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之傀儡绘

　　顺德六年，夏末。

　　是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似有一场大雨将要来临。

　　阮城轩躺在龙床上，翻身，微微睁了一下眼，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他床边。

　　阮城轩吓了一跳，睡意全无，待仔细一看，微微皱眉道：“馨媛？”

　　那身影顿了一下，点头道：“嗯。”

　　阮城轩坐起身子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唤作“馨媛”的小女孩穿一身白衣，五六岁的样子，发髻上无任何配饰，稚嫩的脸上亦没有胭脂水粉。听到阮城轩问她话，眼框里的泪水便往出涌，带着委屈的声音不答反问：“父皇，为什么母妃不喜欢我？”

　　她落了泪也不去擦，由着那些泪滴顺着泪痕滑落，一滴滴落下去，似是溅到这位帝王的心上，由不得一阵心疼。

　　阮城轩将他拉到自己怀中，轻叹。后宫四妃之首的柔妃，便是这馨媛唤作母妃的人。柔妃不喜欢阮馨媛的事情，阮城轩是知道的。这原因，他也是知道的。

　　当初阮城轩登基不到一年，后宫无主。几个老臣纷纷劝说应立皇后，说“后宫之福乃天下之福”，可这下，阮城轩就犯了难。

　　要说这皇后人选有两个：一个自然是自己身为太子是便已成为太子妃的白娴雅，其父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另一个便是那时的新宠柔妃，其父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

　　这于情于理都该立白娴雅为皇后，可又怕古柔咽不下去这口气叫其父反叛。阮城轩登基不久，很是需要大将军这股力量。

　　许是巧合，也是机会。白娴雅和古柔被同时诊出喜脉。阮城轩趁机道：“你二人谁诞下皇子便利谁为后。”

　　古柔娇笑着道：“皇上大意了，若我与姐姐都诞下皇子可怎么是好，难不成皇上要立两个皇后？”

　　阮城轩沉思后将先前的病句改了过来，“那这样好了，谁先诞下皇子，便立为后，其子为太子。”

　　于是，这个比谁的肚子更争气的比赛开始了。今天你给我下药，明天我绊你一脚，看看到底谁的肚子质量好。阮城轩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她们胡闹，终于熬到了将要临盆的时期。

　　没有电视剧里的同一天，没有狸猫换太子，有的，只是洗梧宫里的一声男婴的哭啼声。

　　白娴雅诞下一男婴，举国欢庆。

　　而古柔，在三天后诞下一女婴，尘埃落定。

　　一切都名正言顺。白娴雅，昔日的太子妃册封为换后，执掌凤印，管理后宫。嫡长子阮星云封为太子。

　　阮城轩为补偿古柔，封她为四妃之首，其女封为昱文公主。也就是阮馨媛。

　　古柔没能当上皇后，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阮馨媛身上，不喜欢她，冷落她，责骂她。一直都是。

　　阮城轩去于古柔说过这件事，她是听进去了，可听归听，做归做。

　　泪水透过布衣带给阮城轩的潮湿将他从回忆中扯了出来，怀中的小人儿已经哭成个泪人。

　　阮城轩抚摸着阮馨媛的脑袋，放软了语气道：“馨媛不哭了，你母妃并没有不喜欢你，他她只是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

　　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她说古柔不喜欢他的来龙去脉，便随便编了一个借口，企图把她哄住。

　　阮馨媛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说：“可她对妹妹就很好。”她吸了一下鼻子，哽咽地说：“妹妹有的东西我都没有。早上母妃会给妹妹绾发，闲暇时母妃会和妹妹一起玩，吃饭时母妃会给妹妹夹菜，晚上的时候母妃会抱着妹妹睡觉。妹妹生病时母妃会守在妹妹身边整晚不睡觉......”

　　对啊，她还有个妹妹，抢走了她所有应得的母爱。

　　阮心怡。四公主阮心怡。

　　阮心怡只比阮馨媛小一岁多。出生之前没有任何打赌，古柔似是将对阮馨媛的母爱都积攒起来用到了阮心怡身上一样。

　　两个女号都是她生的，一个二公主，一个四公主，都是公主，可对待兼职是云泥之别。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可阮城轩还是听到了。

　　“母妃从来没有那个样子对待过我，一分钟也没有过。”

　　阮城轩身体一怔，思绪像是被人用火药炸过一样，一片空白。

　　那一刻阮城轩对阮馨媛感到深深地愧疚。罪魁祸首是他呢，为了解决皇后之位竟然用自己的孩子做赌注。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说，古柔就不会这样对她了，不是吗？

　　她也就不会现在在他怀里哭成个泪人了，不是吗？

　　阮城轩抬手轻轻擦去阮馨媛脸上的泪，道：“馨媛，时候不早了，快回你母妃那里去睡觉你母妃会担......”

　　“心”字被生生卡在喉咙里，顿了一下，改成了“生气的。”

　　古柔不会担心她的。就算是阮馨媛把丢了，卖了她也不会担心的。

　　阮馨媛摇摇头道：“父皇我不会去，母妃会骂我的......而且外面下雨了。”

　　阮城轩经她这么一说，才发现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让戚安送你回去，让他传朕口谕不准你母妃在骂你，好不好？”阮城轩没有等阮馨媛的回答就将在外守夜的戚安叫进来。

　　一身穿暗紫色太监宫服男人闻声推门而进，然后弓着身子走到阮城轩跟前方才抬头。

　　阮馨媛识得，此人正是戚安。

　　戚安抬头便见阮城轩怀中抱了个小女孩，吓了一跳，待看清那女孩是阮馨媛后，更是吃惊不小。

　　皇帝就寝，宫人在门外守夜，要想皇帝禀报急事，杜绝一切人进入宫殿扰寝。

　　“皇上，奴才知罪，奴才实在不知二公主是如何进了皇上的寝宫的，皇上恕罪。”戚安守夜，有人未经皇上召唤进了皇上的寝宫，就是戚安的失职。此时戚安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罢了罢了，比起来吧。送二公主回柔妃那里，再传朕口谕，不准柔妃再责骂二公主。”

　　“喏。”戚安站起身，对阮馨媛道：“二公主，跟奴才回去吧。”

　　阮馨媛非但没有放开阮城轩，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咬着嘴唇说：“父皇，我不会去。”

　　“可是父皇明天还有时要办。”

　　“我不走，我不回去。”阮馨媛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戚安刚想说什么，被阮城轩招退了。

　　阮馨媛只觉身上一轻，被抱到床上。

　　“馨媛既然不走，就和父皇一起睡吧。你母妃不抱你睡，父皇抱。”

　　阮馨媛抱着阮城轩，投埋在他的胸前，点点头。阮城轩将被子盖道她身上，相拥而睡。

　　多年后阮城轩回首寻找，才发现原来恶果早已深种。

　　当然，这是后话。

　　天上劈下一个很大的闪电。雨下得愈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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