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一游

　　足有一人高的铜镜立在薄纱后。季连年掀起薄纱，走到镜前。她的手在耳下细细地摸索着，寻到那衔接处，将面具揭起。
　　此时铜镜里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那个柳眉杏眼的女子确实是有一副好面容的，但她看着看着生出了一种陌生感。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吗？自从成为白无常，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真正的样子了。常言大人在面具上施了法术，因而她们并不担心有人能看出端倪来。除了平时待在房里，她都是顶着手上那副面具生活的。因此她更习惯戴着这个平凡的男子面具。
　　说起来，她来到地府也已经五百零一年了。五百年于凡人而言至少是好几辈子了，他们可能曾经一次次地过鬼门关，走黄泉路，渡忘川河，走奈何桥，同样一次次的站在孟婆面前，放下上一辈子所想所念的一切。而她的上辈子，只有短短的十七个年头。往后的几十年，在她将那短短的十几年人生翻来覆去地回忆遍了，才发觉这着实没有什么意义。那些日子于她而言就是隔了一层纱的镜子，她虽然很想看清镜里的人与物，却因时间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
　　但如今这样的自己也并非不好。她不用牵挂太多，顾虑太多。生死于她而言也不再重要了。
　　她只不过是不能再吃娘亲做的桂花糕，不能再去逗着隔壁王大妈刚学会走路的淘气儿子玩，不能再跟自家的傻二哥上山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罢了。
　　罢了，江湖再见。戏里的英雄就总有这么一种气魄，因而她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宽心的机会。

　　摘下面具的思然跟平时那淡然冷漠的模样也是大有不同的，眉目如画的脸上略带笑意，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她站在季连年身后，整理了一下散落在肩膀的发丝，就重新戴上面具，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了。
　　季连年则是用一个可惜的眼神看着她，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手指，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季连年对自己的面容有陌生感，但是对于思然这样长得好看的，她还是愿意多看看的，毕竟好看的人总能让人赏心悦目。
　　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的面具，没看见一缕缕紫烟从窗的缝隙中飘进来，一双手无声息地将紫烟凝聚成小碎片，最后纳入了手心。

　　“黑无常白无常大人，常言大人请你们去一趟五晚池。”门外传来舒砚的声音。
　　她们戴上面具，推开门。季连年上去就给了舒砚一拳，眉间尽是不满之意：“现在又没旁人，是兄弟叫名字就行了。”
　　“噢，你可真下得了手啊！刚才是谁说兄弟的？！”舒砚惨叫一声，然后愤然道。
　　季连年忍住上翘的唇角，一副坦然道：“对啊，就是兄弟.......才下得了手啊。”
　　思然拍拍她的手，又瞥了瞥舒砚，示意他带路。“走吧。”
　　他们来到五晚池时，已有人站在池边了。季连年第一次听到五晚池时想起的是一潭黑漆漆的池。这不能怪她，正常人想到的不就是一潭积了五天夜色熬出黑漆漆的的池水么？不是黑漆漆的难道还能是亮晶晶的？但谁能想到这五晚池这么名不副实呢？这池水竟真是亮晶晶的。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地府里仍然清澈透亮，一眼可到池底的石头，闲来无事也可数数石头消遣一下。
　　站在池边的人自然不是来数石头的。那人身着黑色锦衣，衣抉飘飘，在五晚池的映衬下越发透出一股冷意。他身上唯有发间斜插的白玉簪子稍减几分冷意，衬出一点温和儒雅。
　　“常言大人。”她们上前打破了沉默。
　　盯着池水沉默的常言回过神，同时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满。感觉到那丝熟悉的气息之后他在大堂等了半夜，结果等来的是舒砚传来的一句“黑无常和白无常大人已回房休息”。
　　看来她真的是不愿见他了。他真怀念从前，她开心时的眉眼弯弯，她生气时耍的小性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淡然冷漠。这五百年来他一直想着自己的确付出了真心，再冷的心终究也会被他捂暖的。但如今，他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千百年能否坚持这样毫无回应的等待，将这种等待的习惯当做理所当然了。
　　不过，他还能有漫长的时光去等待，已经比那些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人幸运多了。
　　“这次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他伸出手掌，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卷轴。“你们要寻画上的人，他不久后会现身人间。你们可以先去等。”他顿了顿，将卷轴递给她们。
　　季连年不等思然反应过来就接过了画卷，一副细致的模样看着画上的人。其实在听到先去等这三个字时她就已经忍不住拖着思然奔去人间了，但是这面上的礼节还是要有的。结果在常言一番长论后她脑海里只剩先去等先去等先去等，至于那些“不重要”的，思然会记住的......
　　不过，思然再怎么能记，也忘了捂住那张说出“常言大人继续数石头吧，属下先告退了”的嘴巴。而后知后觉的季连年走到自己门前才醒悟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看着渐渐走远的身影，五晚池边上的人终于忍不住苦笑。
　　他一直念着从前从前，恨不得揪出那丝丝缕缕的回忆摆在她的面前。但是她已经不稀罕了，他们之间只剩这种什么缠绕都没有的如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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