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当歌

作者:轻微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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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天地恣意(6)


      一路上谁也没再说话,马车颠簸着,魏云音垂目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掌。她掌心纹路纷繁,心里想什么面上看不出,久久之后,才说了句,“好,回去让云光帮你整理,你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带的都告诉他一声,别自己亲自动手,身上伤还没全好,不要太操劳。”

      袁勖怀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两声。

      “怎么了?这几日太忙,没怎么照看到你,走前让舒窈给你好好把把脉。”

      这般若无其事反而让袁勖怀捏紧了拳头。他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没说。

      袁勖怀的心事她多少也知道,如今二人在朝中位高权重,又混在一处,他现官复原职,要办的许多事,就是不便让她知道也不便让她插手的。要搬回去避嫌,也是应当。

      但知道是一回事。回府吩咐完云光,魏云音就在袁勖怀那屋看着云光小小的身子抱着袁勖怀的书摇摇晃晃跑来跑去地整理,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袁勖怀带的衣物茶具倒是不多,就是书多。起先道是住不了多久,袁勖怀自己让管家送来常用的孔孟王霸一类典籍,手不方便也没怎么翻。后来魏云音见他成日无聊,又去书坊弄了些志怪一类来供他打发时间。

      如今竟也装了整整一箱。

      魏云音看着书,“还是这些东西方便,收拾个箱子,说带走就带走。”

      袁勖怀看了她一眼,“要不然你再找个大箱子,把自己装进去。”

      凝重的离别气氛随二人相视一笑烟消云散。从武试被点状元至今,魏云音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入京求告无门的少女,她几乎已完成了西陌这个王朝在她出现前不可企及的事情。她的眉眼生得漂亮,锐利如同出鞘之剑。

      袁勖怀长呼一口气。

      这把剑的光芒,是再也难以遮盖的了。

      “皇上命人把最近的折子都送我那儿去了,有得几日要忙,你若来府上走动,不必叫人通传。”

      魏云音稍觉安慰一些,笑道,“你来我这儿走动,也不必叫人通传。”

      袁勖怀微敛起嘴角,“回去恐怕有几日不能入眠。”

      袁勖怀有认床的毛病,魏云音是知道的,于是干脆让人把袁勖怀的床也从将军府搬过去。搬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从丞相府回来,魏云音站在袁勖怀屋前,伫立片刻后,自嘲地摸了摸鼻子。袁勖怀来之前,这就是间空屋,基本的陈设都没有。将军府一切从简,她住在京城的时间不多,也便没花心思。

      及至后来袁勖怀搬进来住,一桌一椅,一茶杯一花瓶,都是慢慢添置的。那床也是。如今人一走,竟像是带走了一屋子的人气。魏云音心里不太好受,让云光撑着船又去湖心亭喝酒。

      绿波幽幽,云光撑着船哼了几曲小调,他嗓子软,少年音色干净清雅,与女子的温软婉转自是不同。

      魏云音在亭子里喝完一小坛酒,倦意上来也没想着起身,等再睁开眼,已经是黄昏,霞光满天,血色渐渐沉着成贵不可言的紫金。

      她微微眯着眼,一只手抵着额头,刚醒来的酸痛感盘桓在眼皮上。她鼻子发酸,赶忙拿手使劲捏了两下,又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算醒神。两条腿空悬在湖面上,湖水倒映出她的影子。

      皮肤苍白,脱了铠甲,只着单衣的魏云音的影子显得孤独又瘦弱。她拿捏住自己的肩膀,任由夜幕低垂,将她卷进黑暗之中。

      直到云光的声音从湖面传来——

      “将军,将军……”

      喊了几声没人答,那孩子的声音显得匆促担忧起来。

      魏云音一翻身直立在亭子里,高声应了,就看见湖面上一叶小舟飘摇而来。云光的额头上满是汗,“还以为将军去湖里洗澡了,正要让人拿网子来。”

      魏云音一哂,“我不会泅水。”

      云光拿眼瞪她,“不会还不早点应声,奴才给您吓了个半死。”

      魏云音知他是关心自己,只是笑,不说话地跳上船,船身一晃,长篙抵在湖心亭的基底上使力一推,船便就离岸。

      清凉的风自天地而来,波光粼粼于船下发出簌簌之声。魏云音两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躺下在船中,感觉自己在后退而行。不经意问道,“云光,你还记得那个三皇子吗?”

      过了会儿才听见云光小声答,“嗯,他救过奴才一次。”

      “来年我要离京,你就去他府上伺候,可愿意?”

      “……全听凭将军做主。”云光略有犹豫,还是答应下来。

      魏云音望着天上孤月,今夜连个星子都没有,月亮显得格外孤单。她也是孤单单来去都一个人,想着心底里仿佛沉入一方巨石,沉重,却不得不负担起来。

      吃过晚饭,拿粗茶漱完口,魏云音一面擦手,一面问伺候音无那个质子的下人。

      看她回来又请太医又亲自照看,下人也知里头的公子是有些来头,派去伺候的是平素伺候魏云音的小川,手脚麻利又伶俐,接过帕子把盆子收拾完才过来回话,说,“早起喝了点粥,吃过药死活不让人给他换药,后来药效上来不得不睡了。药还是舒小主子亲自给他换的,午饭时候叫了起来,看着有点昏沉,但说话还是清楚的。差点想下地离开将军府,闹腾了一会儿奴才给按住了。”

      魏云音点点头,心道也不是什么省事的,自己捡回来的,一个二个都不省事,这也是气运不好,改日要去庙里求个签。

      心头虽有点不耐烦,总还是要去看看,好歹是个皇子,没准到时候他爹来要人,还能做价码。

      进屋就是一股冲鼻药味,魏云音朝里头走了几步,没听见任何动静,料想他是还睡着。

      果不其然,人醒的时候闹腾得不行,睡熟了倒是有几分可爱。面皮看着生嫩,魏云音拿手试了试,还在发烧,烧得嘴皮红嫩嫩的,虽说在音无定不受宠,但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养得身娇肉贵的,不知道在大皇子那儿犯了什么事,被打成这样。

      拿手试过温度,魏云音又拿帕子替他擦擦汗,解去他发上的束带,将头发打散开来,动了动他的脑袋让他睡得舒服些。

      手掌上忽然间传来阵抖动。

      魏云音微诧地挑起眉,估计他醒了,等了会却不见睁眼。

      魏云音心底里觉得好笑,仍旧不动声色,手指摸了摸他的下巴,将被子往上提一些想掩住他精瘦的胸膛,锁骨突出犹如两枚小小的嫩核桃。

      手指刚碰到他的脖子,忽然那双眼睛就睁开了,还泪汪汪地怒瞪着魏云音。

      她不太有所谓地懒散一问,“醒了?”

      少年只是瞪她。

      魏云音又问,“肚子饿了没?”

      瞪着的眼睛未曾收敛,僵硬片刻少年点点头。

      魏云音着人拿粥过来,里头切了细细的肉末,蛋丝隐约可见,她看了看那紧抓着被子一脸防备的少年,笑道,“你自己来吧,难不成想我喂你?”

      少年尴尬得脸一通红,慢慢坐起,魏云音估摸着他的屁股还很疼,体察入微地给他垫了厚厚的棉褥在腰下,才把粥给他。

      粥是一直温着的不很烫,大概觉得在她面前用饭有点尴尬,少年耳根子通红地一直低着头,脸快埋进碗里去。

      魏云音擦了擦手,离开床边,在离床两三米的椅子里坐下,合着两只手也不看他,听见呼哧声停顿,便让小川去又盛一碗。少年饿得慌了,直吃完四碗粥才停下,吃完便缩进墙角,警惕地瞪着魏云音。

      “我来问你话,要么你不答,要么就说实话,我不好相与的名声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于西陌是战神,于南楚边界的小国就无异罗刹。

      见他虽不情愿还是微微点了头,魏云音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景行。”

      “年纪?”

      “十八……”

      “为什么被派来?”

      他咬了咬嘴皮,半晌才道,“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得罪了我哥。父皇病重,趁着南楚来使谈判,就送我来做质子。”

      “你的母妃呢?就没人护着你?”

      景行抬起脸看了魏云音一眼,双目通红,充满悲愤,“母妃去找皇后求情,恶疾突发,不治身亡。”

      魏云音摸着下巴没有说话。

      景行又道,“他们不让我看母妃的尸体,我偷偷溜去看过。母妃是被人缢死的。”他放在被上的两只手紧捏成拳,两肩颤抖不已。

      魏云音却只是冷眼看着,又问,“你母族在音无就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势力?”

      景行一愕,嘲讽道,“什么母族,我们音无只是个小国,疆土不及西陌十分之一,在南楚与西陌之间夹缝求生罢了。我母妃原本只是皇后的一个侍女……”

      魏云音点点头,这下就全明白了。景行的母亲只是皇后的侍女,后来飞上枝头,还生了儿子,皇后必定嫉恨于心,趁老皇帝病危,总算找到机会,除去一个妃子,还把她儿子也打发远走。

      “你父皇病得很重?”

      “中风。”景行语声含恨。

      魏云音靠在椅中,不无遗憾道,“那你要回国怕是无望了。”

      景行如看一个仇人似的看魏云音,魏云音难免失笑,“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报仇,也要找对对象,逮谁咬谁不是人,那是狗,不,狗咬人也要看主人眼色。”

      景行脸色又红又白,嘴巴嗫嚅,半晌不甘道,“我没求着你救我,多管闲事。”

      魏云音眉毛一挑,往外头招呼小川进来,“他不想活命,待会儿夜深了,找几个汉子把他丢出去,就丢在西川巷后头那条通街。”

      她只是做做样子吓景行,不想那倔头眼睛都憋红了都不肯求一句饶,只是死死拉扯被子,魏云音心疼被子,只得道,“还咬人不咬?”

      景行别过脸不吭气。

      魏云音只好对小川吩咐,“三更以后再扔,扔出去前给他几个饼,免得说我将军府刻薄。”

      就在她抬步要走出去时,传来个虚弱颤抖着的声音,“我错了。”

      魏云音松了口气,要是不服软,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下台。

      “知错就好,那给我说说,你在宫里犯了什么事,被大皇子记恨。”她又转过身去在床前坐下,这次景行没那么排斥了,只稍微挪了点身,肩头塌下来,防备之心稍解。

      魏云音想过景行可能是偷东西或是偷跑,没想到韶武还有龙阳之好。景行年纪小,但脾性刚烈,让他换女装,他是抵死不从的。

      韶武学的是武夫那套,不服就打到服,加上景行本是音无的弃子,命不值钱,打死拿席子一卷扔出去便是,谁也不会来问。

      不过心念一转,又觉得也许并非是真要成什么事,就是威慑景行也说不定。她道是韶武近日都忙着宫内外走动,联络各帮大臣站队,不想他还有功夫在宫里头折辱别人家质子,人还真没个定性。

      知道是这回事,魏云音也是松了口气,“到现在还没派个人来问,想必也没把你当回事,你就放心住在我这儿。”

      她刚一起身,衣服被人拉住了,转过身去就看到景行一脸紧张。

      “你为什么要帮我?”

      魏云音自己也不知道,听见他被打得那么惨,不由自主就帮了,她拍拍景行的手背安慰道,“顺手罢了,别想那么多,等你伤好了,我跟皇上请个旨,让他赦免你,送你还朝。”

      景行抿紧嘴唇也没说话,魏云音只道是他高兴坏了说不出话来,又吩咐小川好好照料之类的,当行善事了,也没太放在心上,便出了景行那屋。

      又去看看夏扬,夏扬已经睡着,舒窈的屋子在夏扬隔壁,正在灯下读医术,见她进来哼哼两声算招呼了。

      魏云音要走时,她又好像想起什么来问她,“你那夫君,说要回府,你就真的让他回去啦?”

      魏云音忍不住笑,“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读你的书。”

      “要不是我,你们俩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还梦着成亲呢!”舒窈不服气。

      “是是是,都亏了你,回头成亲请你吃酒免礼钱。”

      舒窈幽幽道,“真怕你们成不了亲。”

      魏云音脸上的笑也淡去些,被人正好说中心事,脸上也不能露出不悦,只起身说还有事要去书房处理。舒窈拽住她的袖子,对着她的耳朵一阵窃窃私语。

      魏云音霎时脸红连忙摆手,“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反正你情我愿。”

      魏云音把她从胳膊上扒拉下去,像被咬了屁股似的起身就往门外冲去,到书房前才稍稍顺了口气。

      她养得都是什么小孩子啊,舒窈竟说可以给她种药,给袁勖怀吃,吃了之后,保准二人事成。

      成她个大头鬼啊。

      魏云音好不容易把气顺下去,回到书房,让下人去准备宵夜,又是通宵夜战。兵部的折子现在有一大半到她这儿,烈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与袁勖怀,各自掌握军队和文官。看着南楚边界几个小县的县丞奏报,说南楚依然在韶云关外重兵布防,且有增兵之势。魏云音开始拿不准此前的和谈是否奏效,更揣测不准烈帝的意思。

      只是西陌连番征战,至少年内不宜大战。料想袁勖怀那儿也收到了一样的奏报,只等第二日散朝之后再与他商议。

      等魏云音回过神来,蜡烛已短了一半。

      不知道袁勖怀回府之后,都与什么人打交道,遂派人去盯着丞相府,一旦有人上门拜访,都来回报。

      她隐隐觉得,袁勖怀这当口要回丞相府,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又忍不住在心底里嘲笑自己,终究她根本没有全盘信任袁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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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
    非天新作,有厚重感的固氮,才气逼人,一如既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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