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二三

　　她拖着红色的拉杆箱，在异国他乡的街区里，漫无目的走。
　　在这个以农产品居冠的美国州郡里，随处可见秀丽的风景，还有精心设计的雕塑，但是这一切在她眼里都很不协调，就连街角里偶尔拔地而起的帕拉蒂奥式大厦，呈现出来的宏伟壮丽，也难以逃脱复制品式的标签，那种美带着难以圆满的残缺。
　　她想，那就是人生，一辈子都在忙于添砖加瓦，但无论过程是否艰辛，得到的却永远是断墙残垣。
　　不看路标，也不必打听，因为不需要知道这是哪里，每一条路都会有一个结局，每一个脚印都可以衡量出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但是他在哪里？
　　那个鬓角发白的妇人知不知道？
　　那个穿着牛仔的青年知不知道？
　　又或者应该去问一下，
　　那个刚刚从咖啡店里出来的白领。
　　教堂的钟声响了，那座神圣和庄严的建筑是不是也会有一个高贵的名字？
　　乳白色的墙，乳白色的十字架，还有那个站在草坪上的美丽新娘，她正穿着雪白的婚纱，微笑着亲吻她的珍宝，那样热烈，仿佛一生都不够绵长。
　　她走过去轻轻推开那一扇门，门轴发出沉重而古老的回响，圣母玛利亚面前的灯盏发出明亮的光，在世人的眼里永不熄灭，永不熄灭。
　　她坐下来，哭丧着自语，程阳，多么可笑，这里没有观音，也没有佛祖，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祈祷，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程阳。
　　眼泪就像烛油淌下来，在光亮的桌面上慢慢蓄积，然后又滑下去，落进水泥的地板里，打开一朵墨色的花。
　　她静静地听，窗外的音乐多么悠扬，
　　用狭隘的心
　　建一座坚固的牢

　　我在里面
　　撕心裂肺的吼叫

　　冰凉的墙
　　昏暗的灯
　　寒冷，犹如千年尘封的地窖

　　你可知道
　　我贪恋着那样一抹微笑
　　温暖更赛过午后柔和的阳光

　　我甘愿承受零下八十的温度
　　将门窗一一封掉
　　只为让你在我的心里
　　再无处可逃

　　你是否听见
　　我在虔诚地祈祷
　　祈祷下一秒
　　你可以忍受住寂寞与我拥抱
　　然后和我一起
　　慢慢变老

　　窗子里那个瘦弱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发出揉碎灵魂的哭泣。
　　她说，程阳，你忘了吗？站在高大的杨槐树下，你曾经愤怒地向我解释，不喜欢她的理由有很多，而我只想说一个，我讨厌卷发的女人，如果你好好想一想，你会发现是你忽略了，而不是我在欺骗。
　　那么，现在呢？你为什么又让另一个卷发的女人，一个穿着短装蹬着皮靴的亚裔和我说，你不再要我。
　　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已一如继往的迟钝，但是，程阳，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清醒地听到无数个声音，它们在说，凌雪，你真傻，你怎么可以和这个男人一样傻，他一定是来不及，来不及找一个更合适的人，和你说这一句话。
　　程阳，我爱你，在你虔诚祈祷的那一瞬，我爱上了你，但是现在，我要如何祈祷，上天才可以给我第二个你，那个在微笑的时候，有着全世界最完美唇线的你，那个让我摘掉面具，陷入狼狈的你，你让我如何相信，那样的你，有一天，居然也会离我而去。
　　内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高鼻金发的神父走出来，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孩，他不知道，她究竟是犯了多么重大的罪行，亦或者是丢失了生命中何其宝贵的东西，才会如此伤心绝望的哭泣，他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看不到，属于那个女孩的耶稣，正牢牢地钉在十字架上。
　　窗口的风吹过，桌上的纸轻轻地，轻轻地飘起来，宛如每一个脆弱不堪的生命，缓缓飞向它应该安息的终点，那张发黄的纸，带了烟熏的烤边，沾墨写成的字仿佛是一句古老的誓言，八零二三，不管有没有人认识，会不会有人记得，它都渗在纸中，难以磨灭。
　　因为曾经有这样一个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在教室的黑板上写这四个字，他说，凌雪，你不是我的老师，你看到了么？我在属于你的黑板上向你立誓，八就是L，零就是O，二就是V，三就是E，你只是我的女人，一直都是，以前，现在，或者未来。
　　她站起来，脱下指上的戒指放在高高地神龛上，幽幽的光照住古老的埃及文字，她似乎看到一个俊秀的身影在灯下修一只1884年的古董机械表，他时不时抬头对她笑，你看，多好，修好了它，就能换来你想要的指环，我再也不需要借钱买花送你。你知道吗？如果有一天我足够有钱，我会希望你一直待在我身边，而不是像你这样，给我钱，只为了让我离你远一点。
　　神父站在那里，看着她捡起纸，重又推开门去，他无法给予她应有的安慰，在教堂里，除了赎罪与祈祷，永远还有绝望。
　　时间在流淌。
　　需要多少个轮回，多少个世纪，才会有人读懂那枚指环上的文字，那不是祝福，也不是祈祷，仅仅只是一句乞求，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有人在上面烙下了这句话，“请勿诅咒我们的爱情”。

　　为什么人死前总是向往天堂？
　　我在圣像前默默许愿，
　　问神明可不可以
　　不让你站的那么高，
　　因为我讨厌离你很远，
　　因为这样会看不清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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