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江南，烟雨微微

　　冬天的清晨，微微变白的黑夜，北京城干燥寒冷，风声萧索。
　　打更人随着鸡鸣三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除了小鸟的啁啾声，枝桠随着风晃动的呼呼声，以及偶尔有黄包车经过的车轮子吱呀声，少有人出没。
　　街如此安静，渐渐的，依稀可以听见一阵脚步声。
　　再仔细辨认，会发现轻稳的脚步声中紧随着小脚啪嗒啪嗒的声音，可以分辨出这是两个人。
　　面容惊艳的男子白皙双手紧贴身侧，而身后紧紧跟着一个还不到他膝盖高的男娃娃，看样子只有四五岁。
　　“三儿，答应爹爹，一会进去，我不开口叫你，你就不要说话，好么。”美丽的男子温柔一笑，顺了顺被称作“三儿”的男娃软软的头发，原本冷漠的面容上染上了暖意。
　　男娃低着头，浅浅地点着小脑袋。
　　“呦，是南玉少爷啊，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新年快乐发财嘞您！”一个五六十岁，身上穿着着栗色锦缎男子看到来人便上前热情招呼，说话的同时空气中呼呼冒着白气。
　　“秦叔，您身体还好？”
　　“托您的福，都好，都好。”
　　男子点了点头，又想开口，却面露难色，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离去。
　　秦叔见状，赶紧拉住白衣男子，“得嘞！这天这么冷，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快进来！”
　　秦叔在一大一小进了门之后赶紧把门关严实，在二人前面边走边说：
　　“您可都一年没来了啊！虽说三爷已经成亲，但......哎呦，瞧我这张嘴！不说这个了；府里上上下下可都想您想得紧啊！怎么着，近来梨园生意可好？”
　　“多谢挂念，一切都好。”南玉浅笑，不再说话。
　　借着灯笼微弱的灯光走了一段，秦叔将两人引进了东厢房。
　　“三少就在这里面。”
　　“有劳您了，新年事事顺心。”说罢，南玉从白色锦缎长袖中摸出一只红包，放在秦叔手中。
　　“嘿嘿嘿嘿！哪里的话！应该的！应该的！”秦叔收下红包，却在低下头的瞬间，眼中却流露愧疚与无奈。
　　望着秦叔笑呵呵离去的背影，南玉回过头，脸色变得苍白而憔悴。
　　蹲下抱了抱冻得哆嗦却毫不畏缩的小男娃，他重新起身，推开了眼前的檀木门。
　　炕上有一名男子，皮肤黝黑，眼睛极大，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极富立体的五官，脸上流露出坚毅而自信的神色。修长有力的手正在翻着一本账本，英挺的面容有些憔悴，看到门外来人，忍不住愣了愣神。
　　“玉？”男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却又不得相见的人，匆匆向前走了一步。
　　“就坐在那里吧。”男子站在屋子一处阴影里，将三儿搂在身后。
　　江三少怔了怔，回过神，微微坐正；结实健硕的身子倚着桌子，刚刚的惊讶欣喜全部变成了轻佻的微笑：“哟，这是哪阵风，竟然把玉少爷给吹来了？”
　　黑影中的人亦浅笑：“今日是来讨喜酒吃的。”
　　江三听闻眼神变暗，低头不语。
　　良久，男子缓缓走上前来坐下。
　　微弱烛光映照着男子白皙惊艳的面孔。
　　直到一声稚嫩的咳嗽声将沉默打破。
　　江三少明显愣住了，南玉一听男娃咳嗽立马站了起来，将阴影中的孩子抱了起来。
　　将孩子放在温暖的炕头旁，再次坐下。
　　“我早已成亲了。这是我的儿子，白薇。薇儿，叫江叔叔。”如玉温润的嗓音萦绕在眼睛大大的男子的耳中。
　　“叔叔好。”光线微暗的房间中，稚嫩的童声直击人心。狐狸眼小孩扬起脸颊看着面前的江三。
　　......屋内一阵死寂。
　　“你成亲了？”
　　“是。”
　　“和谁？”
　　“你又和谁？”
　　“......我不是自愿的。”
　　“可我是。”
　　一瞬间，好像有阵风吹来，不是暖的，它吹碎了屋外的冰渣，顺着风势砸在了纸糊的窗花上。
　　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中，江三少的表情格外的戏剧化，最后似忍不住一般，低下头，冷冷说道：“不错，原来你早有个儿子。要是你不说我都会忘记，原来我的玉儿是个男子呢！长得......可真像你。”
　　江三少伸出结实的大手想要摸男子的脸颊，男子愣了神，呆呆看着江三少，却发现男娃睁大了狐狸眼，紧紧看着江三少的手。
　　同为狐狸眼的男子如玉白皙的面颊顿时红透，好看的眉微蹙：“三爷自重。”
　　“......”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天色微微放亮，暖黄的烛光渐渐不再明显。
　　“以今日为限，此后，死生不复相见吧。”
　　说罢，男子将男娃抱在怀中，走出了屋子，留下了那个眼眶微红的男人。
　　男娃清楚地看到，师傅的指节已经泛白。他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他的儿子...自己只不过是他随手捡到的小乞丐罢了。
　　“师傅，你成亲了么？”小男孩忍不住问。
　　“没有呢，师傅骗他的。”男子坏笑，眼角却有泪流出。
　　“那师傅你会成亲吗？是不是成亲了就不要三儿了？”
　　“师傅很快就会成亲。还有，以后，你就是师傅的儿子，要叫师傅爹爹，知道？”
　　男娃点了点头，擦掉男子脸上的泪，小脸凑上白玉一样的脸颊“吧唧”亲了一下。
　　男子摸摸脸颊，笑弯了一双明亮的狐狸眼，带着男娃走进一家刚刚开门的茶馆。
　　男子面色憔悴，空洞的眼神没入发白的天色之中。
　　没有叹息，没有不舍，只有江南初春时节清脆的雨滴，一串串打在盛不住多情泪的屋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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