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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府里没有梅花的,上官府里有很多名贵的花,却唯独没有梅花。
听说,以前爹很喜欢梅花,可是在两年前,爹突然性情大变,将府中的梅花都砍掉了,自此上官府内再也没有梅花。
上官府里有一个禁地,我记得那儿很久以前是一个废弃的园子,爹性情大变之后就将那园子重建了一番,变成了禁地,那里面除了爹以外,谁都不能进入那里,甚至连身为长子的我也不能。两年了,一直满怀着对那禁地的好奇,那里面到底有什么,问了府中伺候已久的仆人,没一个人知道。
那一天,爹出门办事了,我怀着忐忑的心走进那片禁地的,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面对什么。
我一直知道,禁地的深处有一座竹楼,当我推开竹楼门的时候,竟未想到,外表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竹楼,竟是如此精致异常。
我不禁好奇,爹为谁布置这一切,如此大费周章,修葺得这般华丽。
一阵凉风拂来,夹杂着淡淡久违的梅香,梅花?莫非这里种有梅花?寻着梅香走去,才知这竹楼后面种着许多梅花,正好碰上了梅花傲然的时节,红梅如血一般开放着。
那时,我站在梅林中最高的那颗枯树下,站着仰着头看着他。他坐在枝头,晃着光脚丫,仰着头看着天空,唱着好听的曲子,凉风拂着他如墨的长发,白色的衣衫与天空的景色融为了一体。
“好美的人啊,你是仙子么……”
难道,爹就是为了他翻修了这座竹楼么,还为了他种了这么多梅花么。他坐在树上停止了歌唱,跳了下来,赤着脚踩在雪上缓缓朝我走来。
他冰凉手指抚摸着我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的脸颊,他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般可爱。”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山泉一样,清脆婉转,如他的歌声一样。他弯下腰来,如幽潭平静的眸中映出我的影子。
或许,爹为了这个人挥金如土是应该的吧,这么美的人,就连我都不能抗拒。
但是,娘呢?两年了,爹性情大变后对娘一直冷落,甚至一连好几日都不见娘一面。
我回到房中,娘拿着木梳梳着长发,我这才看见娘满头的青丝中夹了几根白发。
“娘,禁地中的那人是谁?”
娘手中的木梳“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惊慌的捂住我的嘴,小声着说,“你去过禁地了?”
我点头,娘如小时候哄我一般抱着我,耳边传来她寂寞地叹息,“罢了,切莫跟别人说你去过禁地。”
微微抬起头。我至今还记得,娘当时的表情,那是即使被夫君冷落依旧坚韧刚强的娘脸上从未出现过的,深深的悲伤。
后来,我又几次趁爹离开外出办事偷偷到竹楼中去,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他经常会身穿着白色的薄裳赤着脚站在雪地上看着一片梅林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你不冷么?”我问他,虽没有下雪了,赤着脚还是寒冷刺骨的吧。
他没有说话,依旧发着呆。就当我以为他未听见我问他的话时,他缓缓转过头来,眸中依旧是一片平静,“冷?冷是什么感觉?”
我抓起他的手,惊觉他的手竟比雪还要冷,冷得刺骨,就跟死人一般。就在我惊吓中抽回手时,他抓住了我的手,他笑了,跟孩子一样,他说,“你的手,好暖和……”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一丝波澜。
那晚,他紧紧抱着我,冰凉透过衣裳刺骨,至今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味道如梅花一般。
自那以后,我每每会趁爹不在府上的时候跑到禁地去见他。
五年的时间内可以改变很多事,我变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而他却如最开始遇见的时候的容貌,一点未变,变的只是眸子里多了一些温和。
他会弹琴,琴声很好听。他不发呆的时候便是弹琴,我便在一旁静静听着,有时便是一天。
他很爱唱一首曲子,很忧伤的曲子,即使是我这种不懂音律的人都能在曲子中体会那般痛苦,寂寞。
那夜,他弹着曲子,摇曳的烛火映着他的容貌,火光落进了他的眸子里,朝我微微一笑。我一时情动,凑了过去,挑起那尖细的下巴,吻上了那眷念已久的唇。跟期盼中一般的甜美,柔软。
待理智回来时,我慌忙的推开他,五年内我一直是守着他,对他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刚才,我竟然吻他了,心中既是欣喜又是懊悔。
他看着我,依旧如往日一般笑着说,“这曲子好听么?”
那夜,我要了他,他没有挣扎,眸子中依旧一片平静。
我从书房里拿了很多书,有诗集,杂史,还有市井上编的小说,我坐在椅子上,捧着书一字一句的念着,他就卧在我怀里静静的听着。
“桂寒,外面是什么样子?”他问我。
“外面有很多人,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比这里大的天……”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期待,或许每日都呆在这园子里也厌烦了吧,毕竟这园子再华丽,看了这么多年,早腻了。
我对她说,“过几日,待爹出门之后带你出去玩吧。”
他笑了,很好看,就像娘最喜爱的盆昙花绽放一般,至今都忘不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经常去禁地的事情最后还是被爹发现了,爹很生气,手持着长剑指着我,有要将我活活凌迟势。娘挡在我面前,抓着爹手中的那柄长剑的剑身,指缝之中流出了鲜红色的雪,眼泪婆娑的喊着,“上官伯冶,他是你儿子啊,虽然这几年里你没有关心过他,但是他确确实实是你的儿子啊。”
儿子么,这十几年来他还将我当过儿子么?每次见面口口声声唤着爹爹,换来的却是冰冷如陌生人的眼神,即使我病得不省人事了却依旧在禁地里不踏出一步,这还算父子么?
“孽子!”爹将我拖到禁地中,抓着手腕的手似乎要将我骨头捏碎。
竹楼中,他正坐在窗前捧着我给他的书籍认真的看着,光洒在他脸上,如画。
爹一脚踹开竹楼的门,将我扔在他的面前,他吓得猛抬起头来,手中书籍掉到了地上。
“伯治?”他疑惑的看着爹,目光滑向我,污秽的衣衫映着点点血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桂寒?伯冶,你这是干什么……”
他走过来抱着我,擦着我脸上的血迹,在他眼中我看见心疼,我笑了,他终是在乎我的。
爹发疯似的将我拿到竹楼中的书全撕掉,扔向窗外,残破的书卷如折了翅膀的蝴蝶,落入地面。
他紧紧抱着我,圈得我有些难受。
“伯治,不要伤害他,伯治……”
爹扔累了,房里的只要能搬得动,能摔得东西都没了原样,爹坐在空空的床上,看着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拆吃入腹一般。
“你们,我的儿子让我失望,连你也让我失望。”
爹撕开他的衣裳,强占他,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跟这残破的身体一同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哭了,这是我遇见他之后他第一次哭,我看着他,他哭得也那么美。
爹走后,他抱着我一直哭,仿佛想要流尽这一生的眼泪,咸咸的泪流到我的伤口上,生疼。他说,“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再也不要来了。”
之后很久很久爹都派人监视我,只要我踏进禁地一步便会被拦住。又过了几年,我被迫娶妻生子,一直安守着自己的本分,却每日每夜的想,禁地中的那个人现在如何了,是否奏着那首悲伤的曲子?不要怕,等我找到了时机去见你。
那一年,在天上飘着比往日还大的雪的时候,爹重病去世了,我迫不及待踏进了禁地,再也没有人拦着我了,第一次这般光明正大的进入禁地。那一日,我们相隔几年的重逢,他站在园子里的梅树下,已经二月了,梅花却没有开。
他回过头,依旧是第一次见面的模样,依旧那么美得如仙人般。
“你来了……伯治呢?”
我兴奋的告诉他,爹去世了,以后没有人阻拦我了。他没说什么,走进了竹楼,关上门,任凭我如何唤他。他不开门,我便站在楼外一直等,他再楼内,我在楼外,等了他三天三夜。
第四天清晨,我从睡意中醒来。竹楼二楼的窗打开,他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说,“桂寒,带我去外面看看吧。”
我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二弟打理,带着他与一些盘缠开始了云游四海的生活。他看见了许多新奇的事物,他开始变得爱笑,脸上的表情也多了鲜活,我将他拥入怀里,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他有一日就会如仙子一样飞回天上去,他现在是我的了,永远的。
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同他一起看日出日落,赏着人世间的美景。
但是,好事却不长久,自从离开竹楼之后他身体便一日不足一日,药石无灵。他总会握着我的手,含笑的眸子看着我说,“已经够了。”
一天夜里,他修长的手指描着我的眉眼,吻着我的唇,那晚他很热情的向我索求,我沉溺其中,接近疯狂。
翌日醒来,身旁冰凉,我四处寻找却找不到他的人影,我找遍了很多与他一同去过的地方,问了许多人,寻人的告示贴了一张有一张,依旧没有一点他的音讯。
他如同消失了一般,我也同着他的离开一天天消瘦,手中的触感还清清楚楚的存在,而他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在我寻了他三个月后,身上盘缠用尽,失落的回到府中。府中还是离开时的模样,看在眼中却莫名的萧条。
娘坐在梳妆台前,数着一头的白发,她老了很多,眼角多了几条纹路。
我张口沙哑的唤了一声,“娘。”
娘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得很悲凉。
娘叹了一口气说,“我的儿子和我的夫君都是如此,为了他竟不惜放弃一切,寒儿啊,娘输了,输的彻底。”
娘将我带到爹的墓前,爹临去前交代他的墓旁要种上梅花,我就将禁地里的梅树栽倒了他的墓旁,没想到这几年里竟长成了一片梅林,现在已经到了梅花开放的时候,却只有含苞的花蕾,就不盛开。
“自从你离开后,整个上官府里的梅花都不开了,一直这样含着花苞不开。”娘折下近身旁的梅枝,拿在手中玩赏,却面色冰冷的将梅枝折断成几节,“为何这梅花也跟你们一样,没了他就不开了。”
我跪在爹的墓前,头顶传来熟悉的歌声,抬头一看,他如初见时一般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晃着脚丫,含笑的看着我,跳下树枝缓缓朝我走来,用好听又熟悉的声音说,“你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般可爱。”
我伸出手,想拥住他,触到的只是冰凉的空气。他笑着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只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我就呆呆的看着他,他脸上表情变化,时而笑颜如花,时而寂寞惆怅,时而又悲伤绝望。
他身体渐渐变成透明,我惊恐的伸出手想留住他,哪怕是一会儿,而他再我的视线里化作一片一片的红梅,随着风被卷起。
原来结局还是这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美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一身白衣纷飞,仿佛随时都会乘云归去。我那时以为只要守着他,他就不会丢下我,同他赏人间的美景,让他恋上人间,恋上我,这样就能让他留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
但是,他终究是离开了,为何?
我问娘,“这是为什么?”
娘摇着头笑着,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娘摸了摸脸颊的泪,笑声变成了撕心的哭声。娘哭了,娘很少哭,从我记事起这是娘第二次哭,第一次是爹拿着见说要杀我时娘护着我。娘扑倒在爹的墓碑前,颤抖肩哭着。
我在一旁,看着她。
娘哭够了,抬起头时脸上的妆都花了,我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娘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闪着银光,往自己的胸口插去,拔出时,血溅到梅枝上。
那一瞬间,爹墓旁的梅花开了,红梅鲜艳得跟娘的血一般,几朵梅花落到娘四周,身体已冰凉。
今年的城中的梅花依旧久久未开放,如果有人经过上官老爷的墓园的话,会发现那里的梅花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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