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场华容道,困住了谁。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孔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场华容道,困住了谁。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590   总书评数:7 当前被收藏数:2 文章积分:207,97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古色古香-其他衍生
  • 作品视角:
  • 所属系列: 三国同人
    之 三国·野狐禅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7424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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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道

作者: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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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容道


      诸葛孔明,是个甚么样的人?

      徐元直先生已然走了三天了,而这个问题,我也已经猜测了很多次。
      一个营卫忽然出现在门口,“将军,水镜先生到了,主公请将军一同过去相见。”
      水镜先生?我一怔,“知道了,去罢。”
      司马德操乃超逸之士,今日忽然到此,必有一番缘故。
      是为了甚么呢?我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想。

      水镜先生是来找徐元直先生的,结果没能见到徐元直,倒是带来了更多的关于诸葛孔明的信息。
      自比管仲、乐毅,我听在耳中已有了几分赞佩。不管孔明才具如何,敢这般自比,气概已然不小。
      身边却低低响起一声冷哼。
      那自然是关羽。
      “管、乐何等大才,孔明这般比法,太过了罢?”
      云长素来傲物,目下无尘,他会这样想,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然而水镜先生的话,却实在令我吓了一跳。
      “并不为过。以孔明才略,便自比吕望、张良,又有何妨?”
      真有这样的人么?那该是个甚么样子。

      不管水镜先生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主公谒请孔明的心思是更加坚定了。没过两日,主公收拾了礼物,带上关羽、张飞两人,要一同前往隆中。
      “子龙,我与云长、翼德去请孔明先生,你在新野,好生守城。”
      我还没答话,翼德却已经抱怨起来。“不过一介书生,大哥也太抬举他了,我和二哥去便是,何必劳动大哥亲往!”
      云长在旁边低哼一声,虽没说话,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闪动的,分明也是此意。主公却装作没听见,只是看着我。我笑了一笑。
      “主公放心。”

      不想主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翼德是个暴躁人,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云长还是素来的模样,去的时候是不屑,回来时,还是不屑,只不过是懒得多言而已。
      我甚么也没说,凡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又过了几天,主公带上关、张二人,又一次去了隆中。他们动身没多久,天上就飘了雪花,洋洋洒洒的,竟然下成了鹅毛大雪。我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有几片拂到脸上,实在冷的很。
      如此大雪,主公还冒雪前往,心思算是诚得很了。倘若诸葛孔明见了,大约多多少少也是要受点感动的罢。
      我心思有点轻松了,转身回到屋子里。

      谁知我又想错了。
      夜里我与云长、翼德三人围炉对酌,翼德口中不停的咒骂孔明,云长则沉沉的不发一言。我不好插话,在旁边听着有些尴尬。
      诡异的气氛,酒喝得也有些沉闷。
      翼德喝得又快又猛,没多久就昏昏醉过去了。云长一挥手叫来两个小校,扶他回房去睡,自己却没有要离席的意思。我也就只好陪着。
      又对饮了两杯,云长忽然说话了。
      “那诸葛亮明知大哥上次前往拜访,今番却还躲着不见,我看,恐怕是没甚么才学。”
      我一怔,没有答话。

      主公这个人的一大长处便是锲而不舍。转过来春,又带着云长、翼德两人出发了。出门之前还特地进行了卜筮,才选定了这一天作为吉日。
      果然是吉日。
      次日傍晚,夕阳红坠,我正在院中舞剑,却听得风中飘过来一阵笑声。
      是主公的笑声。笑得很是畅怀。
      我收剑站住,暗忖莫非此番终于将那孔明请了回来不成?
      果然,马蹄声渐近,主公那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声音高高的扬起。
      “子龙!子龙!快,快来拜见诸葛军师!”

      我到门口时,他们也正到了门口。四个人,四骑马。我仰头,看到了诸葛孔明。
      略有些清瘦的面庞,隽逸的五官,羽扇纶巾,月白色的衣袍。唇边淡淡的笑意,让夕阳晚风中的孔明看上去飘飘欲仙,温润如玉。
      我回过神来,退后几步,躬身一礼。
      “赵云拜见军师。”
      四个人下马,缓步进门。主公迫不及待的拉着我的手,向孔明引见。
      “军师,这就是子龙。”
      “子龙将军。”
      孔明微笑,也向我一礼,我连忙还礼,直如一场相见欢。
      主公对这场相见欢显然十分满意,看看孔明,又看看我,再看看站在一旁兀自脸色发绿的云长和翼德,笑得踌躇满志。
      “我今日得了军师,真是如鱼得水啊!”
      云长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而翼德却已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孔明呢?我似不经意的向他看过去。
      孔明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从容的微笑。
      而我们的目光相触的瞬间,我看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锋芒。如同清风掠过澹澹的湖水。
      这个人,不好应付。我想。

      我知道,孔明虽然收服了主公,却并不曾收服张飞,更加不曾收服关羽。
      翼德是个直性子,自从孔明来到新野便不曾给过好脸色,然而我觉得,与此相比,关羽的冷淡反而可能更加令人难堪。
      但是孔明却好像无所谓。
      他每日操演士卒,摇着羽扇,脸上仍旧总是挂着那一抹淡然的笑。

      翼德与云长不理睬孔明,孔明也不去招惹。平日里与他常常相处的,除了主公,便是我了。
      我与关羽、张飞不同。凡事,我总还是要谨慎些。对孔明也是一样,主公信任他,我便不能不信任。
      一日教演完毕,已是傍晚时分。孔明却忽然要我随他去博望坡。
      “春色宜人,子龙便随我出去走走又何妨?”他依然是笑着说。
      自然无妨。

      博望坡上静寂无声,一时间只听得孔明身上月白色的衣袍,在微凉的晚风中猎猎作响。孔明眺望着远处,也不晓得他在看甚么。我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却忽然回过身来。
      “子龙,”背着夕阳,孔明的脸在暮色中有些看不清楚,“将军忠义,主公的大业,日后必有多处须得依靠将军扶持。”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孔明在想些甚么,我全然摸不到边际。躬身施礼,我口中讷讷道:“军师但有差遣,赵云无不领命。”
      “呵呵。”孔明却没再说甚么,只笑了笑便转过了身去。
      我犹未回过神来,孔明却又抬羽扇指着左边那座山,笑道:“子龙,可知这座山是甚么山?”
      我上前一步,“这座山名叫豫山,”随后我又一指右边的那片林子,“那片林,叫做安林。”
      “嗯,豫山,安林。”孔明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目光在豫山、安林之间逡巡了一刻,忽然微笑起来,熠熠的光采在他眼中闪动,看上去比这博望坡上的晚照更加耀眼。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他的声音悠悠的在晚风中飘扬,带着些浅浅的愉悦,“倘若在这里放起一把火来,呵呵。”
      我怔了一怔,没有说话。

      晚间,一回到城中,翼德便找上了我,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在生气。
      张飞的脸孔本来就黑,此刻一发火更加有些难看。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主动开口。于是我笑了笑。
      “翼德,你这是怎么了?”
      他却瞪着我,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有些严厉了。
      “子龙,你是我兄弟,却为何与孔明出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呵。
      “翼德,”我有些自嘲的一笑,“军师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没有用处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也不知道张飞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他悻悻的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再说甚么。

      平平安安的过了春天,夏天,到了入秋之时,忽报曹操帐下大将夏侯惇率领十万大军,直杀往新野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我正与云长对弈,张飞在一旁站着观看。云长挑挑眉,连头也未抬一下。
      “夏侯元让来了?好啊,此番不正好使‘水’去?”
      张飞马上点头附和,“正是!大哥要问时,让他着孔明去厮杀便是了。”
      我听得摇头,夏侯惇是曹操最为倚重的大将,深谙兵法,战功赫赫,而新野小城,并不过数千,此次夏侯惇提大军杀来,该如何御敌?我心中暗暗有些担忧。
      扣扣两声,拉回了我的思绪,是棋子在敲击棋盘。我愕然,抬头,对上关羽狭长的丹凤眼。他眼中除了素日一贯的高傲,还有一些探究的意味。
      “子龙,”关羽不疾不徐的开口,“为何不专心下棋?”

      一盘棋尚未下完,小校又来报,主公召唤我三人前去议事。不消说,定然是为的夏侯惇提兵压境之事。
      果然,我们三人甫一进门,主公便急急说道:“夏侯惇领兵前来取新野,该当如何迎敌?”
      “大哥素日里不是常说‘如鱼得水’么,”翼德闷闷的说,“如今使‘水’去不正好?”
      主公脸色变了一变,最终有些哭笑不得,“三弟这是甚么话,孔明军师运筹帷幄,沙场交战还要靠三弟你们啊,如今大兵压境,怎能推脱?”
      翼德瞪着眼睛不说话,云长在一旁淡淡道:“大哥不必担忧,谅他夏侯惇何足惧,等他到来,我自有法杀退他便是。”
      主公颜色稍缓,点了点头,“明日军师点将,你们可都要听命行事。”
      云长眼神黯了一黯,又有几分不悦,翼德也站在一旁扭着脸不说话,主公顿时有几分尴尬,便将目光又转向我。
      我自然拱手领命,“是。”

      第二天一早,孔明登台点将。
      孔明高高坐在上面,我得扬起头才能望见他的脸。他清隽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容,只剩下一片肃然,肃然之中,仿佛还有些冷洌。
      这样的孔明我觉得有点陌生,尽管我从来不曾熟悉过他。但是我觉得,孔明他似乎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孔明的目光头一个便落在了云长的身上。
      “关羽。”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下来,云长却站着没动。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点将台上下的气氛登时便有些诡异。
      “关羽!”
      声音稍稍扬高了一些,还带上了几分不悦。而孔明的不悦,是从不曾这样明白的表现出来的。
      云长大概也有些抗不下去,出阵,拱手,“在。”
      孔明脸上表情未动,肃然而平稳的下令:“关将军领一千兵马,往博望坡左侧豫山埋伏,等夏侯惇兵至之时,放过前军;看到南面火起时再杀出,焚烧其辎重粮草。”
      “是。”云长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应了一声便退回阵中。
      孔明眉峰微蹙,看了关羽一眼,却没有说甚么,又唤张飞。张飞深具乃兄之风,孔明白白唤了两声,张飞也是站着不动,连坐在台上的主公脸上都已有些挂不住了。我没奈何,总不能这样闹上一天罢,于是便悄悄伸手,重重推了他一下。张飞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这才不甘不愿的出阵。
      孔明可能没有看到我暗地里做的手脚,也有可能是看到了假装没有看到,脸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张将军也领一千兵马,去博望坡右侧安林背后的山谷里埋伏。也是看南面火起之时,才可纵兵杀出,往博望城囤积粮草处放火。”
      “知道了!”张飞的回答更加不耐烦。
      孔明也不理会,又命令关平、刘封带兵在博望坡后放火,随后便点到了我的头上。
      “赵云。”
      我心中一凛,连忙出阵,“在。”
      “子龙且去打前部,遇见夏侯惇交战时,只要输,不要赢,诱他深入便是了。”
      “遵命。”
      一番筹划,将新野城中能调动的众将全都安排停当了,就连主公都被安排做后援,孔明羽扇一挥,便要散帐。云长始终默默听着,此时却忽然一声冷笑。
      “我们全都出去迎战,”云长说着,一面看看主公,目光又转到孔明身上,“军师却又作些甚么?”
      这话问得已是明白之极。孔明却笑了一笑,方才的肃穆仿佛一扫而空。
      “我么?”悠悠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自然是守在新野了。”
      云长长眉一轩,还没言语,翼德已然大笑出声,“军师好自在!我们都出去厮杀,你却自己在家中坐着!”
      台上主公的脸已然气得有些发绿,而且倘若真惹得孔明生起气来怕也无甚好处,于是我连忙拉了拉张飞的衣角,“翼德,别说了。”
      张飞却不明白我的意思,回过头来继续瞪我,“子龙,你何故反要帮他!”
      我语塞,还没等找出甚么合适的说辞来,孔明略略染上了些森寒的声音已然响起。
      “主公的剑印在此,诸位可还有别的意见么?”
      张飞还不肯干休,云长在旁拉住了他。
      “三弟,我们先去迎敌,看他这回计策灵不灵,回头再作计较。”
      云长的话,翼德自然是要听从的,冷哼一声,两人转身大步去了。我抬头去看孔明,孔明却也正在看着我。我犹豫了一刻,低低叹了口气,也转身而去。

      方出博望坡,还未到罗川口,便遇上了夏侯惇。
      夏侯惇见了我很不客气,虽然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却还眯了起来,上上下下将我好一番打量。我也不生气,策马站在那里,任他看个够好了。
      看了半晌,夏侯惇大笑两声,笑声中尽是不屑之意。
      “在许昌时尽听徐元直说道诸葛孔明如何了得,如今看来全是胡说而已。”夏侯惇说着提枪向我一指,“孔明让你来做先锋,岂不是教你来送死?”
      我“呸”了一声,纵马上前。夏侯惇也跟着骤马而出,两柄枪绞在了一起。夏侯惇果然是曹操帐下的一等勇将,枪法严谨有度,倒不可小觑了他。若非别有安排,我倒很想与他好好较量一番比个输赢,然而既然孔明事先有言只要输不要赢,那我也就不需白费气力了。
      几个回合之后,我虚晃一枪,拨马而走。夏侯惇果然追来,跟入博望坡。一追一逃十余里,迎面看见旌旗招展,主公提着双股剑赶来了。侧身而过之时,主公与我交换了一下眼色,我略一点头,向博望坡深处疾驰而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把一团一团的浓云全都堆叠到了一起,看不到半点月光。狭谷两侧的芦苇被风吹得唿喇喇作响,听上去分外惨淡。
      没多久,夏侯惇的大军便到了。
      夏侯惇大约也已觉察出这个地方处处都透着一股不详之气,勒住马,仿佛有撤出博望坡的打算。
      只可惜,事到如今,再想回头如何能够。
      漫天火箭如雨,从四面八方射出,博望坡内霎时间便是一片火海。
      风似乎更加大了。火愈烧愈烈,方才还黯淡不已的天幕,现下也已染上了一片血红。
      不知夏侯惇此次回许昌,要如何向曹操交差。
      我转过身去,看着这左侧的豫山,右侧的安林。火光之中,若隐若现,如吞如吐。
      果然是适合放火的好地方。

      得胜收军,我与关、张二人一同去向孔明复命。
      孔明脸上仍旧是淡然的笑。羽扇轻摇,云淡风轻。
      也正该如此。今日之事,岂不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么。至少半年之前,他便已经料到了今日。
      他等的不就是今日么。
      还未等我说话,张飞已快步上去当先下拜,哈哈大笑,笑得又爽朗又开心。
      “军师,军师!你果然是神机妙算,老张今日算是真正服了你!”
      孔明一笑,伸手相扶,“张将军快快请起,何必如此。”
      我也该向孔明复命,但见到翼德如此,却令我忍不住转头去看关羽。
      云长的脸上难得的有些惭愧,他的脸本来便红,此刻是否更加红些我看不出来。他方才一直微低着头,这时才抬起头来,看了孔明一眼,孔明也在看着他,不急不缓的微笑。关羽终于如同张飞那样,拜倒在地。
      “军师。”
      云长唤了一声,却又顿住,像是还有些犹豫,然而默然了一刻,他终于还是说道:“军师妙算,关羽佩服。”
      孔明眼中浮起一丝了然。
      “呵呵,关将军言重了,请起。”

      不大工夫,主公和刘封、关平等人都已回来,孔明羽扇一挥,传令收兵。他转过身去,当先而行。
      望着他略显清瘦的月白色身影,我轻轻叹了口气。

      夏侯惇打了这样一个败仗,曹操当然不肯善罢甘休。没过多久,便亲自统领大军往荆州杀过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刘表死了,刘琦在江夏驻守,蔡瑁就乘这个机会立刘琮作了荆州之主。刘琮为蔡瑁所制,献了荆襄九郡给曹操。曹操降服了刘琮,兵至宛城,直逼新野。
      新野城小,不足以固守。孔明虽然一把火烧得曹仁弃甲曳兵,但仍然是不得不退往樊城。曹操见曹仁大败,更加不肯干休,派兵填塞白河,分兵八路来取樊城。无可奈何之际,主公便欲往襄阳求救。没想到蔡瑁不肯容纳,反而乱箭齐发,倒白白死了不少无辜百姓。孔明见此情势,便提议去江陵。
      暮色渐浓,主公传令军民一同扎营休息。孔明一个人静静站在风里,也不知他在想些甚么,月白色的背影看上去又单薄又孤寂。
      我走上去,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风大了,军师还是先去歇息罢。”
      孔明没有看我,似乎仍然在为甚么事情而出神,口中只缓缓道:“眼下之事,子龙有何见解?”
      我看了看一路跟随主公到此的那些百姓,此刻他们一个个委顿于地,人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饥困之色,这种情形看在眼里,让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军师,江陵离此尚远,百姓们大多不堪奔走,这样下去只怕误事。我看不如先舍下百姓,急速赶往江陵以待曹操。更何况百姓无辜,就算曹操大军赶来,也不致加害。”
      孔明听了却微笑不语,羽扇轻摇,乱军之中也仍旧是一派从容。半晌后,他才转过头来看我,眼中蕴着一丝笑意。
      “子龙有所不知。主公败退江陵,我看倒是带着百姓,只怕还稳妥些。”
      我一怔,他的意思我似懂非懂,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再问的好。我比较担心的还是另一个问题。
      “像眼前这样日行十里,万一曹兵追来,如何御敌?”
      孔明默然片刻,缓缓道:“我有意让云长尽速赶去江夏,向公子刘琦求援。”
      让云长去?我听了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想说出来,却又有些犹豫。孔明眼神淡淡一扫,已将我的犹豫看在了眼中。
      “子龙有甚么想法,不妨直说出来。”
      “军师,”我在斟酌着应当如何措辞,“公子刘琦那边,军师不如让我去。”
      孔明听了这话,静静的看了我一刻,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眼下时局危困,子龙你务须要留在我身边。”

      次日一早,孔明便将向江夏求救的打算对主公讲了,主公自然同意,立刻便修书一封,交给了关羽。关羽接过书信,便欲前往,孔明却连忙叫住了他。
      “关将军,”孔明说道,神色很是认真,“刘琦性情柔懦,你这回去求援,务须对他说以利害,设法坚定其心。”
      关羽回头看看孔明,“关羽自然明白,无须军师叮嘱。”
      一句话说完,关羽一拱手,径自转身去了。

      关羽去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半点回音。主公率领人马,带着百姓,每日行进不过十几里,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挨到江陵。曹军追击甚急,情势一日比一日凶险。孔明的神色,也渐渐有些凝重。
      “看来,最终还是要我亲自走一遭了。”孔明对我说,他的声音沉沉的,我听不出他的喜怒。

      但当孔明将这话对主公讲的时候,主公看上去却有些犹豫。
      “军师亲自去江夏,公子定然不会推脱,这固然好;只是,”主公说着,不觉间面有忧色,“军师要是走了,万一曹操大军来到,又该如何是好?”
      孔明朗朗一笑,目光却往我这边飘来。
      “主公不必担心,”孔明不疾不徐的说,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有子龙在,定能保主公平安无虞。”
      “子龙?”主公半信半疑的看向我,眼神中分明还是有些迷茫。孔明却未理会,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子龙,我去江夏求援,这里就要全都托付给你了。”孔明声音温和,温和之中又有几分笃定,目光熠熠的看着我。
      我自然只有领命。“军师放心。”
      孔明一笑,“如此便好。”
      说完,孔明转过身去,居然这便要走。主公好像还是摸不着头脑,但看到他要走,还是忍不住着急,连忙抢上两步,脱口唤道:“哎,军师!”
      孔明停住脚步,转过身,向主公深深一礼,“主公请留步。”
      一言已毕,孔明潇潇洒洒的去了。主公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我,终于没有再说甚么。

      曹军果然很快便杀到了。
      四更时分,仓促迎敌,结果自然是被杀得阵脚大乱。等我从乱军之中冲出,主公已然踪迹不见,甘夫人和糜夫人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此前主公曾嘱咐我照看两位夫人,尤其是阿斗尚在襁褓之中,主公只此一子,爱逾性命。无论怎样我也应当将两位夫人和小主人找回来,否则岂不是有负所托。
      很快寻到了甘夫人,但是糜夫人抱着阿斗,却不知去了哪里。没奈何,我将甘夫人托付给糜竺,回马还往长坂坡去寻找。
      终于找到糜夫人时,她的腿上已经受了伤,正倚在一面土墙之下坐着,怀中抱着阿斗。糜夫人是糜竺的妹妹,本来是个少有的美人,此刻却尘土满面,鬓发蓬松,看上去狼狈不堪。
      我连忙上前施礼,“夫人受惊了,末将罪该万死。请夫人赶快上马,末将保夫人冲出去。”
      不料糜夫人却摇摇头,“我若骑马,那将军怎么办?最终不免两误。将军不必多说,只求能将阿斗救出去,我便死也甘心。”
      不管我怎么劝说,糜夫人只是不肯上马。这时有追兵跟了上来,等我杀退追兵后再转身时,糜夫人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一个孤零零的婴儿,和一口孤零零的井。
      我看着这口井,忽然间有些心酸。

      我带着阿斗向外突围,曹军却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不顾一切的砍杀,我怀里抱着阿斗,没有其他的选择。一群群的人在我面前倒下,这一天里我杀的人,只怕已经比之前十几年里加在一起还要多些。
      这时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喝问我的姓名。
      我心里有些不耐烦,厮杀便是厮杀,问这么多做甚么,莫不是为了以后找我报仇?那我就告诉他好了。
      厮杀还在继续。我的手已然有些麻木了,人也跟着麻木,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一片的血雾,和弥漫着的浓浓的血腥气。不停的有温热的液体打在我的脸上,那是甚么,我已无暇去想。

      不知道我是怎么冲出重围的。待我终于冲到了长坂桥,我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浮在云端,随便哪个人来推我一把,我就会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幸好翼德已经等在了桥头。
      真是噩梦般的一天。

      到了夜里终于有了片刻的宁静。劫后余生,我的心中却殊无欢愉,白天里的那口井,井中那摇荡的水波,仿佛依然在我眼前晃动。
      张飞却抱着一个酒坛子来找我了,不由分说给我倒了一碗。
      “情势这样危急,你还有心情喝酒?”我苦笑,但还是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居然是水。
      我哑然失笑,想起日间蒙他相救,这时还未来得及道谢,便正色说道:“翼德,今日多亏你救我,多谢了。”
      “自家兄弟,客气甚么。”张飞拍拍我的肩,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又道:“子龙,你不知道。今天我是真的以为你要去投曹操了,呵呵。”他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再次哑然失笑,“我去投曹操?亏你如何想得出。”
      张飞哈哈大笑,很是开怀。一气喝干了碗中的水,他一拳擂在我的肩上。
      “子龙,你是好兄弟。”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仰头看着天上繁灿的星斗,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就想起了孔明那带着笃定微笑的脸。

      临近汉津时,方才又与关羽会合。正巧曹军赶来,云长率兵杀败,解了围困。
      只是不明白,云长明明前往江夏求援,如何会到了汉津。
      “是军师的安排。”关羽听我问起,脸上的神色仿佛有些不豫。“军师到江夏,遣我先领一万兵到汉津接应。”
      “那军师现在何处?”
      “军师自去夏口了,要起夏口之兵来接应大哥。”
      我听了不由悠悠一叹。“军师身在江夏,却已料到主公将不走江陵而斜取汉津,真是料事如神啊。”
      关羽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与孔明会合后,我随孔明一同去了江夏,云长留守夏口。
      曹操很快攻占了江陵,虎踞江汉。江夏虽然兵精粮足,但面对曹军百万之众,早晚也难以固守。主公每日里忧心忡忡,总是为了御敌之事忧烦不已,而孔明却依旧从容淡定,脸上是温煦的微笑,手中羽扇轻挥,仿佛眼前危如累卵的情势不过是一片云烟,只消羽扇轻轻一挥便能挥得散的一般。
      这一日忽然有探马来报,说道曹操日前已经遣使向东吴孙权下了战书。听到这个消息,孔明朗朗一笑。
      “主公,我早说曹操此次大动干戈,岂是只为小小荆州而来?必有取江东之意。如今他既威迫江东,那主公正可从中取利。”
      主公听了精神一振,“军师的意思是……”
      “孙权既然知道曹操有取江东之意,又怎会不派人来江夏探听虚实?只消他派人到此,我便可以直入江东,劝说孙仲谋与主公一道抗击曹操。”
      主公点点头,沉吟道:“这固然好,只不过曹军势大,孙仲谋是否能抵敌的过呢?”
      孔明仍在微笑,笑意之中已然浮起一丝诡谲。
      “孙仲谋胜与不胜,主公管他作甚?”摇着羽扇,孔明悠悠道,“若是南军胜了,主公就能乘势取荆州,若是北军胜了,主公不正好取江南?”
      主公终于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踌躇满志。
      孔明也笑,笑得云淡风轻。
      这样的孔明,这样的风华,闪耀在我的眼中。
      这就是孔明了。我想。
      甚么南军北军,在他眼里不过都是棋子,只要开了局,一概通杀。

      孔明果真是心想事成,当日便有江东之人到了江夏,是鲁肃鲁子敬。主公排筵相待,宾主尽欢。
      确如孔明预料,鲁肃正为江东危局而来。一番计议之后,孔明允诺与鲁肃同回江东,面见孙权,商量两家联手,共抗曹操。
      然而我总觉得孔明此去只怕多有凶险。或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然而我确实担心。
      席散之后,我将我的担心告诉了孔明。孔明听了只是一笑,笑容温煦。
      “子龙不需担心,鲁子敬此来只为联结主公共抗曹操,实在别无他意。”
      “只是,听鲁肃口气,江东是战是降,如今尚难断定,万一……”
      “子龙放心,”孔明澄澈的目光中闪动着一丝狡黠,“只需有鲁子敬在,我在江东便安如泰山。”

      次日,孔明便与鲁肃一同去了柴桑。

      孔明去后,主公留下刘琦驻守江夏,又带我和张飞一同回了夏口。后来又听说东吴派了周瑜为大都督,统率三军驻扎在了三江口,孔明亦在军中。主公听说,便又将夏口之兵尽数移驻樊口,与三江口隔江相望,又派了糜竺过江去见周瑜,请孔明回樊口相聚。
      糜竺很快便回来了,但是孔明却没有同回。
      “子仲,周郎怎么说?”
      主公一见糜竺,便急急询问。
      “主公,周瑜说军师正要与他一同商议破曹大计,不能中道回樊口。”
      糜竺的言语显然让主公有些失望,但未等主公开口,糜竺却又继续说道:“不过,周瑜让我转告主公,他想请主公过江去与他一见。”
      “哦?”主公听了一怔,“周郎要见我?”
      “正是。”
      主公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有些踌躇。
      “主公去还是不去?”我问。
      “周郎相召,我若是不去,未免有失同盟之意。”主公说着,转过头来,“还是去罢。”
      “大哥不能去,”云长在一旁听着,此时皱眉说道,“周瑜忽然请大哥过江,其用意着实难测,又没有军师的书信,只怕不是好意,大哥还需谨慎。”
      “只是我如不去,必然更增嫌隙。更何况,”主公说着,叹了口气,面上浮起担忧之色,“军师去了多日,我也实在牵挂。倘若周郎真要害我,又岂会不害军师?我这回过江,好歹要见军师一面,方能放心。”
      云长淡淡“哼”了一声,却还是拱手道:“既如此,大哥,我与你同去。”

      于是主公与关羽一同乘舟去了三江口,留我和张飞守樊口。
      主公此去,回来的倒也很快。归来时见主公面上甚有愉悦之色,想来是见到了孔明。关羽则还是一贯的模样,脸色淡淡的没有甚么表情。
      “云长,此番去三江口,见到军师了么?”我问。
      “见到了。”关羽的回答也还是淡淡的。
      既然见到了,孔明便应该是平安无事。我略略放下心来。
      “那周瑜可有要加害主公之意?”
      主公呵呵笑着说道:“说来也奇了,日间与周郎饮宴,我倒不曾看出他有要加害我的意思。然而军师说周郎确想害我,只是看着云长在我身边,一时未敢动手而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只不过军师既然这样说了,那定然就是如此了。”
      我听得直皱眉,“周瑜既然存心不良,主公为何不带军师一同回来?”
      主公神色一黯,叹了口气,“我确实想让军师与我一起回樊口,只是军师不肯哪!”说到这里,主公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甚么。
      “对了,子龙,”主公说道,“临别之时,军师让我转告于你,让你在十一月二十日甲子那天驾小船在南岸等他。”
      我一怔,“这是何意?”
      主公摇摇头,“军师并不曾明言,只说切勿有误。”
      我向关羽看去,关羽神色还是淡淡的,心思仿佛全然不在此处。
      我点了点头。
      “主公放心。”

      之后的日子里不停的听到江北的消息,先是曹操杀了蔡瑁、张允,让毛玠、于禁做了水军都督,后来又听说军师趁着大雾横江,向曹军借了十万只羽箭,再后来听说东吴旧将黄公覆不知何故被周瑜当众毒打,再后来是曹操听从了凤雏庞士元的建议,加紧打造连环战船,再后来又是周瑜不知何故,忽然间吐血卧病。
      再后来,就终于到了十一月二十日。

      过江之前,关羽与张飞一同送我出营。
      “子龙,你这次过江也要小心啊!”张飞说道。
      我点点头,“尽管放心。”
      “也不知军师到底在打甚么主意,”关羽忽然说话了,神色间有些不以为然,“那日问他,又不肯说。”
      我看了他一眼,云长眼中仍然是那一贯的淡淡的孤傲,让我忍不住在心中一叹。
      “云长,”我缓缓道,“军师妙算,你我自然不及。”
      关羽眼眸暗了一暗,没有说话。

      轻舟过江,很快便到了对岸,岸上就是南屏山。令从人将船泊住,我站在船头向四周观望。南屏山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座高台,此刻影影绰绰的像是站了很多人,四周遍插旌旗,一阵阵香烟缭绕,倒像是在做甚么法事一般。
      虽然看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仍然忍不住微笑。不必说,这定然是孔明的主意了。
      除了他,还有谁能弄出这许多张致来。
      江风有些冷,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打算回舱内等候。一个小校忽然叫住了我。
      “将军!”
      我回头,他正指着船上的旗幡,满脸惊异之色。
      “将军快看,风向忽然变了!”
      我一怔,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旗脚猎猎飘向西北。
      隆冬季节,竟然刮起了东南风。

      东南风越来越紧。
      我站在船头翘望,却见有人从南屏山上下来,正匆匆往江边而来。我心中一动,连忙凝神细看。
      那人很快来到了近前,我方才看清了他的样子。宽大的道袍,披散的墨色长发。
      居然是孔明。
      最初的惊异过后,我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军师,你这是……”
      孔明素来淡泊从容的脸上此时也禁不住微微一红,像是有些懊恼,“子龙,你还有心思笑,此处不能久留,你我要再不走,只怕就走不成了。”
      孔明一面说着一面上了船,径自往船舱中去了。我忍笑,扬声问道:“军师,眼下我们要去哪里?”
      “夏口!”船舱中飘来一句回答。

      舟行未远,后面果然有一艘快船追了上来。我凝神看了看,原来是东吴的徐盛。
      “孔明先生要到哪里去?”徐盛在船头大声唤着孔明,“请和末将回去,大都督有请!”
      一声朗笑从舱中传出,孔明施施然走了出来,这时他身上那件道袍已经脱下,换上了他素日里的月白色衣袍,羽扇轻挥,笑得又闲适又潇洒。
      “徐将军,回去请转告周都督,让他好好用兵。我先回夏口,日后自然会有机会相见。”
      徐盛呆了一呆,情急之下又高声叫道:“大都督又要紧话托我转告先生,先生快快停船!”
      孔明听了笑得更加开怀,“我早料定公瑾必然不能容我,事先已让子龙在这里接应。徐将军不必说了,请回罢!”
      一言已毕,孔明转身,缓步走入舱内去了。
      徐盛还要追赶,我皱眉,取过弓来,拈弓,搭箭,拽满弓弦,手指一松,羽箭流星一般射上了徐盛船上的蓬索。

      转回舱中,孔明正摇着羽扇,若有所思,见我进来,他展颜一笑。
      “子龙,徐盛退了么?”
      “退了。”我点头,“是周瑜派他来追赶军师?”
      “还会是谁。”孔明笑得愉悦,“周公瑾这一回,定然吓得不轻。”
      我心中一动,“军师,今日这东南风……”
      “这东南风自然是它自己要刮的,”孔明摇了摇手,眼中有了几分戏谑,“不关我事,呵呵。”
      我一怔,终于恍然,“原来军师早已料到今日会有东南大风,如此神机妙算,赵云钦佩万分。”
      “子龙言重了。”孔明一笑,“适才情形你也见了,我若不矫饰一番,又怎能吓得倒周郎?”
      “原来如此,”我也不禁莞尔,“所以周郎才派徐盛来追赶军师。”
      孔明点点头,温和闲适的神色看上去无辜至极,“周郎看到东南风起,又岂能放得过我?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将子龙从主公身边拉到了这里来?”孔明说着,看我一眼,目光中似乎别有深意,“我曾说过,有子龙在主公身边,我才放心,还记得么。”
      如何不记得。
      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却让我忍不住苦笑。
      “既然如此,翼德勇猛过人,军师本来也可教他前来接应。”
      “翼德勇猛威武则有之,细致周详则不足。”孔明缓缓摇头轻笑,“这一回事关性命,我可不敢行险。”
      “那么,”我低叹,明明知道不该再继续说下去,却终究是忍不住,“云长为人稳妥,军师何不让他来。”
      一霎的沉默。
      我看到孔明的眼中仿佛有甚么东西锐利的一闪而过,然而还未等我捕捉,就已经回复了素常的温文。
      “子龙,”孔明看着我微笑,笑容依旧如沐春风,“你究竟想说甚么。”
      我默然。
      “没有甚么。”
      别开了眼去,半晌后,我说。

      终于到了夏口。
      主公与关羽、张飞、文武诸官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到孔明回来,主公喜动颜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军师总算是回来了,我多日里担心不已,惟恐周郎加害军师。”
      孔明瞧瞧我,笑道:“有子龙在,主公何须担心。”
      还没等主公说甚么,孔明又道:“军情紧迫,别的先不必说,前次让主公准备的军马战船,眼下可备好了么?”
      “全按照军师吩咐,已经备好了。”
      “好,”孔明点头,“升帐,点将。”

      军帐之中,一片肃穆。我凝视着孔明,关羽、张飞也都在凝视着孔明。孔明神色淡定,看看我,看看张飞,又看向关羽。孔明的目光在关羽身上停留了片刻,却终于又移开,移到了我的身上。
      “子龙。”淡淡的声音飘了下来,不容错置的威严。
      我心中一凛,连忙起身。“在。”
      “子龙带领三千人马,往乌林小路上树木芦苇茂密之处埋伏。四更后曹军必来乌林,子龙可在半中间放火,至少能烧他一半人马。”
      我蹙眉,“军师,乌林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南郡,一条通往荆州,该走哪一条?”
      “问得好啊,”孔明眼中仿佛有了一丝笑意,“南郡情势危急,曹操必然舍南郡而走荆州,再从荆州投往许昌。”
      “遵命。”
      我拱手,转身出帐,留下身后一片静穆。

      赶到乌林时,正是三更时分。
      隔着大江,对着的便是赤壁。今夜赤壁的火色,映红了整个江面,整个夜空。这场大火之后,周郎的大名,必定会天下传扬。
      但是在这片火光下,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却只有孔明那仿佛不经意的淡笑。
      我清楚的明白,孔明关心的不在赤壁,在乌林。今夜赤壁的大火,在孔明看来,无非是一场好戏。
      东南风犹自劲吹不已,乌林草木丰茂,被大风吹得唿喇喇作响。

      五更时分,曹军到了乌林。
      遭此大败,曹操倒还有心情大笑。只不过等我率军杀出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就好看得很了。他瞪着我的神情,倒像是生生吞下了一个鸡蛋。
      看着眼前凌乱不堪的这队人马,我虽没能亲见大江对岸今夜这场鏖战,但对赤壁的情形却也能想到了八分。
      曹操让张郃和徐晃上来与我厮杀,他与其他众人突围而逃。
      孔明既然没有命我务要生擒曹操,他必然还有别的安排。那我也无须空费气力追赶。夺了不少曹军旌旗马匹,我一挥手,传令收兵。

      回到夏口,欲待向主公复命时,却不见了孔明,只有主公一个人搓着手走来走去,愁眉深锁,仿佛正为了甚么事烦心。见我到来,主公连忙向我招招手。
      “子龙,快来!”
      “主公,”我上前施礼,“果然如军师所料,曹军在乌林大败,赵云特来复命来了。军师为何不在?”
      主公听到捷报,脸上非但殊无欢愉,担忧之色反倒更加深了几分,摇了摇手说道:“先不说这个。子龙,大事不好啊!”
      这话让我不禁吓了一跳,“主公,出了甚么事?”
      “这……”
      “张将军到!”
      主公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外面小校忽然高声报了一声,我一怔,回头看时,翼德已经兴冲冲的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那曹贼果然来了葫芦谷,已经被俺杀败了,军师妙算如神啊!”说到这里,张飞方才好像觉得有点奇怪,向四周望了一望,“哎,军师呢?”
      主公却只是唉声叹气,大摇其头,“唉,这倒无妨,三弟,你可知道你二哥已经去了华容道了!”

      张飞听了一怔,我也跟着一怔。
      “二哥去了华容道?”张飞讷讷的说道,仿佛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那又怎样?大哥为何这样着急?”
      “唉,你们不知道。”
      主公仍是摇头,定了定神,这才终于从头说道:“军师料定曹操兵败必走华容道,云长执意要领兵前往拦截,临走前两人已然立下了军令状。”说着,主公又有些着急起来,“这……这该如何是好!”
      “立了军令状!” 我心下一紧,冲口道,“军师难道不知道当年……”
      一句话未说完,我心中已觉出不妥,只得将剩下的言语咽了回去。
      然而张飞却还没明白,奇道:“那又如何?子龙你莫非担心二哥会放了曹操不成么?”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而主公却叹道:“当年曹操待云长恩义颇重,今日穷途末路,难保云长不会放他过去。”
      “绝不可能!”张飞急道,“二哥深明大义,又怎会放过曹贼?”
      主公愁容更甚,苦着脸道:“三弟你还不明白么?正因为云长深知礼义,若是曹操以昔日情义劝说,再加上张文远等一干旧交从旁哀求,云长难免不会被打动啊。”
      张飞终于明白了过来,脸色也跟着变了,“这么说……这……”
      我叹了口气,这件事真的让我有些难以理解。
      “主公,军师他明明知道云长会放曹操过去,又为甚么一定要他去守华容道?”
      “那自然是因为他自己非要去的,难道还会有人逼迫他么。”
      主公尚未说话,一句淡淡的回答已经从门外飘了进来。我一怔,连忙回头。
      孔明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摇着羽扇,看着我,笑得很温和。
      “子龙,”孔明悠悠的开口,“现下你明白了么?”

      旁若无人,孔明召来简雍,吩咐开宴。简雍环顾众人,面露为难之色。
      “军师,”简雍讷讷道,“关将军还没有回来,不再等一等么?”
      “不必了。”孔明轻描淡写,目光一转,却往我这边瞟来,“你说呢,子龙。”
      我连忙退后一步,“不敢。”
      简雍还有些不明所以,又忐忑的望向主公。主公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就按军师说的办罢。”
      主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颓然。
      翼德在旁听着,怕是早已沉不住气,此时终于忍不住,攒紧了眉,急道:“大哥,这……”
      翼德一句话尚未说完,主公便开口打断了他。
      “三弟,不必多言,且听军师安排罢。”
      孔明转头看向主公,唇边隐约浮起了一丝笑意。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关羽回来的时候,酒宴正在不尴不尬的进行着。
      我和张飞都有些闷闷的,孔明却依旧是一派潇洒,谈笑风生。主公看上去虽然有些心神不属,但仍然打起了精神应和着孔明。其余诸将不知就里,自顾自的吃喝谈笑。
      直到关羽进来。
      不必问事情到底怎样,我看了他一眼,已然猜到了。
      关羽看上去很消沉,默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然而孔明却比我更快。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飘然离席,来到了关羽近前,笑得满面春风。
      “关将军,”孔明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恭喜将军,想必将军已立下了盖世奇功,为天下除了大害,来人,”孔明说着一挥手,“取酒来,为关将军庆功!”
      关羽看着孔明,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直到酒真的端了上来,孔明真的将酒杯举了起来,方才沉沉的开口。
      “军师,关羽无能,今日特来请死。”
      主公与翼德双双变了脸色,座上其余诸将也都看出了端倪,一个个停杯不饮,站了起来。
      只有孔明依旧从容。听到关羽这句话,孔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关将军这样说,莫非曹操没走华容道么?”
      关羽默然片刻,低低道:“是走华容道来。”
      孔明像是松了口气,“是了,想来是曹操手下诸将死拚,保他逃脱了。这也无妨,关将军不必太过介怀。”孔明的微笑仍在继续,“既如此,可曾擒住曹军大将?”
      “不曾擒得。”
      关羽的声音很闷,然而面对孔明,关羽眼中的孤傲之色却又一点一点凝聚。他从来不是一个惜命的人,我的心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那军械钱粮呢,可曾缴获?”孔明的口气依旧温和。
      “也不曾。”
      孔明两道好看的眉淡淡蹙了起来,“那么,可曾夺得曹军旌旗马匹?”
      “不曾。”
      不知为何,我觉得关羽的回答越来越是斩钉截铁。
      众人都呆呆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人敢说话。堂上的气氛真的已经有些诡异。

      终于,孔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森寒之气在孔明眼底慢慢浮起,再开口时,孔明的声音已是一片凉意。
      “想必是关将军念及昔日恩情,故意放曹操走的罢!”
      关羽一言不发,昂首而立,并不去看孔明。孔明冷冷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脸上,他仿佛也茫然无觉。
      不知道孔明有没有被他的这种反应给激怒,然而等到孔明背过身去缓缓下令之时,他的口气已经回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有军令状在此,不得不按军法从事。”话音顿了一顿,不知孔明是不是也有了几分不忍,“来人,将关羽拉下去,斩。”
      孔明的声音不大,但已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到。一阵抽气声响起,每个人都被重重的吓到了。
      几个武士已经走了上去,执住了关羽的双臂。关羽还是那副倨傲的模样,像是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他也确实没有把生死放在心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但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我觉得无可奈何。看着关羽那副神情,我居然已经有些恼怒了。
      别无选择。关羽的倨傲让我们都别无选择。
      所以我只有快步上前,躬身跪在了孔明的脚下。
      “军师!请刀下留人!”
      孔明根本看也不看我一眼,袖手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然而关羽却忍不住转过了头来,他看着我的表情,倒不像是我在为他请命,反而更像是我忽然打了他一拳。
      更妙的是我却丝毫不觉得奇怪。
      张飞也冲到了孔明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军师!刀下留人!”
      关羽的眼角在跳动,嘴角也在跳动,而孔明却还是一派淡然。
      文武诸官都跪下了,堂上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仍然站着的就只有三个人,孔明,关羽,还有主公。
      空气也仿佛要凝固了。
      然而我知道,孔明在收网,一点一点的收紧,不收到最后他怎么甘心。
      所以主公终于也跪了下来。

      “军师,请刀下留人!”
      主公的声音有些伤切,真真正正的伤切。
      我看向关羽,关羽眼中的倨傲仿佛被这伤切一下子击碎了,哗啦一声,灰飞烟灭。
      我忍不住叹气。
      “大哥!”关羽失声大呼。
      孔明终于转过了身去,像是有些惶恐,伸手扶起了主公,口中说道:“主公快快请起,这让我怎么敢当。”
      主公握住了孔明的手,“军师,我与云长、翼德当年桃园结义,发誓同生共死,今日云长虽然犯了大错,但是我却不忍心违背从前的誓言。军师倘若执意要斩云长,我也不愿偷生!”
      “大哥!”关羽又唤了一声,这一回听上去却已有些无力。
      主公这几句话说的很恳切,很诚挚,孔明也仿佛终于被打动了。叹了口气,孔明缓缓道:“既然主公如此说了,那我还有何话说。”
      孔明终于松口,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主公喜动颜色,又连连的唤关羽过来拜谢孔明不杀之恩。关羽望着孔明,脸色一片灰败。孔明眼帘低垂,神色自若,摇着羽扇站在那里,甚么也没说。
      终于,关羽缓缓的走了上来,静静的看着孔明,然后,躬身下拜。
      “谢军师不杀之恩!”
      关羽的声音低低的,已经听不出半分的挣扎。
      孔明终于转头去看他。
      “关将军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伸手扶起关羽,孔明眼中的森寒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素日里的一片如沐春风。

      席散之后,文武诸官纷纷散去,关羽也缓缓往外走,脚步虚浮,身影落寞。
      不过是刹那之际,竟至如斯。
      出门之前,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孔明。孔明脸上依旧是那种悠然的微笑,云淡风轻。像是觉出了我的注视,孔明偏过头来看我,神色间一片从容。
      “还有事么?子龙。”
      我怔然。片刻后,我醒过神来,摇了摇头。
      “没有。”我低低道,“没有。”
      孔明向我一笑,笑容里有一种暖暖的温煦。
      “子龙也辛苦了,早些歇息罢。”
      “是。”
      我躬身施礼,转过身去。
      孔明的笑意看上去真的很温暖。
      但是方才,他也是真的会杀了云长。
      不知为何,心底尖锐的一寒,瞬间泛遍了全身。不敢再停留,我快步走了下去。

      这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仿佛谁都不曾将它放在心上。孔明还是平日里那个淡泊而温和的孔明,关羽也还是往常那个自信而忠义的关羽。
      只不过,在孔明面前,关羽已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几日后,我前去拜见主公。主公看上去兴致好得很,说了几句话后,又忍不住说到了孔明身上。
      “军师真乃是神人啊!”
      每每提起孔明,主公必然以这一句作为开场白。今日也不例外。
      我没有说话,只听着主公接着往下说。我的缄默自然不会影响主公的谈兴,眉飞色舞的看了我一眼,主公兴致勃勃的继续谈论孔明。
      “子龙,你可知道么?”主公目光熠熠,流露出的全是钦服和赞叹,“军师那日派云长去华容道,那也是一早便已算定了的。”
      我听了一怔。
      主公没有留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日席散之后,军师曾对我说道,此次赤壁大战,曹操虽然惨败,但是并不可灭。倘若曹□□了,北方就会大乱,东吴未免有机可乘,这对我们匡扶汉室的大业极为不利。因此,军师有意让云长去华容道拦截曹操,便是算准了云长必定会放曹操一条生路,而于曹操来说,对云长这个大大的人情必然也会感激在心。呵呵,”主公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怀,一面笑一面对我说,“军师当真是妙算千里,又有谁能有军师这等见识和谋略?军师这等安排,当真是用心良苦啊,子龙,你说是不是?”
      我的心里却已经一片茫然。半晌后,我才怔怔的点头。
      “是,军师神算,世所罕及。”

      走出门来,被外面的凉风一吹,我的头脑才慢慢的清明下来。
      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甚么。
      华容道,原来如此。
      华容道要拦截的并非曹操,而是关羽。
      曹操走脱了,而关羽终究败在了这里。
      这就是关羽的华容道。
      如果孔明愿意,这也将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华容道。

      诸葛孔明,是个甚么样的人?

      我想,在今后的岁月中,我仍旧会追随他,崇敬他,仰慕他。
      只是,永远不会再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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