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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人生太难无从责备
这天团队休息,谭墨诚说他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让苏可先去市里玩,自己随后就到。苏可便随队上的车先去了市里一家综合性商场,正好有个好看的电影上映,她便想边看电影边等他。
可还没走到扶梯跟前苏可就被拦住了,她见来人四十多岁,细高个,一件黑色对襟亚麻褂子,同色的棉布裤子,脚上穿着厚底布鞋,手里转着两个核桃,方正脸、耳朵大而丰厚,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苏可女士?”
苏可疑惑答道:“ 是啊。请问您是?”
那男人从袖口里变出一张名片:“我是玉商小崔。”说着他手一指旁边的星巴克,“能不能借用您二十分钟的时间?”
谭墨诚赶到的时候,隔着老远就能看到苏可气鼓鼓的小脸儿,正小声地、但是义愤填膺地和小崔理论。谭墨诚走到她身后听到她说,“你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是在教唆我们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发自己不该发的财!”
谭墨诚轻轻伸手按了按苏可因激动而绷紧的肩膀,她回头的时候面色严肃、眼睛里还有厉色,见是他,立刻缓和了一些,把包包拿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小崔见有新人加入也不觉诧异,依然笑得有如春风拂面,再度开口却把苏可吓了一跳,他说:“谭先生别来无恙啊?”
谭墨诚的表情分不清喜怒:“托您的福。您这趟走这么远,皇后大道上的店谁来料理啊?”
小崔把自己一直把玩的两个核桃放在桌上,笑着说道:“没有了好货,开和不开又有什么区别。”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东西递到谭墨诚眼前:“最近刚得的好东西,你给长长眼。”
谭墨诚闻言接过来,是个直径五、六厘米的小玉璧,上面精雕细琢了一只正面盘龙,可不像一般龙的造型那样凌厉生风、张牙舞爪,这玉璧上的小龙触感圆润,竟给人憨态可掬之感。惹得苏可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谭墨诚细细地看了两轮,将玉璧交还小崔,只是笑而不语。
小崔的笑容终于淡去一些:“看来传言非虚,这个齐公墓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让你对这样的精品都见怪不怪。真是让人羡慕。”
谭墨诚面色不变:“不会,只是最近喜欢上商周朴拙灵动的风格,对唐代的精雕细琢不那么感冒罢了。想看齐公墓里的宝贝太简单了,博物馆明年开工,后年暑期开幕的时候一定请你来,到时得好好听听你的品评。”
小崔默了一瞬便开怀而笑:“谭兄,久违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他乐呵呵地站起来,衣袂随着动作轻轻飘荡,“你的小女朋友挺有意思,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说罢转向苏可道:“我刚把你气得够呛吧,来,这个给你,给你赔礼了,到香港要找我来玩啊。”说着大手往苏可手心一扣,两粒核桃就转了主人,还未等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苏可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说话,隐隐觉得刀光剑影的,此刻突然被送了东西,楞楞地追问:“我为什么要他的东西?”
谭墨诚垂眼看了下小崔留下的核桃,他那样的人,握在手里把玩的物件定然是极好的。果然,那两粒核桃个大浑圆、纹路深刻且沟壑清奇,包浆清亮完整,让核桃坐在那里就亮堂堂地讨喜。于是开口道:“确实是好东西,这一对的包浆起码有二十多年,就算没有包浆,现在北京潘家园品相这么好的核桃也要十几万一对了。”
苏可不可置信地看看谭墨诚又看看那一对小玩意,风中凌乱地感叹爸妈辛苦工作一年原来只能挣两只核桃!
谭墨诚为她在星冰乐外面套上杯套:“他肯把那么好的东西给你,定是十分喜欢你,好好收着吧。”
两人说话间到了店外,苏可猛然想起小崔的来意,被遗忘的怒意又升腾起来:“黑土你认识那个人啊?他是个什么来头?竟然,竟然让我把挖掘出来的玉,夹带出来卖给他!”
谭墨诚看见小崔的下一秒钟就把他来的目的猜得八九不离十,小崔过手的玉经常是稀少的、偏门的,原来他在货源上还如此的“另辟蹊径”。“他在香港皇后大道和潘家园都有店,虽然只有芝麻那么大点,但是他的名气极响,中国的古玉爱好者几乎都知道他。”
苏可抬着头看着他,是极认真的样子:“可他不应该煽动考古学者窃取国家财富,做这一行本来就是潜心做学问,可有他这样的人在里面搅和,考古成了发家致富的了,这个圈子会越来越心浮气躁,人心不古。”
谭墨诚索性停下来看着她,耐心劝慰道:“任何一个职位都会受到诱惑,如果小崔不来,自有别人来;如果一个考古学家不惜触犯法律地为自己谋私利,那么如果他在其他岗位,同样也会受诱惑驱使去做越界的事。"
苏可还是忿忿的,觉得那个姓崔的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奸商、一个放下诱饵等着纯良之人上钩的坏蛋。
谭墨诚看她虽然不再争辩,可明显心里还在纠结,于是决定从另一个角度入手,便开口道:“可儿,都说玉有灵性,你信么?我觉得每块玉都有它自己的命数。玉比咱们活得都长、见的都多,它可以在饥寒的时候被用来换一碗热汤,也可能在拍卖会上被争抢最后以天价成交。一块玉在好几个千年里面会被多少双手摩挲呢?也许它的主人们都化成灰烬了而玉还在,就算争抢得再厉害,那人也只能陪着玉走一段,所以咱们俗世凡胎的,何苦为那些亘古不化的灵玉担心呢?”
视野被这样猛然提高,苏可一时还无法辩驳,抬头看着谭墨诚,愤怒加上旷然这两种从没相遇过的情绪搅和得大脑不知如何反应。颈椎倒是第一个发出信号,因为趋于海拔上的劣势而一直仰着头,此刻脖子已经酸痛不堪。
于是她一声不响地、颓然地低下了头。
谭墨诚不明所以,只看刚才还“呼呼”喷火的人此刻只有一节雪白的脖子对着他,于是他蹲下来,仰视着她,好脾气地问道:“怎么啦?”
“脖子好酸。”她没精打彩地说道。
谭墨诚无声地笑了,决定时不时就要跟面前这位小朋友讲讲大道理,因为她当下的样子真是太好玩了!“那我仰头看着你,听你说。”
“本来那个人就是不对的,你跟我同仇敌忾就得了,还上升到什么是非观啊,人和玉的命运啊……跟我一齐声讨一下就那么难吗?”她充满挫败感的声音闷闷地说道。
谭墨诚轻轻地搂了搂她,“这样啊,我知道了。不想这事了,你是想一起逛逛啊,还是去吃好吃的?”
“ 去吃好吃的。”苏可连半秒钟都没用就做了选择。
这次谭墨诚带着她在一个老居民区里钻了许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小院,还在巷口,那隐约的诱人香气就出卖了小院的位置。苏可在回答了一系列“宽面细面”“软些硬些”“香菜葱花”之类的问题后,早就掰好了筷子探头探脑地等着。大厨兼跑堂只有一个人,面便只能一碗一碗地出,谭墨诚看着苏可的脸浸在热腾腾的香气里,丝毫不顾他感受吃得啧啧有声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饿过。
真的太好吃了,一口下肚,苏可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翻了个个。
她含混不清地对谭墨诚说:“当初你表白哈,根本不用西餐玫瑰之类的,只用把我带到这来,放一碗面在我眼前,说不答应就不许吃。就行了。”
谭墨诚优雅地喝了一口汤,不以为然道:“我才不会那么趁人之危。”吃了一口面后又做了补充:“你对自己可真残忍,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之后两人又合吃了一碗,苏可终于觉得肚子的饱胀感大于吃的欲望,于是十分不甘地放下了筷子。
寒冷的夜色里,两人的鬓角却带着薄汗,连哈气都是香的。谭墨诚看着苏可惬意得眯眯的眼睛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二十多年前,我父亲的一个朋友随手帮了一个落难的人,那个人当年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身边只有重病的母亲和一对紫罗兰翡翠镯子。那个少年走投无路,可认识的识货人不多,便要把那对镯子贱卖,父亲的朋友觉得是个好东西,于是就出钱买下了。
转眼好多年过去了,少年打拼出了成绩、有了出息,在对他施援手的人的圈子里也有了很大名气。而翡翠的身价也已经今非昔比,更不要说粉紫色老冰种的翡翠。人都说想凑成一对紫罗兰色的翡翠镯子是需要缘分的,而见过那对镯子的一个香港佳士得玉石鉴定家,把它们形容成是“与仙女的缘分”。
父亲的朋友于是坐不住了,想把镯子送还给那个曾经的少年博个好口碑,或者是补上如今千倍的差价,可是都被少年拒绝了,他说无论镯子贵贱,那人都是在水深火热中唯一肯伸援手之人,至于如今翡翠价格飞涨,是那人的福报,与他自己又何干呢?
那曾经的少年后来还逢人便赞那人雪中送炭的再造之恩,只是几乎没人知道,那对镯子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了,但他重诺言,再怎么舍不得也生生地割舍了。
讲到这,谭墨诚停下了,苏可把口鼻都缩进防寒服的领子里,只露双眼睛在外面。
“你已经猜到我在说谁了,对不对?”
苏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小崔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小苏可,”谭墨诚顿了顿,似是在找寻一个恰当的说法,“当你知道的、经历的越多,就越难对别人轻易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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