯听展爷与千叶香说话，现在也只是微微点头，顺势道了声“谦人”便算打过招呼了。

　　展谦人脸色依然极冷。看也不看他们，往千叶香边上走去，身后自然有莫指挥着让人迅速搬来椅子：“吃完我送你回去。”

　　千叶香抬着头，缓缓眨巴了下眼睛。内里心花怒放——这货真上道！

　　旁人还没有什么话，展爷便是一声叫了出来：“展谦人！”他一脸你要把我孙媳妇整到哪里去的控诉，但一想到是自己突发奇想把人带来的，又不好用身份压人，只能把视线投向儿子，期望他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把人留下来。

　　展初云的眼瞳中泛过微微的涟漪，他只看了千叶香一眼，唇角带笑，缓缓道：“谦人，不可失礼。已是入夜，且千叶小姐既是客人，断没有……现下送客的道理。”

　　展御人不怎么想附和他，但是一想到某些东西，还是开了口：“哥，她要留几天。我有要东西请教！”

　　展谦人不为所动。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来。

　　几个人将视线投向她。千叶香露出为难的表情，心下暗骂——扭头看展谦人。

　　僵持几秒后，无比清楚大孙子的死德性，展爷拉下老脸：“老头子一个人也怪无聊的，难得棋逢对手，千叶丫头就留几日陪老头子下下棋聊聊天？”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儿子孙子都齐了还一个人？！

　　不过此话一出千叶香还能说什么，连忙点头微笑表示这是自己的荣幸。

　　展谦人倒也没说什么，约莫是知道自己说得话确实有些突兀了。只是扫一眼桌上菜色，微微侧头，身后的莫已然了然得躬下身来。

　　“河鲜海鲜都撤了。让厨房多加份白玉蛋羹、梅花蒸糕，”皱了皱眉，又添上句，“再加个八珍如意卷。”

　　千叶香面无表情扭头盯展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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