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雪

作者:妖妖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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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门雪


      竹门雪
      记得那日午后,走过那安静的老街上。青石板的路很凉,当我赤足行走时总是爱瞅瞅一旁的屋子和人。那里的屋子是木板的房门,那里的屋檐是木制的契合上普通所谓砖瓦给人一种质朴的感觉。这儿经常有一个蓝布衣服的老人呆呆的坐在门口,她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对每一个过路之人都投以问候。
      那天的天色尚早,我独自一人悄然走着。也是这么一天,蓝布衫的老人从屋内走了出来,她拄着一根旧了的拐杖,步履蹒跚。忽地,就这样,她走向了我。她说:“小姑娘,你经常往这来,是为什么呀?”
      我看到此景不禁一愣,老人的额上脸上全是岁月打下的痕迹。她的脸如同皱了又黄的纸在岁月的老酒里洗礼。我说:“我看着这周围安静,正是无人可以放松的走走停停,顺便体味着旧时的风光。”
      “这样啊,那你想听故事么?很老的故事了,我也很久没有再说过了。”她看了眼自己手上戴着的有着云纹修饰,云纹契合的银镯子,微微眯了眯眼。
      “好呀,你我都正好无事。我可喜欢听故事了呢。”
      她望了一眼四角的天空,眼里渗着我说不出的心酸一样,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来。
      在很久的时候,大概是民国的时候了吧。那会,她正是十八呀。多好的年纪。家里给她许了门亲事,对象是一个银号的掌柜。大概是一个年轻的书生小伙吧,算账算的好得了她家里人的喜欢,便想着法子让自家女儿嫁了过去。那个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平时就一身褂子,灰色的,极是朴素。他总是微微蹙着双眉,好似有几分忧心事。可是当客人一来,那神情可就全都消失了。店老板可是极为看重他,说他有前途,是个做生意的料。
      就这样,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日子里。那个清晨,在人还不多的街道上,唢呐声不休的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可是贯耳了,新妇坐在花轿里听着,不免面露几分羞涩。她头上盖着的是她自己绣的盖头,盖头上龙凤呈祥的样式,她可是绣了好久才成了的呀,心想着能让夫家人看看媳妇的女工功夫是咋样的巧。
      唢呐声响了好久。她隔着厚厚的翠幕,无法望见周遭的景象,就在这抬轿的轿夫一浅一深的步伐里感受着行程的距离。
      终于,轿夫大声吆喝着:“停轿了。”一路的颠簸也终于到了尽头。她在媒人的搀扶下缓缓下轿,那个青年人也早已在家门外等候多时了。他的眉目剑挺,自己在红色的喜袍的衬托之下是尤为俊朗与精神。他扶着新妇进了喜堂,红红的灯笼,红红的大喜字,红红的对联上写着百年好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在媒人的吆喝声里,新妇走入了新房。青年则在外面陪酒,那个银号的店老板大声的吆喝着:“咱家小掌柜如今也成家了,该是时候给咱们添一个小小掌柜了,大家说,这是不是个理啊。”
      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大家欢聚一堂的高声大笑着,痛饮着。觥筹交错,笑语盈盈。
      深夜也在这喧闹中缓缓降临,人也于是渐渐散去了。
      青年人走进了新房,他身上带着些酒气。他渐渐走到了新妇的身边,坐在床板的一边。就如同大家所知道的步骤那样,他挑开了新妇的盖头,与她共饮了交杯酒。不知怎的,那天夜里他们俩说了好久的话,有着以前懵懂的故事,也有着他们对未来的想象。他说他渴望新生活的到来,如今的政府,如今的制度也该是换一换的时候了。新妇让他小声些,可别让外人听到。就在这时,青年轻轻的在新妇发梢上一吻,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着。阿宛,她答着。你呢?她问了。粟湖,董粟湖。他答着。
      烛火在风的摇曳下熄了,就像是新婚夫妻那样他们沉沉的睡了,紧紧相拥着。
      次日的清晨,阿宛起的很早。她为粟湖准备了素面做早饭,也拿来了洗漱的物品及改换的衣服。
      “休息好了么?”青年人问着。
      “嗯,精神可好了。来,咱把衣服换了,要是迟了,店老板得不高兴了。他那人可是不喜欢掌柜迟到了呢。”
      “哟,你还知道的挺多呀。”
      “那是,我家阿爹以前在那做过,他说店老板每次看见他们迟到或是动作慢了一些可凶了呢。”她说着,看着年轻人笑了笑,“也真是奇怪了,店老板那么挑剔的人倒是对你极其满意呢,咱么也要对得起他的那份心思呀。”
      “说的极为在理。为夫马上就过去。”
      粟湖梳洗后,吃了些素面便急忙的去了银号。
      这个地方是国军管辖的地方,经常可以看见国军在路上像狼似得巡查着。有些官人甚是对人无理,好像得罪了他们,你就会变成□□。以此,没有人敢去招惹他们。店铺的老板也只得讨好着,给些供钱来免过灾祸。
      我笑了笑,对着老人说:“那岂不是咱们今日所说的保护费了呀。”
      “是呀 ,在那个年代里可真是害人的东西呀。”
      她又是一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而后,又顿声说道。
      她那是正去街上卖肉,想着给粟湖补补身子。书生嘛,总是比平常人瘦弱一些的。正好,那天国军巡街就巡到了这里。
      肉店的张伯在那正卖着肉,国军便径直的走了过去。一大嗓门的士兵朝他嚷嚷着:“老张啊,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嘛?”
      “官人,您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呀?难不成是您的喜事要到了,来这里有几斤上好的五花肉拿去补补身子吧。”
      “您老又装傻了呀,两斤肉就像糊弄过关吗?十五个大洋不多不少的给老子交出来,不然,你等着,这肉店通共得被关门,然后进行检查。你这肉,还是别卖了吧。”
      “官人,这,你这,我真的拿不出呀。我家那老婆子这几天正好要去看病,这可是看病的钱啊。你要是拿走了,我这一家可怎么活啊。”
      “怎么活,那是你的事。可惹得哥几个不高兴了。到那时候,你家更别想活了。去监狱里转转吧。”说着,那个士兵就强行打开了老张放钱的抽屉,将里面的钱全部都拿走了。“今天就先拿这一点,下次在这样,直接给你带大牢里去。”
      “这是什么世道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叫我这孤寡的两口子怎么活啊,儿子打战还不知道音讯,这下老婆子又病了,怎的是好啊。”
      “张伯,这里有些小钱你先拿着吧。”临近的店铺老板走了过来,那是个打铁铺的小伙子,经营的还不错,大家都夸他手艺好着呢。、
      “谢谢你啊,可是我怎么好拿你的钱呢?”
      “没事,我又用不了多少,这是余出来的,你收下来便是了。”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晌午的时刻又到了,阿宛把炖了的肉汤拿了出来。安排粟湖坐下来之后,在他吃饭的时候提起了今天遇见的事。
      粟湖一听笑了,他说打铁铺那个小老板是他的同乡,为人可是善良,最看不得这些事了。今天这一出估计是激发了他的侠义之心了。
      阿宛,以后出门要多小心才是。你看那些国军,不就是一活生生的野兽,什么时候吃了你都不知道。什么百姓父母,不就是驱赶野兽来吃咱们这些老百姓的么?
      粟湖,你放心,我记着便是了。
      时间在人们来来往往里匆匆地走过,他是路人,只是过客,轻轻抬起头颅望着大地上苟活的人民。而后,悄然离开。就像康桥中说的那样,你轻轻的招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大半年也就是这样的过了。粟湖这些日子里经常早出晚归,阿宛每每问他就是到打铁铺的老乡那里去看了看,喝了壶小酒,别的也就不多说了。
      前几日,粟湖从打铁铺回来,怀里揣了个硬东西。阿宛不小心碰到了就笑着问他:“呀,你藏了什么在怀里呢?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叫我给遇着了呢。”
      粟湖咯咯的笑了一声,“哪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好宝贝呢。你瞧一眼就知道了。”说着,他的手就揣进了怀里掏出了一只银手镯来,手镯上契合着云纹可是好看了。
      “这可不便宜吧。”阿宛一惊,扯着粟湖的衣裳愣愣地说道。
      “是要了些银两。但是这加工是打铁铺的那兄弟,钱嘛,自然就少了一些。咱们成婚都大半年了,难得给你买些什么,这个就算是给你的好礼了。”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要这些的。”
      “我知道。但是还是有些好,不然旁人会以为你受了冷落呢,那罪名我可是担当不起的哦。”
      “这蛮子今天还是懂礼了。”阿宛笑着收过了镯子,拉着粟湖的衣襟回了房。
      夜深了,那样的一天也是这么过了。他们是极少有这样快活的日子的,于是记忆也是这么的深刻。
      阿宛,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要好好的。我的心情会一直与你牵绊。
      说什么呢,你这蛮子。怎么说话这等奇怪呀。
      次日。
      “第二天怎么样了啊?”我拉着蓝布衫老婆婆的袖子着急的问着。
      她笑了笑,沉思了一会,“老人家记性不大好了。你让我再想想啊。”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记性不大好了,是第二天的心伤让她不愿意去想了。
      天色很早的时候,她正睡的迷蒙。却不知身边的那人却早已起身,他穿上灰色的布褂,戴着灰黑色的帽子。帽檐遮着他深邃的眼睛,在蒙蒙亮的时刻里伏案提笔写了一张纸条,而后轻轻隔在睡熟的女子的枕边便离开了。
      鸡鸣了,阿宛睁开双眼发现枕边人已起身离开,自顾自的说着:“这蛮子今天是怎么了,起的这般的早。莫不是开窍了。”忽地,她看见了枕边的信条。打开,上面是墨色的文字微湿着,怕是泪水打湿的。
      阿宛,我今日怕是真的要别了你。你知道的,我是最不舍你的。但是我必须离开了,也许你待会就要知道我离开我原因了,但是我仍然希望你相信我对你的情谊。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的弄人,我们无从选择。一是为人,二是为国。我们在其中往往是难以两全的。解放的道路还是漫长,我不求你可以在无尽的担忧与惊恐中等待我,我不乞求上苍可以在往后再给我遇见你的机会,我只是希望着你能真正的幸福。你知道的就像你说的那样,蛮子什么都不懂,蛮子难得懂礼了。我最不舍得便就是你了,可是再不舍也必须舍得。就如同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国之兴衰,吾当为之。
      别君去兮,莫了归兮。红绡难送佳音归,今吾去兮,勿念勿念,望自珍重。
      我微微低下了头,轻声问着:“那后来呢?”
      后来呀,后来国军便来了。他们说昨夜在打铁铺捕获到了电波,是□□的。一伙人闯了进去,打铁铺在那时候是一片的混乱,枪声,尖叫声响透了那条街。打铁铺的那个小伙店主当场被捕了。他们的严刑呀,真他妈不是忍受的了的。软骨头的店主最后供出了粟湖也是其中一员,于是他们第二天晌午便来了家里,把家里通通的翻了一遍,该摔得摔了,该砸的也砸了。最后没找着人便把阿宛给逮了。还好阿宛家里的舅父认识几个官人就给放了出来,这着实花了家里的不少银子。家里人也是数落了她极久,让她说出粟湖跑到哪里去了。她只是哭着,什么都未说,有时还摇摇头。于是无可奈何家里人也只有作罢了,以后也不怎与她来往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阿宛独自一人生活着,就靠在织布厂里做些织布的活儿谋生。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呀,国军失利,是到处打压,又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织布厂最后也倒闭了,生活陷入了极度贫困当中。粟湖到这时候也依旧毫无消息,可是她还是默默的等着,她相信她会来找她。就像如果是她,她也一定会回来的那样。
      冬天悄悄的到了。天色一片灰蒙,纷纷扬扬的下着雪。大雪肆意的侵蚀着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家里是真的冷极了,瓦顶上都是雪,门口都是雪,出来的人也是少了许多。家里就靠沽酒维生,这雪倒是件难为人的事了。
      飘飘洒洒几时可休。
      她缩在家里的一隅,身体止不住的发抖。邻居这时路过,指着她家门笑着:“你看这傻妇人还等着她家男人回来呢,要是回来早就回来了,还等到今日么?”
      她听见了,可是还是撇撇嘴好似毫不在意一样。身上就是一件单衣再加上一件袄子。袄子也很旧了,怕是穿了很久的了吧,已经不怎的保暖了。忽地,她想起了那个躲在米缸里取暖的故事,那也是粟湖给她说过的。于是,她就躲进了自家已经半空的米缸里。在那里,她沉沉的睡了。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那她最幸福的大半年里的故事。
      那时候,她可年轻着呢,她梦见呀,粟湖看着她笑呢。
      她梦见呀,有那么一天,粟湖回来,提着一条很大的鲤鱼,说是给她补身子的呢。她刚接过鲤鱼,鱼就不听话溅了她一身的水。而后她埋怨了老半天呢。
      她梦见呀,门口那棵枇杷树已亭亭如盖也,那枇杷也在年华里青了又黄,补给了她许多食物呢。好歹有它,才度过了那段最饥荒的岁月呢。
      她又做梦了,她梦见了那一天。
      粟湖匆匆的回来了,外面下着雪。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他踩在雪地里脚底发出吱呀的响声,一听,她便知道是他回来了。家里烧了旺旺的炉火,一片暖烘烘的,一点也不冷。
      “咋啦?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雪太大,银号没什么人。店老板就让我们早些回家来了。怎的,你还不高兴了?”
      “哪有,怎么会呢。我呀,是太高兴了。”她一把揽住粟湖的脖子,微微笑着,“来,家里有些姜汤,赶快喝了暖暖身子,别冻着了。”
      “你也喝喝吧。”
      “不,不用了。我暖和着呢。”
      “真的?手这么凉,你开什么玩笑呀。快喝了它。”
      “好辣呀,我最怕喝这个了,比药还难喝呢。”
      “哟,原来是怕了。有我呢。”
      “好好好,我试试。”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后来呢,我瞅着老妇人惊奇的问着。
      好像是老天再看呢,那一天她睡的昏昏沉沉的。她听见了隆隆的车子开动声,又好像是个梦,是老天向她预示着来年的事呢。
      来年春天来了,山楂花在院子里开了。人们跑来告诉她镇子解放了,□□来了。她愣是一惊,跑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到处是欢歌笑语。车子开动的声音不停响起,她看着穿制服的军人们是那么的硬朗与好看,在阳光下,熠熠发光着。他们给她们带来了曙光,那些为了他们的明天付出的人就这样在阳光下发着光呢。
      已是午时,她在散了的人群中回到了家里。她看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在她家门口。那人不断徘徊着,他是在害怕,害怕进去,害怕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地方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她走近,拍了拍那人。那人先是一惊,而后又露出了熟悉的微笑。
      你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呀。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而熟悉,山楂花静静在此刻飘散了,落在二人的衣裳之上。
      阳光再次洒在这片老街之上,我看着蓝布衫的老人,渐渐明白了她依然坚守在这里的原因。老人们不愿意离开老宅,也是为了这不舍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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