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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一笑，对他而言，真如春花绽放，温暖无限。
于是他也抬头一笑，笑若春花。”
那一夜，是除夕。
圣香出走相府，不见容于天下，宝箓门外萧萧街市不见，曲院街上香车宝马无痕，一人一扇，寂寂长途，他从此之后便要淡笑长歌的去独闯江湖，身后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
藤说那一天月亮很圆很亮，圣香看见了觉得像个烙饼。藤还说那一夜是除夕……
除夕，除夕会有又圆又大的月亮吗？本该……是没有的吧？就算有，也该是月牙一样的零落，如何，如何又来的玉盘当空，清辉撩人？！于是一时唏嘘，掩卷望天，悲不能言。
难道这书中的月亮竟也有如那相国公子一般的风致？喜乐悲欢一人事，便是痛得全身颤抖，也只肯一个人坐在曲院街上望天——宁自悲绝，亦不使他人断肠！
不将悲喜向盈缺，但求人间满日月。
这样的圣香，整日里笑着讲话，笑着走路，笑着吃饭喝水，笑着读书写字，好像相府里晚春时节开花的那棵紫藤花——所在之处，清歌潋滟，一地芳华。他甚至笑着和他二哥说：“你和爹把我赶出去吧，爹做不到，你做得到就好，反正——二哥凶神恶煞的好可怕……”话音没落，他已把赵祥丢在一边，做个鬼脸，脚底抹油的溜了。真的……不难过吗？他本是，本是太祖遗孤，开国功臣两朝宰相的义子，锦衣华服，万千宠爱在一身，甚至气得两位哥哥远走家门再不回头的锦绣公子！该是日日笙歌，抓着五香蚕豆奶油瓜子四处逍遥的半大孩子，怎么到了如今，竟是这种欲哭无泪的情景？
一早觉得在毕秋寒出现之前他就已知道了一切，以圣香少爷的才智，如何看不清这朝局中的玄机？但他选择了微笑，就这么一分分的拖延着自己留在相府的日子。只要每日里能看见爹忙碌的在五更天出去上朝；在家的时候偶然发现儿子房里的美人图能吹胡子瞪眼；容容和聿木头他们能在江湖里逍遥自在，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六音的皇皇者华还能牵动天下，他就觉得很幸福了。
因为，因为一旦那一天到来，爹，我便再做不成你的儿子！也当不了泰伯的好少爷，更不能再是嘴里喊着：“容容抱”的那个撒娇耍赖的孩子了！
到了那一天——此身如能不死，已是万幸！
所以他希望大家都快乐，在他还可以给他们快乐的时候。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圣香学会了笑，毫不勉强的笑。然后他就笑着告诉爹别怕——其实那时候他打翻皇帝御赐的甜汤，池子里浮起一片死鱼；也笑着说小宴大玉我们去捉泥鳅——其实那时候他尚挂心上玄你万不可谋反，北汉余兵亦不可起事；还笑着在板渚的小屋里说：“小宴你只剩下你自己和祭血会一十三人啦！”——其实，其实那时候他根本重伤濒死，全凭容隐在旁支持。
这整本书里都是他的笑，一笑，笑如芳草，再笑，艳如春花——恐怕不及一季，便将寂寥。所以当日身陷板渚民居，疲于招架李陵宴的抢攻，容隐仍不敢放手，怕这一放手，便是终身遗恨！
只是似乎没有人知道，曾经，其实他也希望自己是可以哭的。他也不想看破。因为看破了，就未免会发现这人世越来越寂寞，越来越索然无味。可是好像自己已经笑得太久了，假装“达观而知命”也假装的太久了，渐渐的，他不能，不能亦不会哭……
他是那样玲珑剔透的一个孩子，多少个晨昏不眠的日子，不知悲喜的看着身上的血液漫流。他必然也曾惧怕，惊惶，无助，甚至不知如何是好的躲在什么地方发呆。可是自己身边发生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朝廷的事，江湖的事，家里的事，一件一件压下来，甩不开的纠缠在身上，让他逼迫自己看破……
——如果不能看破，不能达观知命，那么……还能怎样呢？还能——怎样呢？！
日日笑如云间月，蟾宫心事几人知？
几人知？至少，有八个人是知道的。
这一场大战，圣香不要他们帮忙，可他们难道能真的对他甩袖负手，从此相忘天涯？
不能！
四权五圣相交二十余载，圣香虽然荒唐胡闹，常常不知想些什么。却也只在遍尝了人间极苦之后，才能发现他那笑原来是可以解忧的。那一笑，皓如满月，灿若烟花，看透了生死喜乐，看穿了欢欣痛苦，一切的一切，就映在他的眼眸里面，淡淡的闪烁着一种琉璃的光华——通达，了然，更加寂寞。所以容隐为他渡气大敌当前不肯停手，聿修助他救人不问是非，则宁为他失踪千里疾行，就连上玄，他唯一一次与容隐联手也是为了保这圣香大少爷一个周全！
虽然他一早觉得他们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
可他们终究来了，在武当山，在朱仙镇，在板渚，在……开封。从来……也不曾丢下他。
那一天他本已无处可去，浑浑噩噩的走到曲院街上，看着满街的风筝和糖果，突然间记起了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人，和当年的，很多很多快乐……
也记起，他早已没有家了。
可是好像半天里落下的一个响雷，背后的那一声“圣香”霎那间吹散了满街的浊雾，好像叮咚清澈的河水里掉落了两三朵小黄花，那种明艳在他眼里转成了温暖的颜色，饱经霜雪的心挣扎着想要融化。他不是一个人！不是！
后来……
“他突然……突然之间觉得有些东西忍无可忍，有些东西控制不住，蓦然回首的时候横袖掩口，他……哭了出来……
平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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