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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随扈（1）
见过袁勖怀回去，魏云音昏沉沉睡到吃晚饭，第二日开始来回往返在军营和府邸之间，挑出来精兵一千，多是南楚之战时候关陆手底下的兵。
拜祭先帝一事在朝上提出后，就分给礼部负责，关陆本就要盯着这次出行，挑顺手的兵给他用，布防上便更有信心。
到七月初十，烈帝常用的一应器具，赏玩的花鸟鱼虫都已装车，先一步出京，行宫离皇陵有大半日路程，自然要先送去行宫。
七月十二，钦天监测算宜祭祀离出行，五队人马浩浩荡荡从京城始发。烈帝在位期间，从未如此奢华过，宫人捧着金银器跟在銮驾后，前后兵马一里，西陌王旗烈烈于风，文武百官骑马跟随。
文官着青色官袍，武官红袍黑色下摆，宫婢裙裳色泽缤纷自不必说。官员骑的马也都挂着五鞘孔绦带，随骏马动则起伏。魏云音跨着金银闹装鞍，队伍一出城，韶武就从队列前带马过来，勒缰驻马于前，笑问她可还满意马鞍。
作为个皇子，韶武可说是小心翼翼在讨好了，屡屡细心观察朝臣所好，拉拢的意思分明。
魏云音笑着点头，“是好物，就是在我手里没什么大用处，要不是皇上这次出巡，都没处显摆，当兵的都不来这一套。”
马鞍绦带障泥一应事物，贵族间偶尔带马出去踏青玩耍都图个好看好玩，显身份地位。魏云音是武将，要在军队里带这些东西，反倒与军人朴质不符。
韶武收敛笑意，还要说什么。
魏云音又道，“回头下官让人把银钱给殿下送去，当是我买的。”
韶武脸上那点笑意退了下去，魏云音一提缰绳，已经转到队伍后头去看列兵等事，自然也没看到袁勖怀的马靠过来同韶武说了几句，韶武脸上才好看些，又回到队伍前去。
五更天天没亮从皇宫出发，到城门时天光已开，及至出城后官道平坦，又加快行进队伍，总算在午时前赶到皇陵。
烈帝从马车上下来，静妃在旁相扶，奶娘把五皇子抱出来，还在襁褓之中，响亮地哭啼两声，静妃拍了拍他的小被子，片刻后不闻哭声，想是认得亲娘安静乖顺了些。
群臣下马之后，要进皇陵，需绕山而行半个时辰。
烈帝招手，韶武被宫侍叫过去，于其左侧相扶，静妃让到一边，皇子仍由奶娘抱着。韶容、韶清两个稍离得远些，两兄弟边走边说话，韶清面色虽冷清，但时有应答。
又有宫侍宫婢十余人随其后。
群臣再随其后。
魏云音一早掉了队，同关陆交代几句，让严加布防。
山道上尽是西陌王旗，护卫森严。
“下官在此，将军不必多虑。”
多的场面话关陆也不会说，魏云音点点头，夹道都有精兵护卫，羽林军于十里前就先开进过来，在皇陵相候。
重兵之下，应当无事。
关陆也随群臣队伍往山上走，将近晌午，官员们素来在京中锦衣玉食仆婢环伺惯了，才到一半就不住喘气，又不敢吭声。
魏云音一直偷偷看着袁勖怀那边，见他实在走得吃力，本就有腿疾，平地尚且勉强，况乎山道。
见他在石梯上一踉跄，魏云音眼疾手快上去扶住，见是她，袁勖怀眼内微诧，低声道，“没事，方才踩中石头，一时不稳。”
不料魏云音敞开嗓子一条腿屈膝半跪在他面前，“丞相肱骨，鞠躬尽瘁，病不宜行，理应有人照料，下官背丞相上去，请丞相上背。”
袁勖怀盯着她转过身去，躬身将背亮在他身前。侧旁的大臣有闻声看过来的，直看得袁勖怀面红耳赤，然魏云音只是蹲着等他上背，一副他不肯她不起的倔样，弄得袁勖怀不得不趴到她背上。
听见她低笑了声，袁勖怀连脖子带耳根都红了个透。
“不成体统……”他低骂一声，却把脸尽量贴着她的背，以免让人看出他面上赧然。
魏云音没说话，犹如一头沉闷的黄牛，该干嘛干嘛，旁人要看，尽管让他们看，她乐意背他，心底里免不得还有点偷乐。
到了皇陵前，袁勖怀贴着她的耳朵命令，“放我下来。”
魏云音抬头看已经没几步，也没再捉弄他，把人放下来，又蹲身替他整理袍服，等她再直起身，袁勖怀一时神色十分复杂，片刻后掉转头去回到文官队列中。
几个皇子在烈帝率领下进墓内行拜礼，群臣均停在皇陵外，按号令行跪拜礼。
足足半个时辰的烈日暴晒，有几个老臣中暑给抬了下去，魏云音时不时拿眼偷看袁勖怀，见他脸色虽白，大体无事，渐渐也少了几分注意。
行跪拜礼，她心想，总归是自己的姑姑和母亲，拜祭也是应当。只不知道这么多臣子，不知道他们跪的人既是先帝也是当今皇上的嫔妃，还有此前的罪臣。一时间觉得世事无常，数十年河东河西，潮起潮落，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年后，她身在何处，现在都说不好。
拜祭完先帝，烈帝出来时一脸倦容，撤一部分兵送群臣回京城，袁勖怀也在其中，大皇子韶武随行。其余人马转而往西南蕖泉行宫。
出发前魏云音进宫问过南舟，说也会随行，但一路行来，却没见到他，正担忧，到了行宫才有宫人来传话。
“王夫昨日就随送茶米的队伍一起过来了，酉时在淑景殿叙话，将军可先行梳洗。”
七月伏天，又背着袁勖怀上山，魏云音身上的官袍早已湿得能拧出水来，得了南舟的消息，遂放心下来，好好洗了个澡，湿着头发就往床上躺下。
行宫半月前就有人洒扫，这会儿躺在床上，嗅着不知什么香气，眨眼间人就迷糊起来，本想着只盹儿一会儿，没想到醒来时已近申时末时，赶紧起来命下人梳头，将头发束起，又重整理好袍服，才由宫监带着，往淑景殿去。
行宫规模比皇宫小，原本就做避暑用，规制格局比照宫内所建，及目树木葱郁，草木在金黄的阳光里散发出暖烘烘的清新之气。
淑景殿里，静妃抱着五皇子正在烈帝跟前说话，烈帝拿手指碰了碰五皇子的脸，小皇子睁着一双眼又圆又大葡萄似的眼睛，一口含住了。
烈帝哈哈大笑起来。
那孩子含了会儿也咯咯笑起来，无忧无虑地转着眼珠到处看。
魏云音走近前去给静妃和烈帝请安，之后赐了座。
“抱给她也看看。”烈帝道。
静妃按服制穿不上正红色，但偏好红色，今日也是一身近似正红的宫装，走起路来珠翠乱颤簌簌作声。
魏云音七上八下地抱着五皇子，生怕闪了他的腰，只见软糯的五皇子吮着手指，好奇地瞠着眼珠看她，看了会儿友好地冲她笑笑。
怪不得烈帝喜欢这个儿子，婴孩实在讨喜，生得白净圆胖，脆弱得惹人疼惜，生怕一个没抱好就摔着他，恨不能拿手掌把他护住。
“这个时辰，该抱下去让奶娘喂奶了吧？”烈帝忽然问。
魏云音把五皇子递还静妃，静妃也会意，知道君臣间有话要说，带着五皇子出去了。
“下午本就要找你过来说话，结果一坐下，竟睡过去了。朕是老了。”烈帝感慨道。
魏云音不敢接话，只等烈帝说下去，见烈帝动身，扶着他坐起，整理好他身下坐垫褥子一应之物，又替他垫高腰背，才又坐回原位。
“早前就想来拜祭先帝，但又觉得没有面目来见她。近来常常梦见她，大概她也想我了。”
大概是说起旧事之故，烈帝自称“我”，他转头望向窗外，魏云音以为他要说起同先帝的事，不便插话，遂低头不语。
不一会儿，却听烈帝问起——
“朕的几个儿子，你觉得，谁可担大任？”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魏云音登时愣住。一时间脑中空白，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此等大事，臣不敢妄议。”
烈帝很可能想探听她支持哪个儿子，但烈帝其人本身一意孤行，能做得出将先帝收入后宫的事，又背信弃义杀死从小一起长大的季王，多年来对韶容也无特别的关爱。此种情形下，一个说得不合适，容易招致烈帝怀疑。
“闲话两句，朕换个问题吧，朕的几个儿子，你觉得他们如何？”
魏云音一头冷汗，恭敬回道，“三位皇子，人如其名。”
韶武名武勇猛，韶清心如冰清无心王位，韶容有容人之量。
烈帝一动不动盯着魏云音，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倏忽开口问，“五皇子呢？”
“五皇子？”魏云音蹙眉，“五皇子尚幼，微臣不好断言。”
烈帝摆开棋盘，招呼魏云音过去席上坐，“陪朕下一盘。”
烈帝常年在宫中无事尽是以对弈消磨时光，不一会儿，魏云音就落了下风，一是下棋紧张，二是天气闷热，竟下得满头大汗。
“下棋需静心沉着，不能太在乎一招一式的胜负。”烈帝意有所指。
魏云音的白子输得惨不忍睹，本来她就不擅长这个，烈帝又是长辈，输了也不丢人。棋下完，烈帝一脸倦意，魏云音便告退出来。静妃本在外头等着，见她出来，眼皮一抬看了眼，另一只手托着五皇子顺奶。
魏云音见了个礼就让人引着去瞧南舟，心里想，静妃看着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贵为嫔妃，人生之数当真不好说。烈帝五十有余，第二个儿子已经伏诛，小儿子却还在襁褓。
进屋时她还想着烈帝的几个儿子，又不知道烈帝今日的问话有什么深意，索性对南舟说了。
南舟想了想说，“他大该也在犹豫，不知道传位给谁好。”
魏云音一哂，“怕他早就有主意，他心里多半还是偏向大皇子的，不然也不会因此而对先帝心生愧疚到连日做梦，还率领百官祭拜。若他心里的人选已定，就不必犹豫。只是为何又问我五皇子如何，难不成皇上想传位给幼子？”
南舟搓捻草药的手停了停，他自己要吃的药，从皇宫带来，闲来无事，便自己揉碎药叶。
魏云音顺手也抓着揉，一通胡乱倒弄，被南舟一拍手背，才住手放过。
“韶武已三十多岁，韶容、韶清两个，也都分府出去，若立小儿子为皇储，他若能活到七十多岁，到那时即位也未尝不好。”
从一开始就被魏云音排除在外的人选，经她爹一提点，反而成了最有可能的。五皇子年幼，拜祭先帝完全可以留在宫中，不仅带在身边，还带上他的母妃，静妃如今才是随时有机会在烈帝身边出入的嫔妃，虽连个贵妃头衔都没有，但却是实打实的得宠。
魏云音丢开药叶，倒头睡在南舟腿上，觉得心烦意乱，“这么麻烦做什么，皇上才五十多岁，就是不立储又如何，何况当太子也未必就能当皇上。要立便速立，不立也告知一声群臣，如今闹得人心惶惶，照我说，天家的事情就是麻烦，他要是只生一个儿子，哪儿来这么多事，一天到晚担心别人觊觎皇位。”
南舟笑摸了摸她的额头，草叶登时沾得她一脑门绿，魏云音浑不在意地闭起眼，南舟擦干净手，轻重有度地按着她的太阳穴，又道，“民间不一样有嫡长之争，何况皇室。”
不经意间魏云音想起音无那个皇子来，景行也是如此，顿时觉得他也是可怜，回头回府不那么严厉对他了。
“还是娘好，只娶爹一个，我倒是觉得有兄弟姐妹挺好，要是我有个哥哥，就有人护着我不必操这么多心，要是我有个弟弟，我一定把他宠上天，想干嘛就干嘛，决不让凡俗事物扰他。”
南舟手顿住，魏云音偷眼瞧他，见他神思恍惚，大概又在思念她娘。
她叹口气，赖在南舟身上老半天不起身，直到天色将黑，才命人把饭食摆到屋子里，陪她爹吃过晚饭，又给他说了些行军打仗的事。南舟笑着听，不多会儿就有点倦，魏云音担忧地看他脸色不好，问起近来身体可觉得舒服。
南舟说，“这几天有点乏，早起不多会儿就觉得困。”
“那找太医看看。”
“不用，我自己开的药，吃着已经好些了。大概是从皇宫过来，车马劳顿，多休息就会好。”南舟说着，避开魏云音的视线，也不留她多呆，就打发了个宫侍引她回自己屋。
一天劳累，魏云音本就觉得累，一倒床就睡死了。天亮时候被天光搅扰，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赖着不想起，直到有人拍门。
她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抬声问了句何事。
那外头人说是静妃排练宫人表演歌舞，有一段需得擂动战鼓，邀她过去看看。
她心底里自是百般不想去，却也不得不起身，赶着草草梳洗一番，早饭又拖拖拉拉半天不想出去，这次过来就带了云光一个人，想着私底下他或者能和韶清碰一面。
这会儿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魏云音只好边磨蹭边等他，早饭直吃了半个时辰。
这时云光才匆匆从外头跑回来，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黄色的带子露在了袖子外头。其他伺候的下人也在，魏云音不便问，便想着回来再问，先去静妃那边看过再说。带了云光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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