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术

　　到了进城的那一天，一大早韩明远就被叫了起来，李翠还给了韩明远一身衣服，虽然补了补丁，但和韩明远穿的这一身相比，利索整齐多了。

　　“赶紧换上，到了县里，跟着当家的，别多话知道不？要是药铺掌柜的没看上你，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李翠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交代威胁一番。

　　李翠哪知道，韩明远现在一颗心雀跃着呢。元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韩明远和张大牛走远了，才后知后觉的哼唧两声，被李翠一颗麦糖给哄好了。

　　去县城里脚程不近，李翠为了省下银钱，给张大牛烙了几张香喷喷的大饼，还怕张大牛回程的时候饿着，寻思着又多给带了两个粗粮饽饽，里面夹着腌制好的小菜，吃上一口，又解馋又顶饱。

　　韩明远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想到即将来到的新生活，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张大牛看着韩明远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小样，不向往常那么安静。心里想着，还是个小孩啊，一提到出门就高兴。

　　“狗娃，出门高兴着咧？”张大牛问道。

　　狗娃是韩明远这辈子的名儿了，韩明远生母的夫家姓王，但是韩明远是被赶出来的，自然不能随这个姓。李翠又拿他当做外人，为了以后分家少争执，竟然是连母姓都不给他。

　　韩明远是打心眼里抵触狗娃这个名字，韩明远这个名字是和上辈子唯一的联系了，知道自己叫啥，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

　　韩明远低头不想说话，他和张大牛也没啥好说的。张大牛平日里白天不在家，晚上回来吃完饭早早就睡了，虽然是自己的亲舅舅，但那点血缘也就够张大牛把他领回家给口饭吃。

　　李翠之所以敢没事儿就损韩明远两句，甚至克扣韩明远的粮食，也不外乎是张大牛并不关心这个孩子。

　　“你这孩子，听舅和你说啊。今儿到药铺可要好好的，手脚勤快，别不干净，城里人忌讳这些咧。你一个月能有五十个铜子的工钱，虽说钱不多，但我和你舅母都说好了，这钱你就自己收着，攒着以后娶媳妇。你好好干，别像你那个不成器的妈，知道不？做人最重要的是本分，别总想东想西的。”

　　韩明远低头称是。

　　“虽说是到药铺里当伙计，还是自由身。但以后就可要把掌柜的当成主子看，知道不？那伙计也不是好当的。”

　　张大牛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觉得你舅母苛待你，但你出去就知道了，翠儿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歹还给你留了条活路。到了别人那，也说不好你是个啥光景儿。”

　　韩明远道：“我知道的，您放心。我要是能有出息，是不会忘了舅舅您的。”

　　张大牛叹了一口气，摸摸韩明远的脑袋：“也不指望你有啥出息，好好活着，比啥都强。”

　　说是县城，在韩明远上辈子的认知里面，也不过是大了一些，方整了一些，人多了一些的大村屯。许是因为有集市的原因，县城最大的一条街面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早上尚未完全散去的水汽，卖小食的，卖糖人的，卖绒花的，韩明远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眼睛随着这些小摊，竟然有些眼花。

　　张大牛带着韩明远穿过青石板街，绕道街道后身，走了不到一刻钟，才停了脚步。

　　韩明远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药铺，门面有些破旧，也不见什么人气。门前还贴着去年的剪纸，门堂的正中央挂着一个牌匾，若是韩明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百草堂三个字。门前的柱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的字儿，韩明远一个也没认出来。

　　张大牛深吸了一口气，领着韩明远就进了药铺。药铺柜台前面就一个上了岁数的汉子，一双豹眼，瞧着不像是个大夫，倒像是占山为王的山匪。

　　“这就是你家的小娃？”汉子一瞧是张大牛，眼睛在韩明远身上转了一圈，这才问道。

　　张大牛连忙说：“可不就是他么，您瞧瞧，这孩子咋样。”

　　韩明远今年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六岁。常年处在吃不饱，睡不好的状态，个子还没有药铺的柜台高。因为长年进行劳作，身子骨虽然瘦弱了些，但瞅着也还算中用。托生母长相的福气，韩明远长相还算是不错，一双大眼睛，黑眼珠大，眼白少，睫毛弯弯，多了两分秀气斯文。

　　瞧着身上的衣服虽然是补丁摞着补丁，但也看的出规整。看到自己，也没有露出太大的惊吓，

　　这汉子第一眼也算是满意。

　　“你叫个什么名儿？”汉子开口说道。

　　不等韩明远说话，张大牛赶紧说道：“叫狗娃。乡下娃子，哪有什么正经名字，起个贱名好养活。” 张大牛看着汉子脸色不好，以为是嫌弃狗娃这名字不好，赶紧的解释道。

　　汉子哦了一声：“到了我这里，可不能叫这个名儿了，让人听了也笑话。”

　　“那是，那是。”张大牛陪着小心。

　　“那按照咱上回说好了？这孩子就留在我这里，今儿就住进来。”汉子说道。

　　张大牛听了，连忙对韩明远说道：“这孩子，还不赶紧谢谢东家。”
　　韩明远也是个知趣的，脆着嗓子说了一句：“东家给赐个名儿。”

　　汉子满意韩明远这小子的眼力，笑眯眯的道：“既然是咱百草堂的伙计，就叫苍术好了。”

　　张大牛道：“这名字好。那掌柜的，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乡下孩子，没学过啥规矩，有啥做错的，您担待着点。”

　　韩明远看着张大牛慢慢消失在巷子口，心里一半是高兴，自己有了新的生活。一半是难受，还不知道多久以后，才能看见这个舅舅了。元宝要是瞧不见自己，会不会哭闹。舅母终于把自己踢出来，心里是不是能高兴些？

　　“苍术？”汉子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韩明远这才高声哎了一声，把情绪都埋在心里，转头对着汉子就露了一个笑脸。在李翠那，多说多错，少说少错，韩明远只能做一个活哑巴。但是这出门在外，尤其是当伙计，韩明远要是不知道怎么做人，还真就白活了上辈子一遭。

　　“一会到后院，夫人会嘱咐你规矩。听完规矩，就到前面来，和我认认药。”汉子说道。

　　韩明远立刻点点头。

　　这百草堂的东家姓唐，是祖传的医术，到了汉子这一代，已经在这个县里行医五代了。

　　百草堂分为前后两个院子，前面是药铺，一间门房，抓药卖药都在这里。门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隔间，放着一张床，是用来诊治病患的。后院住着唐大夫一家，平日里开张又方便又省心。

　　唐大夫家境在县里算是中上，娶了一房夫人，岳父是县里的杀猪匠，每个月也能捞到不少猪肉荤食吃。有一个儿子，和韩明远一般大小，大名唐林，小名团团。唐林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些热病，身子骨一直不硬朗，每年入了冬，都要生一场大病。幸亏家里就是药铺，自己爹长的凶恶一些，医术倒是不错，一条小命险险的保了下来。

　　唐大夫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平日里也多是疼爱，养了几分娇惯的毛病。这次招伙计，一是因为药铺里缺人，二就是也想着找个小孩子，多陪陪唐林。

　　韩明远到了后院，由东家领着，见到了当家主母，朱珍。

　　“夫人，这就是新来的伙计，你有什么话就交代着。让他记着规矩。”

　　朱诊是杀猪匠的闺女，尚未出嫁的时候，就敢看着她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胆色那是相当的大。这也是为什么唐大夫在只有唐林这么一个病弱独子，居然不纳人的主要原因。家有河东狮，全是泪啊全是泪。

　　“家里也没有什么活计你能做的，就记着每天天不亮挑满了水缸里的水，砍好第二天要用的柴，把院子打扫打扫就可以了。做饭这些活儿，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就到前院里跟着东家做事儿。”朱珍道。

　　“是。”

　　“你叫个什么名儿？”想起来还没问名字，朱诊补充道。

　　“家里起了个名叫狗娃，东家改成苍术。”韩明远口齿分明的道。
　　“苍术，这名念着也顺耳。”朱诊慢慢道。

　　“娘？”一声软软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韩明远没敢回头，瞧着朱诊整个人都温柔起来，接着一个带着藏青色小帽，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小娃走向朱诊。

　　“团团过来了，可是好些了？”朱诊关心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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