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如果可以就这样消失的话。

　　松冈江趴在学校天台的围栏上，下面是喧闹的操场。正因为是女校，学生们反而可以不顾形象的奔跑。

　　前阵子电视里刚播过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选择自杀来了结一生的高中女生。据说死的时候面目全非，一个年轻的生命自此消亡。

　　松冈江此时看着阴沉的天空想，如果自己可以消失的话，那就好了。

　　升学，考试，学校，班级。女生圈，奢侈品，可爱的衣服。

　　好想把这些统统抛弃。好想活在电视剧或者动画里那样美好的世界。

　　如果可以有个哥哥就好了。

　　好像班上的那个长发女生，有一个会在雨天特意绕远路过来送伞的哥哥。可以说出“除非男朋友能比哥哥对我还好，不然绝对不考虑”的话。

　　如果可以有个关心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松冈江将双脚挪动一下。风吹来带着潮意的空气，鼻腔里有一些血腥味。

　　闭上眼睛，世界里沉淀出死寂般的暗红。

　　一
　　金鱼。
　　金鱼缸。
　　透视与剪影。
　　夏天晃动的风铃。
　　记忆穿针而过。模糊掉的过去浮现出裂痕。
　　浮沉的呼吸。
　　线香花火和相牵的手。
　　行走的人。
　　鼻腔里满满的血腥味。

　　仿佛在海里溺毙许久。江在醒来的一瞬间用力呼吸。清晨的光隔着窗帘暗暗沉沉，窗帘的阴影隐射在上面，犹如不断波动起伏的水纹。
　　沿海的小镇一到春天总会弥漫黏腻的潮意。空气中的海水腥味贯通四季，外地来的游客连连称赞着“这样才有海的感觉嘛”。
　　他们短暂停留，之后带着一鼻子腥味回去，外加纪念海产品几箱。港口停泊或者起航的船只。收网的中年男子和去给他们送饭的妇女。叼着烟默默抽着的老人，面前翻起白浪的海看了一个春秋又一个春秋。
　　船只离港或者归岸。轮船的呜鸣声由远至近。
　　这样一个春天，连梦里的魑魅魍魉都休憩在远方。
　　无法停泊或者流连。
　　他们说夜晚风浪的呼啸声是死去的人不舍的哀鸣。所以在很久以前，两个人曾经手牵手，在台风登陆的那晚去岸边听海浪翻滚发出的响声。
　　直到被大人们找到，他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响彻在耳边。
　　“他不会回来了。”刘海遮住眼睛，“爸爸不会回来了。”

　　江将窗帘一股脑拉开，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日起日落，悲伤的情绪就又延续了一天。
　　父亲出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在家里提起他。有天江放学回来，在上楼的瞬间看见蹲在厨房角落哭泣的母亲。家里的生活变得拮据和艰难，所有负担都压在母亲身上。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无法改变环境的自己，只有依旧傻呵呵的笑着，将在学校做的手工带回给母亲，和她讲起一些班上的趣事。仿佛自己从未受到任何影响，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哥哥，还有已经不在的爸爸。
　　一个人躲在阴影下的时候，终于可以扯平弯起的嘴角。甚至怨恨起那天执意出海的父亲。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如果一觉醒来，这些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听到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江赶紧换上校服匆匆下楼。煎好的青花鱼飘散着香味。凛挠着头睡眼惺忪的走出来，“……又是青花鱼。”
　　江喝了口牛奶，然后像往常一样扬起嘴角，“是妈妈特意为你准备的哦。等回到鲛柄又要吃难吃的食堂了。”
　　“鲛柄的食堂才没有难吃。”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凛伸手揉乱了江梳好的头发。
　　“干嘛啦！头发都乱掉了！”江立马捂住头，生怕凛还会再来一次。
　　“你们两个，大清早的就吵吵闹闹的。”母亲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凛也快点坐下吃早饭吧，一会就要回鲛柄了。”

　　梦想从一开始就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光芒背后拖拽着长长一道血迹。昔日的热情被时间冲淡。双脚踩在现实的刀刃上，疼痛四散，意志也消沉得不见踪影。
　　曾经的凛就是这样。带着挫败感从南半球回来。颠倒的季节颠倒了心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溺毙在这样一个消沉得世界里，宛如被剥去鳍的鲨，四布着的血腥味麻痹了嗅觉。
　　地区大赛已经是去年的事。从那以后鲛柄和岩鸢时常一起训练，作为妹妹的江也轻松了不少。凛和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她也就不需要担心太多。
　　大家每天都能高高兴兴的话就太好了。
　　江是这么希望的。毕竟悲伤是具有腐蚀性的。如同实验室里药品挥发出来的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融化掉。
　　就这样每天去学校，每天看着游泳部的人练习，时不时和鲛柄的人联合训练。好像只要做就能忘掉过去。
　　忘掉在海堤上排成一排送葬的人。忘掉那个牵着自己强忍着眼泪的凛。

　　“糟糕，到时间了。”江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我走了。”
　　凛正在喝水，只朝她摆摆手。
　　从去澳大利亚直到回来，那三年间兄妹两人相见的时间并不多。就好像一张张切换的幻灯片，没有连贯的节奏。每一次再见都和之前的一次截然不同。
　　江是中学生了。江成了高中生了。只有一直绑着的马尾和溢出嘴角的笑意没有变过。对他笑嘻嘻的说着，“欢迎回来啊，哥哥。”
　　在抱怨着“江老是粘着自己很烦人呐”的时候，其实也有暗自窃喜过吧。那个跑了大半个小镇将摘到的花带给自己，毫不顾忌的勾起自己手臂的小姑娘，她一点一点的长大，一点一点的在自己所能触及或者触及不到的地方，将各样的情绪洋洋洒洒度过一个个四季。
　　说着“我有一个妹妹啊”。那样无奈的口吻，仿佛下一秒就能联想起穿着花花裙子扯着男孩子的衣角说“哥哥哥哥，和江玩吧”的女孩子。
　　房屋的门被轻轻关上。凛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江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吧。”
　　正在厨房收拾的母亲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笑，“是哦。江总有一天要和另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到时候你这个哥哥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哼。”想要做出不屑的表情，却还是被心底泛起的酸意所打败，“她这样的脾气，会有哪个男人愿意娶。”
　　“凛还是吃醋了吧。”母亲轻声笑了出来，“自己最最珍视的妹妹会被别人夺走什么的。”
　　“没有啦。”凛从饭桌旁站起身，“我去学校了。周末如果没有训练的话，我会回家的。”
　　“好。”母亲将平底锅里的煎蛋小心铲出来，“给你带了便当，记得吃。”

　　岩鸢的开学典礼还是一如既往的冗长。天方老师站在队尾悄悄了一个哈欠。升上二年级，事情果然多了起来。进路相谈，对未来的考虑，种种的种种让江有些烦乱。今年的县大赛定在五月，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剩余。何况有参加游泳部志愿的新生实在太少，天方老师果然说对了，“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不愿意活动了。”
　　回到班上，怜和渚聊着天坐到座位。能和他们分到一个班，江还是很庆幸的。以后关于游泳部的事情都可以即时告诉他们，彼此的关系也能进一步拉近。
　　最重要的是……哥哥。
　　他总是把事情埋藏在心里。不管是训练，比赛，还是日常。他的表情是经过淡化的。悲伤也好。愉悦也好。
　　那个永远一副不苟言笑模样的凛，会在夏祭的带着自己逛遍每一个摊档，会将在动物园里买到的纪念品跨过赤道线带回给自己。
　　“虽然不是多么特别的东西，但应该是你喜欢的。”
　　“妈妈还好么。”
　　“……让她一定要注意身体。”
　　“还有你啊……”电话那头有了长时间的停顿，“出门的时候要小心，尤其是人少的地方。”
　　“哦还有啊。不要随便跟男生回家，不要被骗了！”
　　他要担心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家中唯一一个男人”的觉悟。
　　“沿着这条海岸线往下走会到哪里呢。”
　　“说不定……会看到爸爸呢。”
　　远去的列车还有划破天际的飞机云。每一次都是用不安的眼神遥遥望去。自从父亲离开后，凛的眼神里总带着说不清楚的复杂。
　　江想，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周围邻居投来同情与怜悯的目光，甚至三番两次暗示母亲改嫁。而凛还有自己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他们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凛抚着江的头说，“只要哥哥在就没问题的。一定可以保护好妈妈和江的。”
　　如果想要达成的事只需要口头上说一说就好了。那样的话，不管是凛还是自己，都不需要沉浮在惶惶当中。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走进教室。江偏过头去看窗外的天空。天边的云就像翻滚的浪花。
　　新的一个学期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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