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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18】幸福
又一日草长莺飞,起身弹琴,周而复始,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偶尔趴在琴盖望着窗外的老榕树发呆,不时地有鸟儿落在窗台栖息,随后飞走。一阵铃声扰乱了此景。
“喂?”我迟疑地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雀跃之声,“钟夏是你吗?我还怕你不接我电话呢。”
“有事?”
“唔。。想找你出来玩。你有时间吗?”
我有些疑虑,他为什么找我?这日子不该和朋友聚会么?雨柔就是和朋友出去的。碍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作为琴友见一面不是问题,但是。。照理说我们是仇人吧?我妈妈害他妈妈失去了一双腿,从此坐在轮椅上,这比杀了她还要罪过。谢婉婷真的不想报仇吗?她大可将这一切告诉方遇见,他会对我恨之入骨,蓄意接近我,让我爱上他,这是所谓的报复么?事实证明我看小说看太多了。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概率是微乎其微。冤冤相报何时了,从我和方遇见这里,便化敌为友吧。方遇见的叫唤把我从思绪中拉扯回来。
我迟疑地问:“你。。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他似乎不知所云,我突然想起谢婉婷对我说的话: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话传到就完事儿。更何况,遇见那小子可喜欢你了。”
“遇见和我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长得漂亮,琴弹得好,就是从来不笑,很特别,你也喜欢遇见吧?”
“你说,遇见知道这事儿会怎样啊?”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这一切的。这是做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
我答:“没事,时间地点。”
“你。。。你真的肯见我?!”他的语气十分惊讶,怎么,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您是。。)
“不说我挂了。”
“唉等等。。你喜欢吃糖油粑粑么?要不在李公庙见吧。”原来大家都喜欢吃糖油粑粑。唔。。雨柔不喜欢。
“好,几点?”
“两点吧。要不我来接你?”这个想法有些大胆,我还没胆子冒那个险。方遇见在我家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就会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我甚至可以想象妈妈看着他时眼睛里的那股狠辣。
“不必,我叫司机送我过去。”
“也好,那下午见咯。拜拜”
“拜”
我想我又疯了。遇见方遇见后,我开始了人生最疯狂的生活。先是去见她母亲,然后是和妈妈冷静地吵架。再是答应见陆离,现在是答应见他。下一次恐怕得冲他咧嘴大笑了吧。
我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件黑色大衣,走到梳妆台前,想起爸爸送的那块腕表。犹豫了一阵,那是我很喜欢的四叶草,许多牌子都出过四叶草的配饰,但我唯独钟情梵克雅宝。它一直很低调,明明是做珠宝为生,但它们的表却是我见过的最朴实最动人的,可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还是戴上了它,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喜欢。我是个不爱收拾打扮的人,像衣服这些都是由我妈妈一手操办,我妈总是说我太好养,能吃饱穿暖就行,不知道像谁。我不是好养,只是这些钱不是我赚的,我不能花得太过心安理得。
来到李公庙门口,一眼便看见站在旁边的方遇见,白色羽绒服,黑色棉裤,军靴,头上还套着顶灰黑色的针织帽子,活生生从偶像剧走出来的男一号,他很耀眼,眼睛眨巴眨巴像是会发光。
他笑着朝我走来,在离我半米处的位置停下。他说:“钟夏,好久不见。”
我懒得同他寒暄,看着他手中拿着两个纸袋,我知道里面是糖油粑粑。他有些尴尬,见我望着好吃的又开心地笑了。“给你。刚刚买的。”我瞄了门内一眼,早已人山人海,他该是来了很久。“劳烦大少爷亲自排队买东西,真是不好意思。”我的语气怪怪的,不是抱歉,也不是感谢,倒像是在撒娇。我抖了抖脖子,实在不敢想象下去。他又开始笑,像个小孩子,俏皮可爱,“走吧,我们去那边坐坐。”
我们沿着小路行走,不远处有张长椅,我们在那坐下开始享受美味的糖油粑粑。
方遇见总有说不完的话,是个话唠,“你知道吗?其实自己排队买糖油粑粑也是一种享受呢。排那么久的队,吊足了胃口,当你买到后咬下第一口,才觉得这份美食的来之不易。比平的好吃多了。”听上去不错,抱着一份期待,等待的确难熬,却增添了趣味,丰富了过程。
“真的?那我们再去买一份?”
回到李公庙,这里已经排成一条长龙,太阳挂在天上,似在打瞌睡,寒风仍凛冽地吹着,吹得头疼,我后悔没戴顶帽子出来,只能缩着脖子,借着方遇见高大的身子挡一下,他似乎从我细微的动作里看出我的心思,便把帽子摘下来给我戴上,贴心地把它拉到耳朵下面,身子正对着我,刚好替我挡住了风。突然,我被方遇见左手上的那块腕表所吸引,我近乎粗鲁地抓过他的左手,那是梵克雅宝!也是Pierre Arpels系列玫瑰金镶钻那款,材质和charms系列四叶草的材质是一样的。无非是框内设计不同罢了,而我这款外坠一颗四叶草。我震惊地看着他,伸出自己的左手,他低头,以同样震惊的神色回应我,我问:“你也喜欢梵克雅宝?”梵克雅宝虽然是大品牌,但在国内远不如卡地亚、施华洛世奇那般家喻户晓。原因也归根于它一贯的低调作风。他笑说:“我妈喜欢。她说,我爸爸以前最喜欢戴梵克雅宝的腕表。”我猛然一震,爸爸的柜台里,排放了无数名表,最多的,最常戴的,还是梵克雅宝。这次。。他爸爸会是我爸爸吗?难道方遇见这块表也是爸爸送的?他已经见过谢婉婷了?所以才执意要离婚?铺天盖地的疑问朝我袭来,打得我措手不及。不,不会那么巧的。我继续追问:“你妈妈送你的?”他点头,“是啊,前几天去香港,我妈买给我的。”我松了口气,抬头望望天空,云卷云舒,可为什么,我却感到无比疲倦呢。我双手捂住耳朵,假意取暖,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他嫣然一笑,明媚至极。总觉得有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那感觉,有点熟悉,似乎似曾相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我们了。
我开口叫唤了那位老伯:“阿伯,来两份糖油粑粑。”两手摸进口袋,除了一只手机,一无所获。该死的我竟然没带钱。现在想想,我似乎从不带钱在身上,因为没什么需要我掏钱的地方,我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没带钱。”他置之一笑,并没把这个当回事儿。“没关系,我有。”“下次还给你。”他撇撇嘴,小声地嘀咕着:“我巴不得你肯花我的钱呢。”再小声我还是听到了,我心里生起一丝不悦,语气有些生硬,“你的钱也是你父母给的,怎么就是你的钱?”虽然我出生在富贵人家,却不爱挥霍金钱,许是这家少有温暖,我从不认为他们给我的都是理所当然,这一刻,我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原来方遇见也躲不过“纨绔子弟”这名号。
他接过糖油粑粑,把其中一份递给我,径自走向前方,我无奈追去,见他死死抿住嘴巴不说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有些于心不忍,想说点话缓和下气氛,不料听他沉沉地说道:“我的钱是我自己的。我在外面弹琴,还有西城的奖学金,我没花家里的钱。”
听他说完我更加懊恼自己错怪了他,说话也变得没有底气,“对。。。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将我喜欢的东西和钱扯上关系。你去外面帮人弹琴,你不觉得这是对艺术的亵渎吗。为何要同钱扯上关系?”他微微一笑,说:“ 你错了,艺术本来就和钱有关系,我们生在富贵家庭,钱的事自然不用我们操心。可从小到大,光是在钢琴这上面消耗的费用就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想想那几十万的钢琴,那几百块一节课的老师,你觉得这些钱会少么?你还记得琴行里的那个陪练老师么?她只不过是专业四级,交6岁的小朋友收费也是200块一节课。你想想,累积十年这是个什么数字?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么?我们班有个同学,音乐天赋极高,老师对他很是看好,可他还是选择了读理科。你问他为什么?他说,艺术烧钱啊,他家没钱。”他该是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我沉默不语。我是个千金大小姐,又怎会知道平民百姓之苦。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清高,只因为我什么也不缺,茶米油盐轮不到我来算计,所以我从来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拜金。
我们又回到之前那张长椅,背靠着背,就这样吃着糖油粑粑。
方遇见又开始他的说教:“而且啊,我去外面弹琴,客人听得惬意,高兴了才给我小费,看到我的琴声能带给别人欢乐,我也很开心,我又何必故作清高拒绝别人的好意,何乐而不为呢。”也许我的琴技能与方遇见相当,但在思想境界上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懵懵懂懂的无知小孩。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我像仰望星空那样仰望着他,他闪烁着万丈光芒。
我说:“下次,把我也带上吧。”
他莞尔一笑,说:“好。”
我并不打算把话题延续下去,转而问他:“为什么找我出来?”
他微微一怔,转身看着我说:“我朋友不多,想找个人说话,就想到你了。我想。。我想见你。”
谢婉婷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遇见那小子可喜欢你呢。”不知不觉,我的脸红了大半,他睁大眼睛望着我说:“你。。脸红了。。你害羞了?”我仿佛被雷一击,整个人呆愣在那,不知所措,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似乎觉得好玩,便开始拉捏抓扯,我面部僵硬,在心中流了把汗,难道他不觉得我的脸就是一张死皮毫无弹性吗。。我生硬地开口:“你够了。。”他咧开嘴灿烂地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说:“钟夏,你真可爱。”什么?!可爱?!我被吓得不轻。他还是笑,说:“好啦,不逗你了。你怎么不笑呢?今天玩得不开心么?”
他一句话瞬间把我从人间拉到地狱,果然,他还是免不了问我这个问题。除了陆离。她没问过。我收回了勃然大怒的神情,正襟危坐,十分平静地说:“我很开心,但我笑不出来。”
他见我这副模样,沉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钟夏,你别这样,这不是你。”
哦?我在心底苦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什么模样。是像现在冷漠、不可一世的模样,是在雨柔面前怜爱、深情款款的模样,或是在老师、父母面前懂事、知书达理的模样,或是在面对陆离时如蛇蝎般的模样,又或是在深夜里孤独,不堪一击的模样。难道如你所说,是刚才那“可爱”模样?呵,你怎么知道呢?
我无力争论,只是沉默。
这样的寂静场面一直持续到黄昏,太阳只剩下半个脑袋挂在楼房上面,我低声说道:“你永远不会了解,回家吧。”
我起身离去,他突然把我拽了回来,紧紧抱着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他的胸膛十分温暖,隐隐听见离我近在咫尺的那颗心脏在跳动,这样的怀抱太温暖,但我不能眷恋。我企图挣脱他的怀抱,却听见他说:“别动,就一会儿。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冷。”内心生出一丝苦涩,他不会明白的。“太冷了。你会松手的。”
他的一只手放在我脑袋上,头靠近我耳边,轻轻说道:“我不介意,我会让你暖起来,无论你内心多么隐晦和潮湿,我都会像太阳一样,照耀你的世界。”我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哪怕只有一分钟。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彼此没有言语,我想不仅是我,他也不明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这并不重要。车子在不久之后到达目的地:我家。我又一次做出疯狂的决定,让方遇见送我回家。在此之前,我想好了所有爆炸性的场面,例如妈妈此时此刻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观望着这一幕,又例如我们下车的同时妈妈也正从车里钻出来,她与方遇见四目对望,火花迸溅。可我忘记了方遇见不是我爸爸的儿子,方遇见也不知道是我妈妈害了他妈妈。
事实上从汽车里出来的不是妈妈而是雨柔,她穿着件亮丽的红色羽绒服,两只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她与方遇见礼貌地微笑点头,随后方遇见进了汽车,汽车在灰白色的道路上扬长而去。
雨柔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快就和西城校草勾搭上了。真让人伤心。”
原来方遇见还是西城校草,我没有理会她,因为我不懂她的意思。不像挖苦,不像愤怒,也不像嫉妒,倒有几分无奈和感叹。
用力地拉开窗帘,花园那颗榕树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帘,枝干上的雪早已没了踪影,光秃秃的,甚是丑陋,看着它,心里平白生起一丝落寞,它老了。它离房子不远,可以清楚地看见它身上有一块没一块的疤痕,脱落的树皮,露出沧桑的黄色,它饱经风霜几十年,台风、暴雪也不曾将它击垮,可这次,它败给了时间。我听妈妈说,过完十五,便移植一棵香樟树来替代它。
我拉上窗帘,屋子里一片昏暗,凭感觉摸索到书桌边上,无意中蹭掉了东西,我打开台灯,俯身去捡,是钱包。思绪又被拉扯回方遇见温暖的怀抱。他静静地抱着我,我叹气说:“我会让你失望的。”好感并不是爱情,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遇见你之后,我发现爱上一个人需要的时间可以很短很短。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休息室里满是欢声笑语,你安静地坐在一旁,旁若无人;你衣服散落,茫然无措地蹲在地上;你嘲讽的语气,以为我是个地痞流氓;你灵活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如同精灵般灵动。一幕一幕,十分清晰地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的脑子里收集了许多关于你的画面,却发现没有一次是笑着的。我以为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我以为你讨厌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你是一个孤独的人,你是一只刺猬,你缺乏安全感,又很敏感,但你从来不告诉别人你的想法,你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自给自足的人,不容他人侵犯,一旦有人越界,你便竖起刺来,使出浑身解数为求自保。你不轻易相信任何你,所以你总是在心里猜疑,自己折磨自己,我。。我很心疼你。。爱你不是一种怜惜。我想和你一起分担你的痛苦。”
我的眼泪冲破河堤一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任它落在方遇见的衣服上,脸浸泡在方遇见的衣服上,脸浸泡在其中,感觉一阵冰凉。我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一句:“但我无法爱你。”
深知爱情不会是我的救赎,身上那沉重的枷锁是我此生的负累,我永远别想企图摆脱它获得自由。
“你可以选择被爱。”
他放开我,从兜里掏出一个首饰盒,他缓缓打开,一道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等我看清楚时,他已经拿出来呈现在我面前,我惊讶地望着他:“这。。这是梵克雅宝的四叶草项链。”这是我最钟爱的一条项链,四叶草上镶满了钻石,虽然闪耀但不过分张扬。爸爸不知道我喜欢这条项链,我也没有自己去买。没想到,竟是方遇见把它送给了我。他压着嗓子,低沉地说:“这条项链是去香港的时候买的,看到它的第一眼,便想到了你。我把它送给你,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拥有幸福地权利,你也有。如果可以,请让我给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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