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怀隐瞪大了眼，正在书小楷的笔一错，在那绢布上留下一道刺眼的墨迹来。他欲凝神控腕重写了去，发现身子竟然情不自禁地颤了起来，止也止不住地颤，笔下墨痕弯绕如溪。
　　“禀神帝，在魂纤一战中，确有眼线真真切切听到了‘习霜’二字，真真切切看见了习霜本人，只不过那魂纤仙似为了保护他暗暗下了令，一位花仙倏忽而动，将他救走了。想必所往，不是凡间就是冥界。”那黑衣人仍旧单膝跪在神帝面前，不急不慢道。
　　“霜神……霜神当真转了世！”怀隐虽不甚晓得战理，但这麒麟阁对于天界的重要性他怎会不知。
　　须知上次的仙魔大战，仙界之胜利有过半的功劳都在麒麟阁身上。
　　——而这麒麟阁百兽只认契约之家主。雷夔血统不纯，他在魂纤之战中作为棋子死掉了也无人在乎。昔日那麒麟阁庶出少主倾雪，虽身份不高，却也是有血缘之人，原可担此大任，然，他是当今魔界煞君。而那业已继位的阁主习霜，在青玉一战前的麒麟阁内乱中因“盗了神器”被草草赐了百遥花，战后尸身不见、踪迹难寻，什么魂魄被煞君打散了、自己逃走如今仍然被百遥花所困、神秘人救走轮回去了之类的传闻有一箩筐，就是没个准信。
　　神魔开战后，神界人不止一次为源旖帝那次快刀斩乱麻、听信倾雪的判决追悔莫及，可那神帝也是抵制煞君而死，到不好狠骂。只是每提及此事，神界的那群有识之士便会连声叹息。
　　而如今，却有了霜神转世的消息！
　　神界四阁的正宗血统很强悍，历经千百次轮回也不会消散。如把这霜神召了回来，将那麒麟阁百兽一领，如果无煞君亲战，一口气杀到风息天水也许都不在话下！
　　然而却因西王母之心胸狭窄、不予出战，魂纤仙被劫走，霜神处于冥凡二界，更是难以寻觅。
　　怀隐不禁又添一懊悔，他当即召见群神，道明了情况。而此时此刻，那西王母唯有一计抵罪——
　　“此时此刻，我们只有苦等一法。可在魂纤之地所处凡界外部下眼线，待霜神一出凡界，便设法将其请回天界！”
　　……
　　仲春时节，魔都宫中的太境园一派生机。杨花打着自由的旋儿四处飘着，惹人昏昏欲睡。若寻它源出，自是会来到园西的八棵杨树边，自会发现那杨树下生着的一串串洁白如羽的君影草，自能看见那座精巧古朴的秋千，自将遇到一位飘然淡然的仙人。
　　姬花吟盯了手里那卷《魔都十域怪谈》很久，却不曾翻过一页。她愣愣地坐在秋千木板上，荡着，思绪也荡着，向着遥远的凡间。
　　这一保人之招虽已成，多日的思念却不饶人。倾雪待她很好，他在人间又会过得怎样呢？流莺是否会像自己所料般，已对他倾心了呢？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她闲闲叹了口气，似在自嘲自己的贪心。虽说前世纠葛难解，但他今生，她也总算没有白忙一场。将他救出绝壁，为他解了七翎，教他学识功夫，让他匿于那皇太子已被淡忘的人间……他已经能够安然度过这一生了。
　　只是她仍旧不甘。
　　而他，是否会心安？是否会挣扎着救她这个一岁之师？
　　思路却被一声低沉的呼唤打断——“小吟，你在这里吗？”
　　那白发血眸的男子执了柄四十八骨紫竹伞缓步而来，伞上红梅飘雪混入明媚春光中，令人恍惚，却美丽异常。
　　“一会儿有场小雨，我担心将你淋了。”他轻声道，仿佛怕惊醒眼前的梦。
　　姬花吟回过神来，想起倾雪对她的情愫，五味交杂，只有平平淡淡一回：“若是嫌麻烦，就解了我那灵力禁制，左右我也逃不掉。”
　　倾雪愣了一愣，却未敢作答，生怕她少见的回复就此断绝，只是递过竹伞。见她不愿接，他便默默在她身后站了，伞也不收，就这么在杨树的阴翳下静静地撑着，连术法也忘了施。
　　“你……又是何必。”她低吟，醉酒般呢喃。
　　半刻钟后，雨缓缓地落了，像是某位女子的嘤嘤啜泣，别有一种寂寥伤怀。姬花吟执意不肯回头，静静地看着头上方的伞尖扯出一缕缕幽丝，仿佛要将他的情意分毫不差地呈现在她眼前，等着她伸手一接。
　　良久。
　　他们就这样石雕般沉默了良久，直至雨耗尽了力气，天光于云间乍现。直至水成了虚无之物，伞成了无用之物。
　　“放手吧。”
　　他仍执着地撑起那把伞。
　　“不。”
　　“你知是无用。”姬花吟伸足下了秋千，转身，退出伞的笼罩范围外，与他对视。
　　一双血眸。
　　“那么，你要我做一个日日吟着思君断肠的懦弱苦情人吗？”他仍然轻言轻语，犀利而克制，却引得姬花吟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放手呢？
　　纵使他为魔界煞君杀戮无数；纵使他屠尽魂纤，纵使他至今仍然力图在凡间斩杀习霜；纵使他幽居自己至此。
　　纵使他前世为功名而狡诈，又为她而觉醒；纵使他今生只求她一人，不顾包括她的苍生？
　　他是可怜可恨之人，而她是幸福之人。一个幸福的人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不幸之人追求遥不可及的美好？纵使那手段偏执罪恶！
　　这样的道理，谁人忍心。任其肆意，却又谁人担责？
　　她看着那一双瑰丽而诡异的眼，猛然忆起《七界煞君传》的前言。：
　　前言有道：血色之瞳，乃痛哭而出血泪之瞳。极权多极情。不灭不死，渡劫轮回，灵力堪天，然终有平衡所，风月场里，永世断肠人。求而不得，不求落寞，唯我独尊之人，十之八九受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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