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棵树以后的日子

　　叶意终于如愿以偿地泡上了热水澡。说实在的，叶意进了大理寺多少天，就有多少天没有洗澡，这憋屈劲其实可想而知，加上大约是昨晚下了大雨的原因，连着牢里也潮湿了不少，潮来潮去最终潮到了人身上，黏黏糊糊的还发闷，这这这，这就算是棵树也不能这么虐待啊——

　　叶意现在只想问一问牢里的大爷们，没有洗澡水的年月日该怎么过？黄梅季节在冲着你跳草裙舞哟亲~

　　所以说，如果让一个洁癖进牢里关上几天，叶意觉得不用任何刑罚就能让他把事儿全招出来，妥妥的无压力，可惜，古代好像还真没多少洁癖呀。

　　澡桶很快被撤了下去，湿淋淋的乌发在丫鬟们的手下挥洒而开，直直铺在柔软洁白的布巾之上。叶意躺在榻上，身上只着了件里衣与中衣，眼眸半眯起，被舒适的氛围熏得昏昏欲睡。六名丫鬟分坐三方，具是眉眼沉着专注，手里各自分了把头发细细梳理。

　　为什么古代那些公子哥儿小姐的头发都这么亮这么滑顺？因为护理嘛。这种极其耗费时间与精力的护发手续可是麻烦至极，不像现代，一瓶沐浴露加护发素就搞定一切。须得至少四名侍女拿木梳一道道理顺了，再用布巾轻轻按压顺下，慢慢把水分吸干，最后还要加什么香的东西……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叶意是不知道了，因为他总是在珠络她们梳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

　　就像现在。

　　窗户还半开着，阳光已经逐渐从云层后炙散开来，释放出属于早晨的光泽。但万物还是湿润的，落了将近一晚上的雨将整个匀京城笼罩在一片湿润之下，直到现在，街道中还是有不少的积水在缓缓流进排水沟渠，于是阳光也不可避免地屈服在水泽之中，窗外景色正好，一片通透碧绿的景象被水润得养眼至极，阳光探进来，便也似带了润泽，愈发金得通透澄净。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春花还不曾落尽，外头一枝长了粉色花苞的不知名树种便堪堪抽了枝触到外开的窗扇叶，小叶紫檀木榻置在窗下不远的地方，叶意躺在上面悠然阖眼而睡，他的脸型其实最是说不出的秀气，有季少云的俊朗，也有他自己的温和。额头鼻尖至下颌的弧度皆是隽秀，仿若名家作画一笔勾成，落笔行云若水。一束淡金光束恰巧落在额头，光斑晕开，更添了宁静祥和的气息。

　　丫鬟们看得皆是气息一滞。

　　紧接着，叶意就跟察觉到这几道视线一般晃了晃头，眉头一皱，竟是张嘴砸吧两下，嘟囔一声什么，又睡了过去。

　　气氛顿时毁了一半。丫鬟们抬起眼面面相觑，皆是掩嘴莞尔。

　　叶意被饭菜的香味闹醒了。珠络前些时日显然是早早总结出了对付叶意赖床不起的好方法，不必特意去喊什么改起了，只消摆几碟香喷喷的吃食在桌上，早饭没吃的叶意自然就会被馋虫给自然而然唤醒，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叶意仍是躺在那张榻上，已经换了个姿势，上午的阳光金灿灿地落进室内，没有触到就先感受到一阵暖和。长长的头发落在身边，有的已经垂下了地，好在榻下很有先见之明地先垫了一张兽皮。叶意揉了揉眼睛，半撑起身，一动便发觉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顺着动作滑下了肩头。

　　珠络从桌边走近，笑吟吟道，“公子醒了，这便用了午膳吧？”

　　叶意点点头，从榻上下来，珠络与正布菜的另一枚丫鬟翦香便都挪了过来，为他束发。

　　叶意任她们动作，忽的想起什么道，“季少云可知道我回来了？”

　　“自然！若不是殿下告知奴婢们，奴婢们还不知道公子今天就要回府了呢！”小丫鬟翦香歪头一笑，手捧着束发冠满脸都是笑意。

　　叶意点点头，“原来如此……”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便就此闭了嘴，默默地等头发束上，然后加冠。据说男子二十有冠礼，叶意本来还想亲身一番，只可惜年龄所限……说出来都是泪啊。

　　午膳的菜很是丰盛，鲈鱼酱鸭狮子头，番茄炒蛋拍茄子，还外加一道虾仁豆腐汤，都是按着叶意的大致喜好来的，这一色儿的赤橙黄紫白都散着食物精致入味的香气，让叶意看一眼就足以胃口大开，口水都差点滴下来了。

　　正吃到一半，门口却探出了一个头来，紧接着是熟悉的正太音：“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了，大理寺有二哥镇着，总不让我进去，进去什么呀，里面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哼。”

　　叶意正扒了口饭在嘴里，一见着小正太季少城大大咧咧进来，陡然一惊，随即又淡定下去，自顾自咽饭，笑道，“这可奇怪，季少云能进得，你怎么进不得？兴许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季少城哼声，“若真有什么，早就被我查出来了，还等到你来给我提醒吗……本皇子饿了。”

　　……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叶意自动替小正太在脑海里补完了这句话，咧嘴一笑，从善如流道，“殿下特意为叶意而来，叶意自然不敢怠慢贵客，殿下若不嫌弃，便与叶意一道用膳罢。”

　　季少城这才满意地点头，老气横秋上了桌，低眼扫了遍菜色，惊喜道，“这鲈鱼色泽可是妙极，狮子头也是香气盈鼻，比之御膳丝毫不差，满桌菜都是本皇子爱吃的啊，叶意你是知道本皇子要来，所以特意摆了菜等我吗？”

　　叶意一愣，这些菜可不是自个儿喜欢的菜色么，难不成他和季少城口味合到一块儿去了？当下看着季少城的眼光也隐隐有些同道中人之感，笑着摆手道，“叶意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殿下今日会来？这满桌菜皆是侍女按着叶意口味摆的，殿下喜欢便是再好不过。”

　　季少城双眼发亮，此时珠络也已经接过丫鬟手中添的碗筷轻巧有礼地给季少城摆放整齐，白米饭光润饱满粒粒如玉，季少城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夹走一只狮子头。

　　“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原来是我俩实在志同意合！叶意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殿下言之有理，若非缘之所趋，这世间寻一志趣相同者难矣！——殿下尝尝这酱鸭？那酱料可是府内厨娘秘制的。”

　　“自然得尝尝！本皇子用了不少饭，就是四哥家厨娘的酱汁最为浓香，当初御膳房的人挖了许久墙角也没把厨娘挖去宫里呢。”

　　“还有这等事？看来四皇子府果真藏龙卧虎。”

　　“非也非也~二哥府里的点心也是一绝，你大约是没尝过，那莲子糕、荷叶酥，那火候、那用料……哧溜。”

　　——喂，你是皇子，当众吸溜口水是怎么回事？颜面尽失啊？

　　叶意无语了一瞬，但即刻就被吊起了兴趣，小正太在美食上的品味可是不低，能抵得上他如此赞誉的糕点绝非凡品，这么一形容，叶意恨不得立时就奔去二皇子府蹭个饭了。不过叶意也不是光听不说，他好歹是个现代人，中式菜点说不过季少城，西式糕点总是头头是道，不管做不做得出，先上口点一句赞，紧接这循序渐进把东西描刻得天花乱坠，听得小正太一双眼就没停下闪光过。

　　“你方才说的那名为布丁的吃食……”

　　“那个做起来也简单……”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顿饭后好感度爆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叶意与小正太相见恨晚，双双击掌为盟恨不得引为至交里的至交。

　　吃货的友情就是这么发展出来的。

　　小正太恋恋不舍地走了，不久之后，得到消息说季少云快回来的叶意迅速蹿去了大门口，顺利在长廊里堵到了一身官服、满身清淡书卷气的季少云。

　　“季少云！”叶意笑眯眯道，并且下意识伸手，往季少云手边伸过去。

　　季少云微愣了愣，随即顺着他意，一把握住了伸来的手，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叶意其实刚伸手就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神奇的事情，那完全是本能反应，脑子还没转过来就把手递出去了，而季少云动作也是快，手掌微凉刚握上来，叶意才反应过来要缩回去……好吧，好基友牵个手什么的完全没压力。

　　叶意转瞬之间想通，随即拉着季少云往里走，一边道，“小爷好不容易逢凶化吉从牢里出来，你就没点表示吗……”

　　季少云笑着跟他走，几步就跨到了叶意身边，二人便成了并排而行的姿势，道，“你出来的恰是时候，清明了，放假四日。明日寒食，我须得去祭一次祖。”

　　叶意问，“我能出去吗？”

　　季少云道，“不能。”

　　“为什么？”

　　“无人作陪，你出去作甚？”

　　“……那还是算了。”叶意叹气，“你们这一个个都去祭祖了。”

　　季少云便又出言安慰他，道，“清明时，我陪你出城踏青。”

　　叶意歪头想了想，忽的想到了房里那块剑佩，便又加了一句，“我还要抽一天空去见三皇子。”

　　季少云‘哦’了一声，“去见三哥？做什么？”

　　叶意道，“送他见面礼。”

　　季少云点头， “我与你一道罢，顺道也邀他一同踏青。”

　　叶意想了想，去演武场应该也是踏青的一种吧，“……也成。”

　　他们拐过一个廊角，即刻进了庭院，季少云的书房便霎时入了全眼，叶意叹了口气，其实这里边的书他都可以看，偏偏因为文字不通的问题成了文盲，这就跟一个中国人零基础去考日语等级证书，一句话连蒙带猜也就认得几个汉字，说不定意思还和汉字截然相反，一句话，憋屈啊……

　　不过还好有季少云在，平时见他无聊也会教他认字，叶意也是有汉语底子在，除了偶尔看个太繁杂的字还会叹气之外，稍简单的也能都认出来大半，脱离文盲指日可待来着？

　　互相牵握的手指在落座之前自然而然分开，叶意去书架上找了又找，最后在季少云的提示下翻出一本上古异志，在窗边舒适地坐了开始翻书，片刻之后忽然抬头，

　　“对了，季少云……”

　　季少云转过视线瞧他，“你说。”

　　“这都清明节了，先帝与新帝怎么还不下葬？”

　　季少云便挑眉，“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帝葬，自是要挑上黄道吉日再行定夺。”

　　叶意把目光落回书页，嘟囔着，“再不入葬，先帝都臭了吧……”

　　季少云伸手把他的书压低些许，果不其然在左页上见到【紫僵】两个篆体大字，便摇头，“你若要找明光，便去翻南山卷，怎生找了本西山卷来？”

　　上古异志分五大卷，东南西北中，就跟山海经一样，繁琐又纷乱，叶意眨了眼，不明白自己找的明明是南山卷，为什么还能出错。他对着封面看了又看，终于勉强把西山卷的‘西’认出来，只好又站起来去翻书架。

　　**

　　紫僵，尸身成紫色，干而不腐。

　　这是人们见到巷子里那具女尸的唯一想法。

　　官府自从接到了报案，就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现场，彼时巷子里积水已经排出不少，已经都成了淡淡的血粉色，那女子死时表情甚为惊恐，喉咙上还破了个大洞，仵作小心翼翼地验了又验，最后得出结论：该女子全身带毒，故而死后血液呈紫色，喉咙上一个大豁口，其他并没有致命伤口因此是血液流干而死，至于怎么流干的……咦怎么那么像是被吸干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惊悚了一瞬。

　　一晚上的大雨，现场就算是有痕迹也被冲刷了个干净。那怎么办，封锁现场把人带走呗……恰逢官府收到大理寺发下的通缉令，说是有犯人从大理寺狱逃出来了，才去瞧过女尸死相被竦了一跳的顺天府尹把通缉令看了又看，最后醍醐灌顶拍大腿道，这不就是今天刚送进尸房的女子吗！看画像长得也不错啊，怎么一晚上就成了那副模样？！

　　啧啧，让你逃狱，牢里呆着不好好的嘛，这下子还给我添了麻烦，查死因？怎么查？！连仵作都变相说城里住了个吸血怪物，怪诞至极！你说你这死得有多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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