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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悲伤。
未然安静站在窗前，温暖的光线完美地勾勒出他柔和的侧影。他说这句话时，微笑地转过身来看暖暖，眼神柔软。
暖暖从电脑前抬起头来，阳光有些刺痛了眼睛。她眯着眼睛微微地愣了一下，未然你怎么了？
没有。未然把视线转回窗外的那片花园上，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微的忧伤，只是忽然觉得，紫色的风信子很寂寞。
暖暖笑了起来，未然你这孩子，又在傻了。
暖暖低下头继续敲着键盘做信息作业，有些沉默。其实刚刚她是想告诉未然，姐姐永远都会和未然在一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又或者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未然对自己的重要性吧。
暖暖永远记得她看见未然的第一眼，8岁的他就那么躲躲藏藏地跟在面容疲倦的爸爸后面，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肤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是浅浅的好奇和害怕。10岁的暖暖已经懂事，知道这个小男孩对于妈妈来说的意义是崩溃性的。就是他，就是他害妈妈日夜哭泣的。而他，居然还敢进我家？！暖暖带着一丝轻蔑和愤怒，居高临下地强硬把未然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小暖暖坐在床上，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四处张望的不礼貌的家伙。
小未然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被落地玻璃窗户外的那一片花园给深深吸引了，眼神里带着梦幻的迷离。这些花，真的好漂亮呢。
这当然啦。小孩子特有的小小虚荣心膨胀起来，暖暖骄傲地带小未然走进花园，带着微微炫耀的口吻对小未然说，这些花都是我妈妈种的喔！
真的好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妈妈喔。小未然微微地垂下头，我妈妈从前天天出门喝酒跳舞……现在，她已经死了。
大概暖暖就是在那时承认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怎么也恨不起来的，那么受伤的表情，竟让大大咧咧的小暖暖也觉得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男孩子不能哭啊？很丢脸唉！用袖子忙乱地擦去了小未然的眼泪，没用的笨蛋！以后不管怎样也不能哭呢，知不知道啦？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苏暖暖喔。
嗯，姐姐，我不会再哭了。小未然笑着抬起头，笑容干净美好，我叫苏未然。
似乎从那次初见后，未然还真的没有哭过。暖暖也是。
或许是真的想对得起姐姐这个称谓吧，暖暖开始全力地保护未然，这个让人怜惜的弟弟呵，总是让小暖暖有一种无所畏惧的使命感，似乎她之前的存在，都是为他而等待的。
什么都可以，无所畏惧。
就算是暖暖12岁那年，爸爸妈妈双双在车祸中离开，暖暖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她拒绝了所有亲戚邻居的同情，自己拿着爸爸妈妈留给他们的钱，独自带着未然在家中生活。
未然，你听着，不许哭，不能哭。爸爸妈妈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他们会永远守护着我们的。暖暖如是这般告诉未然。
未然听话地点头，姐姐，我知道。花园里的那棵樱花树告诉我，爸爸妈妈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唱好听的歌的。姐姐姐姐，你听到了么……
姐姐听见了。暖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有未然在，我就可以变坚强。因为，我要强大到，可以守护他。
到底是谁，雕刻了时光呢？转眼间，暖暖就已经是十六岁的高二学生，而未然也是初三生了。只是，没有变的，暖暖还是会时常告诉自己，要永远地保护未然。
直到那天，才忽然醒悟。
暖暖在放学时忽然接到了未然老师的电话，要她赶紧去学校。老师并没有说清楚原因。暖暖着急地赶去学校，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未然不整的衬衫衣领，和他微微淤青发肿的嘴角。当然，旁边还站着两三个同样的男孩。只是，他们伤得更严重。
暖暖不可思议地看了未然一眼，没有理会老师在旁喋喋不休的批评说辞。从小到大，在暖暖心中，未然一直是一个那么柔弱听话的弟弟，甚至，十四岁的未然肤色依旧有些病态的苍白呢……可是，这样的未然，居然会打架那么粗鲁的事。
暖暖走近了未然，看着他倔强上扬的嘴角，忽然有些生气，未然，你告诉我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打架。
未然没有说话，眼神淡然。
老师见状把另外几个男孩拉到暖暖面前，无奈地摇了摇头。
男孩们面对暖暖询问的目光，互相看了一眼，是苏未然自己先打我们的，我们可什么也没做。
“未然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呢，只是今天，他居然和这些坏成绩的男孩打架，真让我心寒……唉，未然，快点认错吧。”
暖暖目光冰冷，未然，你真的不解释吗？
未然的嘴角抿了抿，没有看暖暖。姐姐，你就不要管了……
——啪！
清脆的一声，未然的左脸深深地留下了鲜红的印记，下一秒钟是暖暖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错愕的表情。未然……
办公室里一瞬间很安静。未然走了出去，脸上没有表情。
暖暖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看到了未然从她身边走过时线条优美干净的下巴，分明已经长成一个美少年。感觉到——什么时候，未然竟也和自己一般高了呢，或许马上就可以超过自己了吧。到那时，未然都要低着头叫自己姐姐了吧……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未然，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呢。
一直，一直以来，自己大概都是把未然当作需要被保护的那个弟弟了吧。可是，却忽视了，其实未然，也在成长着呢。仿佛自己始终看见的，都是多年前那个小男孩，眼睛里有浅浅的好奇和害怕。
忽然就有些，失落了。
暖暖一个在街上逛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些感受到深夜传来的寒意，才想到要回家去。
不管怎么说，未然会原谅自己的，是不是。他是个多好的孩子。
可是令暖暖没有想到的是，孩子也是会发脾气的。更何况，未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未然静静地坐在落地窗户边，看着被静谧的月光笼罩下的花园。他一声不吭，就连暖暖在他身边轻轻地坐下，他也没有说话。
眼睛里，弥漫着迷离的雾气。
未然，不要生姐姐气了，好么？
没有回答。
未然，姐姐错了，向你说对不起，好不好？
没有回答。
未……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未然柔和的声音给打断。姐姐，你记得我问过你的一个问题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姐姐了，姐姐会不会难过。
姐姐当然是……未然再次温柔地打断暖暖的话，姐姐在我心里，一直是很重要的呢，所以如果姐姐离开我了，我会很悲伤。
说完这句话后，未然淡淡的笑意在嘴角蔓延开来，如月光般的静谧。
所以姐姐，今天，我很悲伤。比起姐姐离开我了，还要悲伤。
姐姐今天居然打了未然呢。姐姐，你还是姐姐吗？
……
暖暖看着未然，心里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未然微笑着起身，姐姐，晚安。说着朝房间走去。
未然！暖暖叫住未然，揉了揉眼睛，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打架。
未然回过身来，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说，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天天要姐姐照顾。
我对他们说，我也可以照顾姐姐的，可是他们不相信，还笑我呢……姐姐，我可以的吧？未然也可以照顾姐姐的吧，未然不是小孩子了啊。
暖暖想说些什么，却重重地哽住了，只好拼命地点头。未然笑了笑，姐姐，今天的熏衣草对我说她们好象心情不太好，可是，或许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姐姐，晚安。
亲爱的未然，或许我应该从今天就开始真正相信，你已经长大，已经不是个孩子，你已经可以保护姐姐。
亲爱的爸爸，或许我也要谢谢你，虽然你对妈妈不忠，可是，你给我带来一个那么充满奇迹的弟弟啊，他是那么那么美好，甚至会跟那些花儿对话。
微凉的16岁年华，在暖暖清澄的眼睛中留下浅浅的伤痕，有青涩的味道。从前那个已经被自己习惯时时保护的弟弟，忽然就长大了，甚至还要保护自己了。暖暖有时会忽然沉默，这应该是一件让人感觉幸福的事情吧，可是为什么，心里仍旧有一些，小小的落寞呢。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可是的确是有些什么东西在暖暖的心里安静地，悄悄地滋长了。这些微小的变化，就是对待未然，也不能说。
或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吧。
而无痕，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暖暖的。
音乐社团的练习室内，在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静静地坐着一个女生。黄昏温暖的流光把她的侧影渲染得动人唯美。女生柔顺地低着头，刘海微微地垂下来，遮住了她明亮的双眼。看不清那张白皙的脸上的表情，只有忧伤的琴声，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不过是想随意停下来欣赏放松下心情的男生，在这幅美到极致的画面前，久久地停住。
暖暖想，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笑起来淡然静美的王子样男生。大概初恋，总是那么单纯而神奇吧。如一个来得刚刚好的魔法，让急速升入天堂的暖暖幸福得好象快要死掉。
而未然，也被这种无法掩饰的，幸福的情绪给感染到。
“姐姐，你最近是怎么啦，怪怪的喔。”未然看着在花园边开心地跳舞还不时傻笑的姐姐，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打败：“你看，连向日葵都在笑你唉。”
暖暖微微地脸红了下，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天才弟弟已经发现到了什么。没有丝毫犹豫地，马上停止了动作，坐到未然身边。
“诶，未然，姐姐有一件很开心的事要跟你分享喔。要不要听......”故作神秘的表情。
未然看着暖暖，心里有些些的喜悦：“姐姐，不要再耍幼稚了啦。赶快说了喔。”
暖暖兴奋地跳起来，做奥特曼战士的霹雳姿势状：“因为，苏暖暖，交了世界上一个，最最完美的，男朋友喔。”刻意的停顿，加重的语气。
未然看着暖暖，喉咙忽然有些涩涩的，但还是努力地微笑起来：“姐姐，这么说我有姐夫了喔。”无视了暖暖一瞬的脸红，并且完美地阻止了暖暖下一秒钟要向自己打来的举动：“姐姐我们出去吧，我请你去吃冰淇淋喔。”
“好——”暖暖笑着准备走出门，留下原地的未然。终于放下了挂在嘴角沉重的微笑，未然垂下了眼睑。紫色的风信子，在花园里依旧安静。只是姿态，好象更寂寞了。
当暖暖把无痕带回家介绍给未然时，她分明没有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两个男生都安静得出奇，似乎有些无话可讲。空气似乎要被僵硬得凝固住，散发着一种暗潮汹涌的气息。当暖暖说自己要先出去买一些甜点时，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默默地看了对方一眼。感觉更尴尬了。
“你……是暖暖的弟弟未然吧。”只听得见墙上古老的时钟滴滴搭搭的响声，无痕风淡云清地开口，决定打破沉默。
未然微微地抬起头来，看着无痕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嗯……不是亲生的。”后面那句好象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出。
无视无痕略略有些惊讶的表情，未然的低下头抿紧了嘴角：“就连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妈妈和姐姐的爸爸是初恋，后来虽然分手了，可是一直是好朋友……后来妈妈死了，姐姐的爸爸看我可怜，就把我抱了回来……”
轻轻笑了笑，脸上却看不出开心的表情：“姐姐的爸爸，不过是我的恩人罢了。他甚至不惜编造出一个假象，让阿姨不得不接受……”
无痕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是一直都知道吧。”
未然无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脆弱，像受伤的小兽。随即好象想起了什么，男生迅速抬起头，眼睛里是坚定甚至有些倔强的执拗：“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姐姐了呢。”
“还有，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姐姐。”因为激动，男生一向有些苍白的脸居然抹上了一丝红晕：“如果姐姐受伤害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无痕看着眼前这个执著的小男生，点点头，又微微地笑了。
似乎忘记了呼吸的频率，几乎是没有思想准备地，得知了未然已经被学校推荐到温哥华当为期两年的交换生时、后，暖暖立即被离别悲伤的气氛给淹没了，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让未然放弃这个珍贵的名额。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如此耽误了未然。
她的未然，是那么优秀的未然。
分别的日子来得很仓促，期间除了未然几次体贴地安慰要掉眼泪的姐姐外，好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了。
未然走的时候是凌晨，他没有叫醒姐姐，也没有留下什么话。他只是静静地来到被朦胧的雾气笼罩着的花园，发呆了好久好久。
像是一个计划已久的重要仪式，未然带走了花园里所有紫色的风信子。他的表情是忧伤的，虔诚的。
没有人看见未然时隔漫长的六年后，终于掉下的第一滴眼泪。
没有人看见未然手上破败的风信子，好象也安静地哭了。
没有人听见未然对着花园低着声说，姐姐，再见。
姐姐，我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因为，我其实是去温哥华养病了。我好象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很严重很严重，甚至活不过成年。大概最后我会寂寞地死去，就如紫色的风信子。
姐姐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啊，未然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姐姐。
可是还是要说一声，姐姐，对不起。
暖暖忽然之间失去了未然的联络，可是没有难过太久，因为经历了一次车祸的暖暖，失去了这六年间和这个猫一般的少年之间所有的记忆。就像是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总是把自己亲昵地叫着姐姐的男生，他的肤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
是哪一次和无痕打闹着来到一家花店。是哪一次猛然间看到了开得静谧的紫色风信子，忽然就有些寂寞的感觉。是哪一次听见旁边的一个小女生对自己喃喃着干净好听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忽然就不可抑制地哭了。
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不可饶恕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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