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浮生梦·霜降

　　夕祥十五年腊月初五，诸事皆宜。
　　深冬，五更的天墨意深沉，仿佛一只巨大的眸子，冷冷俯视着如蝼蚁般的行人，宫人提起的六角琉璃灯散着昏黄的光辉，似是还未睡醒般，无精打采地为行轿人照明。轿内的少女轻轻掀起旁帘，盛装的衣襟上流转着金缕银线的幽光，看不清的纹绣透着微微的寒气。
　　“公主，莫着了凉。”随行的老嬷侧着头瞥向轿中之人，不急不缓道。
　　凝冰垂眸，唇角勾浅笑，依声放下轿帘。
　　今日过后，这称呼，也该变了。
　　……不过这人间的江山，还真是容易易主啊。等她得了那幅图，便将这烫手的江山还给“她”算作了结吧。
　　宫轿依旧徐徐前行，逐渐隐没在夜色中。
　　……
　　天仍未大亮，百官已经聚首明德殿，等着皇帝的驾到。无人的平台高踞百官之上，不知是沾有皇家之气还是怎地，百官抬眼望去，竟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按在人的头顶，连带着呼吸也不顺起来。
　　这“无形的压迫之力”，却没有压抑住台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嘿，听说了吗，昨天可是发生了大事啊！”新晋的中书舍人石潐悄声对身旁人道。
　　稍加炫耀的口气、神秘莫测的语调一下子引起了周遭几位官员的注意，有人玩笑道：“不知石贤兄又从哪里得了奇闻轶事，还望贤兄告知，让我等开眼啊！”
　　石潐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兄弟近日做上了六部侍郎，据说昨日扶持圣上回殿时曾看见身旁闪过黑影，他当时也没留心，结果就是当晚，圣上的寝宫便传来了打斗声，还有宫人给他报信，说是有人去刺杀了圣上呢！你说这事奇不奇怪，明明刚关了一个凝霜……”
　　着锦鸡补服的老者回身，正瞥见几个食君俸禄正播流言的年轻官员将头凑在一块，完全将朝堂做了聊天的瑶台仙境，气得胡子翘了半天，对这一群不怕死的喝道：“你们凑在一起做什么？赶快站好，皇上估计已经到了殿门口了！”
　　那几个年轻官员抬头，见是尚书令大人，忙弯腰一礼，纷纷道“尹大人说的是”，不由都抹了一把汗：这尹大人最是惯了多管闲事的，看谁都不顺眼似得天天摆别人臭脸，偏偏是个正二品的尚书令，得罪不起只好硬受……
　　尹秋心中却是暗生疑惑，皇上虽不是什么大贤的明君，却也算是称职，此时卯时已过了大半，竟还未上朝。这底下几个小子，上朝堂还敢大肆言论，要是皇上一怒牵连他，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文官武将正各自打着小九九，司礼监掌印携着公主凝冰自殿堂平台之屏风后缓步而来。
　　“这……”众官皆是一愣。
　　她云鬓插素簪，将银丝镶金边的袍袖合于颔下，向众人一礼，声音清和却隐隐有金戈之音，开门见山道：“金大人，请宣圣上遗旨吧。”
　　司礼监掌印金彦将下人高高捧起的金黄卷轴接过，徐徐展开，边扫视边念道：“奉天承运：朕今日被歹人所刺，幸得公主凝冰恰巧路过，召众侍卫将刺客斩杀分尸。朕不慎中歹人之毒，自知命不久矣，遂命司礼监秉笔席大人程卷轴，御金笔，书成此诏。”
　　“琪伶王朝至今百余年，久盛不衰，乃先皇之功也，朕不欲去后所传之人无能，污我江山，便有如下打算：皇子霜曾犯下弑君大罪，定无法担此重任。然公主凝冰虽为一介女流，而通史明理，善军善管，丝毫不让须眉。其若为君，定有一番作为。以此，朕欲传位于公主凝冰。国不可一日无君，朕若过世，便免皇子霜之罪，让其替凝冰公主守孝，直至三年期满。钦此。”
　　在百官骇然的目光中，金彦将圣旨放到早已跪好的凝冰手上，道：“公主请起。”
　　凝冰接过，面向惴惴不安的百官，笑道：“琪伶怎可如此草率地立一位女君？诸位大人，凝冰不敢担当此等大任，还望诸位大人共同商讨。”
　　百官看着她那近似玩味的笑容，不由冷意席身。前排的几位却暗自打起算盘：凝微帝向来，呃，生前向来对皇子霜冷淡，分外宠爱这位公主，他们也不是没有谈论过这凝冰是不是要做个旷古的女帝，但这一想法刚一冒出就被遏制，凝微再怎么宠爱也不会失了这等格……没想到还真够失格。
　　不，或许凝微帝本意并非如此，自古以来伪造圣旨篡位之事是一双手数不过来的，说不定这凝冰便是钻了这个太子弑君的空子，想要过一把皇帝瘾。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更加惊惧，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能耐与心计，他们这群老骨头、新晋官可得好好思量思量。凝微帝除皇子霜与凝冰外的近亲唯有远征东夷的凝湛侯，手握兵权并非不大，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来得先拖住这位公主的登基大典，再候着侯爷归来……
　　正当大臣们沉默着思考时，凝冰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恶魔般飘荡入耳：“诸位大人，本宫忘记说了，半月前，前方传来捷报，说是凝湛侯已击退东夷小将，却在回京途中因积劳而成疾，病死沙久丘。父皇昨夜方对凝冰吐露此语，说是不愿众位大人为之伤心，才隐秘不发……今日商讨新帝之事，凝冰唯恐诸位将凝湛侯算入，故告之，望众大人好好斟酌。”
　　什么？！
　　三公三师纷纷讶然，不由抬头望向平台上只吐妖魔之话的女子，她正闲闲地用玉手捋着鬓边因路上北风拂过而微微散乱的发丝，见朝堂前的几位大臣正盯向她，便如寻常人家闺中少女般俏皮一笑，桃花般的面容让后排的年轻官员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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