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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莲子待分明
因承琪好佛,缀云亭中亭柱之上均用金粉刻着心经,莫愁手中的灯笼朦胧照亮了柱上所刻之字:"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那字随着灯光跳跃不定,承琪只觉得这一片淡金色字迹无比刺目。自己步步算计,人人均是棋子,没成想自己也会对棋子生了怜惜。那心中一片牵扯不知何时竟如蔓草生的无边无际。佛说人生八苦,他自小性情寡淡,又时时谈佛参禅,自以为在早已看透三界、六尘、十二因缘,到此时才知果真“求不得苦”。
那日在父皇面前所言吴娉婷之事虽大半属实,但其实他向来铁石心肠,他从未觉得自己应该为那萍水相逢女子的未来负责,皇家以天下为养,吴娉婷即使为此老死闺中,那也与他无涉,要怪只能怪那些妄议名节之人。在定州时见子嫣提起付衡玉,言辞躲闪,他素来好疑,欲用吴娉婷试探子嫣,却没想关心则乱,一时意气之举竟担上贪恋美色之名,如果不是抢在言官在朝廷上上本公开参他之前找父皇刨白,几乎坏了他前程。从老七那得知她和衡玉之事后,想她既对他无情,他自也不必记挂于她,但此时见她风中翻飞衣裙下的纤弱身影,如天边的一缕浮云,却不知如何安置这几日心中积攒起的冷漠。此时见子嫣目光盈盈望着他,心下不由一软,从莫愁手里接过披风,披在她身上,轻语到:“夜冷露重,此处风大,不宜久留。”不觉已握住子嫣一双柔荑,只觉得触手冰凉,于是一路上握紧了她的一只手,牵了她向绛梅轩行来。
王府的花园建在王府西面,绛梅轩却在王府东面,离花园颇有一段距离,承琪携着子嫣的手,一路行来,越走越快,子嫣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一进了绛梅轩,承琪就挥手让房中的丫鬟退下,子嫣还在错愕之间,已被承琪打横抱起置于锦褥之上,一时吻密密落下来,却不似往日的温柔细致,他在她唇上狠狠辗转吮吻,子嫣一时吃痛之下不觉口中轻哼出声,他的手却更快地在她身上游离,薄罗轻裳如落叶纷纷而下,子嫣只觉身上一凉,不知不觉双手攀在他肩上,贴近他滚烫的怀抱,脑中却如风寒中发热之时,一时清醒,一时混沌。
子嫣醒来时晨光已从窗棂洒在帐上,身边却是空空如也,若不是看到床上承琪落下的平日随身所配的玉佩,和满床散落的衣衫,几乎以为那是一场春梦。菱花窗上是新换得今年苏州织造供上用的极薄的淡蓝色轻绸,远远看去像是昨夜的月光,明净清冷。窗外间或传来一声鸟鸣,和丫鬟压低了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听到:“王爷…娉婷….宫里”,虽听不真切,只觉得心里隐隐烦闷。一时唤莫愁进来伺候,子嫣不免埋怨未早早唤醒她。
莫愁回到:“是王爷嘱咐说姑娘才好些,还须调养几日,不要叫醒姑娘。” 说罢,似乎还有欲言之事,子嫣这几天日日听她劝说之言,耳中已起了茧子,尚未等莫愁出声,忙支使了莫愁去倒茶,等丫鬟服伺梳洗完毕后,不及用早膳便急急向王妃的住处紫云居行来。
紫云居座南朝北,正房面阔五间,两旁各有耳房三间,东西配房各五间。院中房屋皆不用王府惯用的绿色琉璃瓦,却是灰瓦白墙,乍看平淡无奇,却是王府中最精致的所在之一。院落四面皆有回廊连接,雨雪天在院中行走,也不惧路滑衣湿,院中花木扶疏,丁香、绣球、海棠、玉兰、牡丹、石榴一一不可尽数,四季花开不断。屋前除梧桐之外,尚有紫薇多株,此时正是百花凋零之际,独王妃的院落里,仍是姹紫嫣红。屋后花墙下更是遍植绿竹,碧影曳窗。厅内金砖漫地,正厅用楠木的多宝架将大厅分割为里外两进。这边丫鬟一边打起帘栊,一边口中通传成妃来向王妃请安。子嫣进得房中,却只见到吴娉婷和丫鬟仆妇立于厅中地下,正在疑惑之时,听到王妃在暖阁中唤她,子嫣穿过多宝架上的月洞门,进到暖阁之中,见到王妃和双燕正在翻箱倒柜,满炕都是颜色衣裳。王妃招呼子嫣在炕上坐下,一面和子嫣寒暄,一面仍同双燕挑选衣衫,终选定了一件海棠红苏绣湘裙,又从首饰箱中取了些珠翠玉钿,交予双燕,双燕收好了,同王妃、子嫣行礼告退,末了走时深深看了子嫣一眼,子嫣不觉心里纳罕。
这边王妃见双燕走了才道:“宫中宸妃突然传召吴姑娘,我担心吴姑娘不熟宫中礼仪,让双燕陪她同去,刚才那衣服钗环也是给吴姑娘穿戴的。”
双燕进宫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已传遍了王府的角角落落,不免有人议论猜测:定是王爷对吴姑娘一见钟情,连宫里娘娘都听说了,要巴巴的见一见这吴姑娘。这十几日怠慢了吴姑娘的人心里不免更是七上八下,不知这吴姑娘飞上枝头变凤凰之时,可要怎样殷勤亡羊补牢去了嫌隙才好。
子嫣回到绛梅轩后,半个时辰内,无忧和莫愁来来回回到房中不下十几次,子嫣终是捺不住,搁下手中的小山词道:“你们有什么尽管说来,不要这样蝎蝎螫螫。”
莫愁道:“我们怕姑娘听了外面的人捕风捉影,心上不痛快,看今早的模样,王爷对姑娘的那份心,和姑娘刚刚入府时一样,断没有转身就再纳新人的道理。我还听到李姨娘房中的人说,李姨娘原准备让吴姑娘去针线上帮手的,若王爷喜欢吴姑娘,怎会让她去做下人。”
只见子嫣淡淡回道:“你道别人是捕风捉影,你何尝不是?就是王爷真的纳了吴姑娘,我还能学那无知妒妇,和人争风吃醋,向王爷哭闹不成。枉你们以前家中成日说哪个王孙皇子不是三妻四妾,我既嫁入王府,岂能为此和王爷生分?” 口中虽是这样说,面上终是显出郁郁不乐的神情。
晌午宫里传来消息,一半果如众人所料,一半却让人吃惊不小,靖王奉皇上、宸妃之命,纳吴娉婷为贵人。承琪的正妃、侧妃皆名门之后,一位侍妾李氏虽是承琪长子之母,但因出身低微,入王府多年,仍未受册封,此次一名定州从七品禁尉的侄女,却突然封了王府贵人,连打理王府内务的李姨娘都要向她行礼,众人深以为奇,一时之间王爷对吴姑娘情根深重的传言更是喧器至极。到晚膳时,却又有传言说:王爷在定州遇刺时为吴姑娘所救,宫中深感吴姑娘相救之恩,才破例封了贵人。
子嫣猛然听闻此事,心中却似不辨悲喜,像是看了一个太久的灯谜,自己明明知道谜底,却无论如何也不愿说出口来,始终存着一丝侥幸,终于旁边有人大声念了谜底,原来也还是这样罢了。独自坐了一会儿,心中的悲凉渐如暮色四合时的雾气浓重起来,原来终究是花易落,月难圆,良时宜过,东风浅情,一时思前想后,不觉枕上泪痕斑斑。辗转反侧许久终朦朦胧胧睡去。却梦到自己身在金陵,清明时节一身素色衣衫同哥哥,三姐姐和衡玉去山上踏青,山中桃花盛开,灿若云霞,走得乏了,众人坐在树下歇息,她靠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梦中梦到自己抛家离亲,远嫁他乡,但自婚后却从未见过夫婿模样,眼见白发渐生,年华暗去,一日回家见到母亲时,心中大恸,一惊之下,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树下,衣上发间俱是桃花,一时庆幸自己仍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不觉纳闷自己即将嫁给自小青梅竹马的衡玉,怎会无端梦到远嫁他乡陌生之人。她一边想一边拂开满身落花,嘴边噙了笑,看着远处的衡玉,脚下落红成阵,四周春深似海,红日高照,柳淡烟青,全不似往年清明烟雨凄迷。
却听耳中哐啷一声,子嫣从梦中惊醒,迷蒙之间竟想不清何是梦里、何是梦外,片刻后心思渐渐清明,想是外面的丫头起夜不小心踢了地上的熏炉,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屋外似下起了雨,簌簌地打在窗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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