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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斜人静
41
寒假的时候,公安局终于找到了谋杀老掌柜的真凶。我妈一上法庭便失控的冲过去跟那两个凶手撕扯,而那两个个凶手始终面无表情。他们一个面目苍白,另一个右脸颊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庭警很快拖开了我妈,把她拉回到原告席上。
那两个凶手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承认了所有的罪名。法院权衡了好久,最终判决凶手无期徒刑。
走出法院,我抬头望着天空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头顶上的阴霾终于渐渐消散,透出了阳光。陈子木躲在法院门口的树丛背后往这边看,虽然他穿的是青绿色的棉衣,但还是一眼便叫我发现了。我咧嘴冲他笑了笑,他大概知道了结果,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背着我妈悄悄的去看望过奶奶,她当时坐在门口数零钱,一角、五角、一元……数的很小心,一遍又一遍的数。她看见我时有些惊讶,忙起身把位子让给我,说:“言言,你终于肯来看看奶奶啦?”
听见她那颤抖潮湿的声音,我的眼眶不自觉的热了起来,把位子让给她说:“你坐着就行了,干嘛让给我呀?”
“言言,你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她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弓着腰,拉着我的手询问。
我抹抹她的肩膀,安抚她说:“奶奶,我妈没有记恨你,谈不上啥原谅不原谅的,你只管吃好玩好,养好身体就是了。”
奶奶顿时老泪纵横,她哽咽着说:“你叫我咋放的下心啊,一时间两个儿子都没了……我对不起你爸,打小我就叫他让着你二叔,是我把你二叔给惯坏了,你爸爸是被我给害死的,都是我给害的!”
“奶奶,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去你爸坟上,求他原谅我,可是你爸还是托梦告诉我他不能原谅……都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该劝他帮你二叔借高利贷,是我把他逼上绝路的!”
“是你让我爸帮二叔借高利贷的?”我不敢相信奶奶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当初是我老糊涂了,我对不起你爸啊……”她哭着坐倒在椅子上。
我顿时气得发抖,对她说:“奶奶,我从小就知道你对孟楠比对我好,对二叔比对我爸好;你瞧不起我只是一个女孩,瞧不起我爸只是一个扎钢筋的包工头,这些我们家从来没有跟你计较过。你要咋对他们好是你的事情,可是你咋能为了保全二叔把我爸往火坑里推呢?我爸对你有求必应,你就以为他是傻,脑子不灵!我知道我妈为啥讨厌你了!”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一瞬间,我对她满是愤怒和恨。
我回到家,工地上的人开着拖拉机送大头回来,他的脚在工地上被水泥砖砸伤了,我才知道了他和陈子木以前每天逃课去的是哪里。
胖婶急得泪汪汪的说再也不管他了。他倒好,乐呵呵的跟胖婶说:“我已经攒了六百块呢,等再赚点就可以给你买台洗衣机了,省得你大冬天的还得搓衣服。”他这么一说,胖婶的眼泪越发淌得厉害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扶着他到合作医疗社换药,因为他右脚背上的皮肤已经完全被砸破了,所以药材会刺激得神经特别的疼。他在医疗室叫得撕心裂肺,看得我都呆不下去了,只能跑到街上给他买麦芽糖,堵住他的嘴。换完药,女护士白了他一眼,埋怨说:“怕疼就别到处乱动,叫得整个医疗所都只能听见你的声音,真是的!”
“嘿嘿……真是对不住啊!”大头也竟然也会脸红了。
出来后,我鄙视的看着他说:“也怪你好意思,叫得那么夸张!”
“妈的是真疼!”他较真的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喔唷,你冲我吼啥啊,我给你砸的么?”我懒得管他生不生气,继续拖着他朝前走。
“我是病人,在医疗社受护士的气,出来还得受你的气!”他说得十分委屈。
想起他刚刚换药那恐怖的脚,我心里颤了一下,抬起头问他,“陈子木是不是一直和你去工地啊?”
“是啊!”
“那他没事吧?”
“他能有啥事!”
“你去打工,真的是为了给你妈买洗衣机?”
“开始不是,我真想赚钱自己做点啥的。你也知道,我李茂山没本事,读不进书去,只好去干体力活,谁知体力活也搞成现在这样子。”他自嘲的笑了笑说,“后来脚变成这样,就在我妈面前揭穿了,为了安慰她,我只好说打工是为了给她买洗衣机咯。”
我无奈的摇摇头,问他:“陈子木在哪里打工?”
“你想干嘛?”他警觉的转头看着我。
我说:“你放心,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还能跑去找他啊!”
他回过头想了想说:“万城的烧砖厂,我们都在那里搬砖。”
“哦!”我应着,点了点头。
42
可是过了两天,我还是去了一趟万城。说是城,其实也只是石榴镇一个邻镇。
烧砖厂离车站不远,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走进砖厂,一直走到砖窑旁也没看见陈子木,只见到处都弥漫着红色的尘埃,两旁的大砖窑烘烤得人直冒汗。身旁走过一个黑头黑脑的大汉,他用怪异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问我:“你找哪个?”
“陈子木!”
“哪个陈子木?”
我懒得跟他扯,转身要自己找,大汉拉住我说:“那边是砖窑,你找死啊?跟我来!”
于是我跟在他后面走到一个堆满砖的场上,他指着一堆挑砖的人说:“你看看他们哪个是陈子木。”说完便走了。
只见那边的人群里,陈子木躬身在几个大汉间忙碌着,他穿着藏红色的衬衣,忙不停地将砖块往自个担钩的挂绳上放,放满再把砖块挑到拖拉机上摆好。尽管是大冬天,但他满头大汗不说,衣服也全湿透了。他担着空绳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了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等确定是我,才走过来问:“你怎么来了,大头呢?”
我看着他没出声。尽管戴着草帽,他还是比前段时间黑了好多。
他放下担子,拉着我走到砖厂围墙下面说:“你怎么了?一张苦瓜脸,难看死了。”
我靠到围墙上,拾起墙角的一朵蒲公英,轻轻的将白色的绒毛捏碎,散在风里。低下头看见陈子木破了洞的球鞋,大脚趾羞涩的漏在了外面。
他走到我面前问:“孟言,你到底怎么了?”
我仰头看着他,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流淌下来,他抬起手臂一抹,又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很缺钱吗?”
他愣了愣,笑着说:“问这个干嘛?”
“那你干嘛这么着急赚钱?不要跟我说这是为了体验生活。”
“本来是很急,因为没有钱,就得看人眼色;没有钱,就什么也做不了。不过,现在不是那么急了,因为老天意外的向我抛了一个改变的机会,而且我觉得自己不该错过这个机会!”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暗淡了下来。
“机会?”
“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机会!”
我不大明白他说的话,刚想接着问,他便将草帽递给我说:“你等我一会,我过去请个假,跟你一块回去。”
“嗯!”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朝人群跑去。
回到石榴镇,已是下午,陈子木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不想回去。”
“那我们去后山吧,去那里呆一个傍晚怎么样?”他为自己的这个提议感到很兴奋。
我开心的点点头,这正是我想要的。于是我们开心的往后山上跑,穿过热闹的街道,路过潺潺的通济河,越过广袤的稻田,像小时候一样,一下了晚自习就往后山的树林里冲。
我们跑到小时候常打滚的草地上,冬天的寒风已经把草地吹黄了,树干上也只是零零散散的挂了几片树叶。
他倒在山坡上,大口大口的呼出白色的气体,咽了一把口水问我:“我们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三四年了吧,好像初中以后就没有再来过。”
“记得那个时候,咱俩到这里,我都总会带上几本书,我在树下看书,然后你在旁边玩,你记不记得?”
“你总是爱装模作样,以为自己是爱学习的好学生!”我说着抓起一把枯草,洒向他。
“你总是不喜欢学习,天天跟着林小月满大街鬼混!”
“是她跟着我,哪里是我跟着她啊?”
他将双手抱在脑后,转过头来问我:“你就那么讨厌学习吗?印象里你的成绩好像一直差得糊涂啊!”
“我不是讨厌学习,只是学不好而已。”
“孟言,你有过梦想吗?”他认真的转过头来看着我。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因为关于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只好低下头来说:“好像是有,不过还没想好。”
他咧嘴笑了起来,望着苍白的天空说:“那你猜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忽然想起某个午后,躲在厚厚的书堆后面,听见了他和苏琳的交谈,于是缓缓的对他说:“知道啊,你想当地质学家!”
他吃惊的转过头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啊!”
“我就是知道!”
“可是你就不会怀疑我的愿望会改变吗?”
“不管怎样变,你都不会改变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愿吧?”
他忽然安静下来,说:“我才不想‘出人头地’呢,那是我妈的心愿,不是我的,不过无论怎样,我都会尽力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活的那么累?”
“难道你不累吗?我以为世上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啊,累不累只是迟早的事情!”他皱起眉头,说得理所当然。
我想着他这句话,也躺在草地上,用他的草帽遮住脸,开始睡觉。
醒过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的棉衣盖在了我的身上,自己只穿了中午那件藏红色的衬衫。我赶紧将棉衣还给了他,埋怨道:“你干嘛啊?感冒了你妈会怪我的。”
“别傻气了!”
我们边说着,边摸索着下山。
来到离大头家不远巷口,他对我说:“孟言,回去早点休息。”
“嗯,但是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我说着,看着他那双生了许多血泡的手,那是还在山上,就已经被我发现了的。
他自觉的将手背到了身后,说:“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不要再去砖厂了,也不要再去其他工地上,你的心愿不在那里,好好读书行吗?”我抬头等着他答复。
他看着我笑了起来,眼神里闪烁着光,重重的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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