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A]不想远离的世界

　　这是一个关于记忆的故事。

　　人们都说记忆是种不可靠的东西。有的时候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它就在各个边边角角的地方发生了改变。有些细节可以被铭记，但有些细节却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被篡改，直到回忆的时候连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忍足后来细细回忆的时候总觉得和跡部在一起的时间，有些很清晰然而有些却逐渐变得模糊。那些金子一样的时间像是缺了无数口。记忆啊什么的就像流沙一样从那些细小的口子里一点点漏出去，直到自己也记不真切。

　　忍足常常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孔发呆。多年前这薄薄的平面上反射出的还是一张无比青涩的面容。那个时候自己的身边总是伴随着另外一张同样神采飞扬的脸孔。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对。印象中似乎总是自己跟在他的身边，却极少是他主动靠过来。

　　好吧，就算当时是自己想要留在他身边好了。那个曾经对自己重要的人。

　　他的名字是跡部。跡部景吾。

　　他高傲却又执着于某些特定的矜持，他目空一切却又偏偏无人质疑。

　　他们的相识是在国中时代的网球部。忍足始终记得自己当初第一眼看到那个高昂着头的骄傲身影的一瞬间心里的触动，却再也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之后黏上他，他总是一脸不耐烦地甩开自己。目光中有怒气，更多的却是不屑。

　　那个时候，他是不屑于理会自己的吧。忍足想。

　　在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些具体的事情有很多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晓得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地好起来。也许中间有可以称之为“催化剂”的事件，也许没有。那个时候，谁又想要去刻意记住？

　　因为潜意识里知道。

　　潜意识里知道并不会长久。

　　这是最初的退缩。无可挽回。无力挽回。

　　那个时候曾经以为，所谓能够用来挥霍的青春也就不过如此。有那么一个能够理解自己想法的人在。那些话语，说出口或者是不说出口，对于那么个人来说又会有什么不同。就这样放任时间从自己的指缝间一点一点溜走。不会心疼。那个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叫做充实，又怎么会心疼？

　　时间就这样被大把大把挥霍出去。等到自己忽然发觉的时候，已经一晃多年。

　　当自己也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时，那些曾经握在手中的东西，还有些什么能够留在那里。

　　也许，你我是注定了只有这唯一的一条出路的。忍足放在冰凉镜面上的手指在镜子中勾勒出一张青涩的面孔。右眼角下，模糊的一点好像是有妖精停留。

　　从来没有尝试过将某些话语说出口。虽然曾经有那样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可是依然没有说出口。那个时候总是在想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所以，就这样下去吧，不用着急。而且，即使不说出口，相信他也是知道的吧？

　　可是现在再回过头去看看呢？那个时候以为的长久，在数十年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前奏。而没能够等到华丽的主旋律被演奏出来，心急的乐手就已经匆匆离去。舞台面对的观众席上早已空无一人，或者原本就是如此。那些闪亮的聚光灯最后还是只能寂寞地打在地面上，空气碎裂出声。

　　那也许是一场只存在于臆想中的华美交响乐，无比美好，但是从未在现实中上演。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彼此选择缄默也许只是因为一种恐惧。害怕被拒绝。可是这并非是害怕来自对方的拒绝，真正恐惧的，也许是来自其他一些东西的拒绝。

　　譬如现实。

　　而语言这种东西，当明白了却并不说出口的时候，至少还可以在心里维持有小小的幻想。管他是不是自欺欺人，至少、总还有着这样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然而一旦说出口，就变成了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

　　表白，也许是一种索取。

　　呐，我们面对的那些东西、我们想要的那些东西、我们放弃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那样沉重，就算是现在的我们都承受不了，那个时候过于年轻的我们又怎么承受得住？

　　他和他，忍足侑士和跡部景吾，曾经那样接近，接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解读对方的思考。然后他们分开，渐行渐远。中途或许是回了头，但是前行的脚步却从未被留恋的目光阻绊住，仍是一路分开。

　　他们始终都抱有相同的恐惧。那种恐惧也许是源于他们的聪明。他们都是那样聪明的人。对于很多事情他们都看得那样清楚，而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会心生畏惧。他们小心地不去触动自己心理的恐惧，当然也不会去触动对方的。

　　他们以一种潇洒而又优雅的方式掩饰着自己的畏惧。骄傲，不羁。将自己所有的畏缩和不安都掩藏在张扬的面孔之下。让别人无法洞察。

　　他们最后分开。安静地。

　　忍足回忆起当年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一定要分开，那么至少在记忆中珍藏住点滴。可是现实呢？任凭那些琐碎的记忆曾经在脑海中占有多重的分量，可最终还是抵不住时间的侵蚀。

　　曾经那样喜欢他微微卷翘的金褐色头发。

　　曾经那样喜欢他不可一世却反射出全世界的眼睛。

　　曾经那样喜欢他说话时微音略略上扬的华丽语调。

　　然而，他头发的长度眼睛的波澜唇中流泻的话语，还有什么能够清楚回忆得起来。

　　忍足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玻璃上。

　　不想遗忘。不想遗忘。不想遗忘。不想遗忘。

　　即使那些时光已经消散在了我们无法回去的地方、即使那些记忆中已经出现细碎的空白。但是我是真的不想遗忘。

　　那是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真实。因为说不出口，所以只能够深埋心底的真实。至少不能欺骗自己，如果连自己都否定了那样的真实，那它、他不就真的没有存在过了么？

　　不想遗忘……

　　你的身边，那曾经是我终此一生也不想远离的世界。

　　但是，此刻，我却已然远离。

　　呐，你觉得在不可磨灭的时间面前，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够记住的？──当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应当选择记忆还是选择忘却的时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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