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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
小豆子感觉后背被人用力的一推,身不由己的迎面撞上栈道,牙板磕在木板上,疼的脑袋直抽抽。他撑起身子,想要站起身来,结果脚踩在衣摆上,狠狠地再次与栈道来了个亲密接触。
身后,一直寂静无声。
小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蹭到栈道边缘。
“少爷!”
眼前只有灰蒙蒙一片的江滩,以及奔腾不复返的江水。
一只乌鸦落在零散的残破木板上,歪着脑袋,小黑豆似的眼睛天真的望着滚滚江水,“呀呀”叫了两声,透过水流声,在山谷间清晰的回荡,仿佛是要奏响一曲哀歌。
小豆子傻傻愣愣的望着乌鸦,眼睛酸涩了都忘了眨一下,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少爷坠入江中的画面……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乌鸦“呀”的一声大叫,扑棱棱的直冲向小豆子,一片黑色的羽毛打着旋儿飘入江中,随波而去。
小豆子恍然大悟,在乌鸦即将撞在脸上的时候,向后仰去。
乌鸦飞入天际,消失在白云间。
蓝天白云映在眼中,同时落进的还有一道人影。
刚才还双腿发软的小豆子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子蹦起来,抱住站在身后的人。
没有扑空,指尖感受到活人才有的温度,悬空的心终于安定,他不仅大哭道:“少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懿之用力的揉了揉小豆子蓬乱的头发,“别哭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小豆子还是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泪珠子,“刚才真是吓死小豆子,要不是没听见落水声,真的以为少爷您掉下去了。话说……少爷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木桩上悬着一根粗绳子,我及时的抓住绳子,荡到那儿,”懿之指着两步开外的另一个窄些的缺口,“脚背勾在木板上,一个翻身就上来了。”
他说的十分轻巧,无非是不想小豆子想太多自责起来。殊不知若非有极大的幸运,加上年少起跟着师傅好好的练武,今日才能脱险。
小豆子蹭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懿之的怀抱,又红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把懿之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继续赶路,一路上省吃俭用,走了七天,第一次遇到活人。
那人是迎面走来的,背着大篓子,上面盖着一块蓝色粗布,虽然看不出内中是些什么东西,但是可以感到到篓子里的东西非常重,而那人脚步轻快,丝毫不为重物所累。当他看到懿之和小豆子时,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
“哎呀呀,头一次瞧见外乡人。敢问二位来自何方?”那人张口问道。
懿之简单的答道:“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小豆子瞅眼那人,拽着懿之的袖子想赶紧离开。
那人捋了捋胡须,挡着前面的路没有让开的意思,“原来如此。有一事,在下想提醒您一句,走下栈道之后,切勿往西行,那里贼匪横行,夺财取命,十分危险。”
“多谢。”懿之拱拱手,看那人打算前行,想了想,提醒道:“前面有道缺口,宽约三丈,若非身怀武功,难以通行。”
那人笑了笑,“在下卓熹,奉了宜方县令之命,正是去检查这条道上的缺口,县令打算开始修了。”他侧身让开路,“难得这条路上能遇着人,我觉着也许是缘分,后会有期了。”
懿之觉得有些怪异,但没有多想,同他告辞了。走了十几步,懿之回头看了一会儿,卓熹始终埋着头往前走,不曾回过一次头。
历经了大半个月的艰辛,懿之和小豆子终于走下栈道,进入一处树林子。
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往南,一条往西。
既然往西的路不能走,那就往南呗。懿之相信卓熹的话,李重烽的势力还不至于渗入剑南道,卓熹也没必要守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骗两个落魄的外乡人。
懿之和小豆子走在林间小道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前面传来说话声。
终于有点人烟了,两人同时松口气。
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续十数日见不到第三个人,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久了之后,逐渐的有种与世隔绝的压抑恐怖感觉,这种感觉埋在心底,很微小,但是忽然想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无法克制的心慌恐惧。
现在终于渐渐的能碰着人了,像是重新回到人世一般。
路边,一个结实的黑脸汉子靠着粗大的树干坐着,一手从架在火堆上方的野鸡身上扯下大鸡腿,递给身边的孩子。
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阵阵肉香随着轻烟飘来,饥肠辘辘的小豆子忍不住咽口唾沫。
黑脸汉子注意到路上有人,仔细一瞧,两人皆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又想到栈道上的状况,露出又讶异又佩服的表情。
懿之的目光从黑脸汉子身上转向小孩子,再也挪不开了。
“恒儿?”他试探的唤了一声。
正有滋有味的啃着烤鸡腿的小孩,手上一顿,茫然的看过来。
懿之撩开额前的乱发,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凑近了仔细一瞧,果真是他二哥永王的独子颛孙恒。去年元日,永王带着家眷来帝都,他见过颛孙恒,还一起玩闹过。当时约定好今年再一起逛花灯节,谁料想先帝驾崩之前,一道圣旨让永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永王死后,他听说年幼的颛孙恒经不住路途上的艰辛,暴病身亡。
没想到在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之后,在他乡还有遇到亲人的一天。
颛孙家这一支的子嗣本就少——太祖皇帝仅有先帝一个儿子,而先帝五个儿子之中已死四个,广袤辽阔的端国境内,除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安帝,仅剩下他们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鸡腿从指间滑落,颛孙恒盯着面前那张满是脏污的脸,眨巴眨巴眼睛,忽地开始掉眼泪了,扑上前去抱住懿之。
“五叔……”
黑脸汉子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安心的大笑道:“果真是割不断的血脉联系,小娃儿,你终于遇到个亲人了。”
颛孙恒哭了好一会儿,才由小豆子帮着擦去眼泪。
懿之问黑脸汉子,“请问壮士为何会带着我家侄儿?”
黑脸汉子喝了口酒,答道:“我看到这个小娃儿独自一人在江边哭,说他爹娘都被坏人抓走了,我一开始不信,领着他在附近打听了好几日,没找着认识他的人,再瞅着他可怜,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指不定要被人伢子拐走或是饿死,于是打算收做义子,带回家好好抚养。”
颛孙恒在旁边小声说道:“那些坏人押着爹娘没日没夜的赶路,后来我病了,他们觉得我是个拖累又治不好了,就把我丢路边上,我到处找爹娘,后来走到了江边。”
懿之疼爱的揉了揉颛孙恒的头发,对黑脸汉子抱拳致谢:“在下尹逢知,多谢壮士搭救我家侄儿。”
黑脸汉子瞅着懿之彬彬有礼,胡乱的学着他的模样,客气道:“相逢就有有缘啦,我也挺喜欢这小娃儿的。我叫铁辛,大伙儿都喜欢叫我大铁哥,因为我家是开打铁铺的哈哈哈。”
颛孙恒又抱住铁辛的手臂,欢快的对懿之说道:“铁叔叔对我可好了,我很喜欢铁叔叔。五叔,你以后也会和恒儿在一起吗?”
懿之瞟眼乐呵呵的铁辛,“五叔最疼爱恒儿了。”
颛孙恒一手抱着铁辛的胳膊,一手牵着懿之,白嫩嫩的小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看着懿之和小豆子二人又脏又饿的样子,铁辛暂时按下心头诸多疑问,扛起一旁的背篓,“前面有条小河,我带你们去洗洗,再给你们抓几只野兔子来。哎,从北面儿来不容易吧,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栈道给弄塌了,想着好多年都没人打那里过,没管就走了。”
一路上,铁辛絮絮叨叨的扯些关于栈道的话题,又佩服懿之能跃过那道缺口。不多时,几个人听见潺潺水声,透过不太密的树林,可以看到一条浅浅的小河。
铁辛从背篓里翻出两套干净的衣衫,在懿之和小豆子面前比划了两下,“不知道二位嫌弃不,这衣服大了些。”
跋山涉水那么多天,路上又是风又是雨,懿之他们带的衣物早就又脏又破,此时能件干净的衣服换,已是天大的满足了。
“麻烦铁兄了。”懿之接过衣物。
铁辛大手一挥,毫不在意,“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出门在外相互有个照应是应该的,再说了我这不是打算收小娃儿做义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话是这么说,他现在是希望先把关系扯近了,让对方放下提防,之后心里的疑问也好说出来。
“小娃儿,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去打野兔子回来。”
懿之和小豆子好多天没有畅快的梳洗过了,浑身上下脏的如同泥巴做的,在河边活动活动了手脚,趁着阳光大好,钻入水中,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铁辛拎着三只野兔回来的时候,懿之穿好了衣服,抱着颛孙恒有说有笑,小豆子蹲在身边,将缝缝补补还能穿的衣服洗干净。
明媚的阳光下,是遭遇了变故,经历了磨难之后,最初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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