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其实作为一个女生，我是很晚熟的。在如今这个初中时就已经有很多人谈朋友交往的年代，我在高三年的某一天才第一次遇上了自己喜欢的男生。
　　高二分班的时候，我因为文科成绩很好，而自己又不喜爱理科，所以在文理分班时选择了文科。我的梦想从小时就不曾改变过，考进全国最好的大学，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但是在中考的时候便考得不甚理想，如今的这个高中在市里也不是很好。相应地也要多努力一些。
　　而就在我埋在书山题海的空隙间，我遇到了端泯。
　　端泯是文科班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属于那种完全不擅理科，只有寄希望于文科的学生类型。他是一个有些内向的男生，很安静，不惹眼。
　　升上高三，他成了我的同桌。从那时起我才真正了解了他，按照流行语的说法，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猫系男生。他长得并不是非常帅，但是五官看起来很舒服，喜欢穿浅色的针织衫，读书也十分努力，但是成绩却不近人意。
　　这样一个挺普通的少年，不知何时，我竟喜欢上了他。
　　从没体会过何谓喜欢的我，竟然在高三这等重要的时候开始在意一个男生。
　　“毛冉冉！又在发呆！快点把你的作文借我参考参考你这个语文小天才！”有人叫我，我回头，好友杨暖挥着自己的语文作文卷站在椅子上，很没形象地冲我伸手。
　　“你等一会吧，卷子在端泯哪里。”
　　杨暖看看身旁拿着卷子的我，贼笑了两声：“又在端泯那里啊——”
　　我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端泯捧着卷子，似乎看得很认真，但是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边耳朵红了。
　　端泯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右边耳朵都会红。
　　杨暖笑嘻嘻地蹦开了：“看完把冉冉子作文给我！”
　　“毛冉冉，”端泯叹了一口气，看我，“把你的作文借给我复印吧。”我抓着一盒奶茶一边嘎吱嘎吱地咬吸管，一边抬头不清地应他：“没问题呀……不过有必要么，我的作文只是比别人写的稍微好一点而已。”
　　端泯点头，不再说话了，而是收拾了一下东西起身去学校的打印室。
　　我把注意力拉回了面前的习题集上。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轻轻笑了笑。

　　高三这一年，每个学生都有些神经兮兮的，起码我自己就是这样，为了梦想每天晚睡早起，夜夜读书到十一点甚至是十二点钟。杨暖作为我的闺蜜兼舍友，每天晚上都会记得跑两杯咖啡，一杯给我，一杯自己留着。每天靠着咖啡强打精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要咖啡因中毒了。
　　但其实我并不算是学校里最勤奋的人，起码我知道有人比我更加努力。
　　在和端泯成为同桌之前，我并不了解他，或者说，是一点也不了解他。我仅仅在学校的迎新晚会的舞台上看到过他的身影，他在舞台中间怀抱手风琴，奏一曲《欢乐颂》。
　　我从小就学手风琴，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女孩子学手风琴的也不多。但是那时在我看来，端泯的演奏并不是非常的完美，所以对于这个人我也没有多少印象，谁又知道我们会成为同桌，而我会喜欢上他呢。
　　回归正题，端泯是我知道的最勤奋的学生了。他每天早晨五点就起来背英语单词，一直到早读开始，而课间桌面上都放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埋在书本里几乎就没抬起头过，而午休期间甚至连饭都来不及吃，我注意到他唯一的放松方式，或许也是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就是抱着他的手风琴奏上一曲。有时是舒缓的古典乐，有时是活泼的诙谐曲。
　　端泯的宿舍就在斜对面，他的床位靠近那扇窗户，而每天晚上，当我关上台灯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对面宿舍靠窗户的那盏灯总是亮着的。其实在努力的时候看到这样一盏一直亮着的灯，我就觉得像是有人在与我一同奋斗，一同进步一样。
　　这么勤奋的一个男生，我几乎是无条件地相信他最终会成功。
　　按照流行的说法啊，我和端泯都是非常努力的类型，而我的成绩数一数二，他的成绩却是垫底的，我是学霸，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弱。
　　当然，端泯这种不要命的学习方法，直接导致了他的身体不好，容易胃疼，看上去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杨暖以前笑着调侃我道：“你们这一对若是成了，指不定是女尊CP呢，到时候端泯就只能被你压倒了。”

　　“毛冉冉，”端泯喊我，“帮我讲一下这一道题目。”
　　我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本子，上面是一道英语的填空题。
　　“这里不能这样填写，因为过去将来时是……”
　　“毛冉冉！”又是一声，我回头，这次是杨暖。“哟，学霸在讲题目啊。”杨暖笑着冲我挤眉弄眼。我瞪她一眼以示警告，结果最后自己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冉冉子你这个笨蛋！”杨暖看我这样也笑开了，“出来出来，陪我去买盒鲜橙多。”我跟她出了教室，杨暖压低了声音问我：“你真的喜欢端泯么？”
　　“嗯，我想这应该是喜欢。”
　　“哎，”她叹气，“你怎么会喜欢上端泯的啊，端泯那个人那么内向，有的时候就像个学习机器，他有哪里是值得你喜欢的吗……冉冉子你明明那么优秀……”她说到一半不愿意再说了，我大概能猜到她的下文，无非就是端泯配不上我之类的。
　　生活就像狗血言情剧，这句话再正确不过了。
　　我叹气，其实他们一点也不了解端泯。端泯明明是一个很努力的男生，却被人认为是学习机器，认为是学弱。我喜欢他的努力认真，而其他人却不了解。高三决定了我们的前程，而我，很想帮他一把，把他从学习差的阴影里拯救出来。我期望他能够考上一个好的大学，期望他也拥有一个好的前程，只有这样，我才有继续喜欢他的可能性。其实后来想想，我的期望一点也不现实。
　　记得有人说过的，学渣给学渣讲题是因为友情，而学霸给学渣讲题是因为爱情。这句话跟我的现状完全相同。
　　回到教室里，端泯抱着自己的错题本皱着眉头思考，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看见他对着一道代数题一筹莫展，我拿起自己的草稿本朝他头上拍了下去。
　　“别一直想一直想，你该出去放松放松。端泯，你会拉手风琴对不对，拉一首我听听。”
　　“啧，别吵，”端泯又皱了皱眉，“等我这道题想出来。”
　　“= =”这是我脸上的表情：“大白痴！你再想就要变成袋鼠（代数）了！”
　　“-_-#”这是端泯脸上的表情。

　　音乐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端泯和我拉开门走进去，在角落里找到了他一贯用的那架手风琴。大概是上了高三的缘故吧，他拉琴的次数少了很多，手风琴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端泯的手又白皙又修长，就像女孩子的手，他抱起那架手风琴，先轻轻地试了几个音，然后就放开拉了起来。我听出来了，他拉的是巴赫那首著名的《小步舞曲》。
　　我静静地听着，待他奏完一曲后，笑嘻嘻地看着他鼓掌，然后伸手要过那架手风琴。除了杨暖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密友，没有人知道我也会拉手风琴，端泯亦然。我开始拉《康康舞曲》，沉浸在音乐里的我，没有看见对面端泯脸上的表情。
　　有点欣喜，有点苦涩的笑容。
　　“毛冉冉，深藏不露啊，”等我奏完，他轻笑着接过琴对我说，“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的呼吸一滞，心跳也加速了不少。这就是所谓的小鹿乱撞？天啊，不带这么少女的。
　　“端泯，”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喊他，“毕业晚会上，来一曲合奏怎么样？就那首《小步舞曲》。”
　　按照端泯的性格，今天他能陪我一起来音乐教室已经实属不易，对于他答应这件事，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出乎我意料的，他点了点头。
　　从音乐教室出来之后，我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宿舍。自从上了高三以来，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而且我知道端泯今天也很开心，从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里就能发现了。
　　一直以来我想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如今我做到了这一点并得到了他的称赞。这是每个女生对于喜欢的男生正常的心理状态。
　　嗯，我喜欢他，而且很喜欢，很喜欢。
　　这一天开始，我下定决心要竭尽所能地帮助他，鼓励他，或许在我们的努力之下，他可以考上一个好一点的大学，他可以离我近一点，只有这样，我才有继续喜欢他的可能性。
　　我才有，跟他在一起的可能性。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抽出时间给他讲题目，而晚上宿舍里那两盏灯，熄灭的时间也越来越迟。端泯的成绩也有了显著的提高，他终于摘掉了学弱的帽子，开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当他的步伐终于迈进年段前三百时，高考的日子，来临了。
　　高考三天，每一个学子都无比紧张，呼吸和步伐都是沉重的，更有甚者吃不好睡不好，一上考场就脑袋一片空白。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除了心里有些紧张，我并没有其他更严重的症状。可是我忘记了，端泯这个刚刚在努力下有些许进步的人，必然会受到影响。
　　三天过后，全校的同学如释重负，剩下的只是等待成绩出来罢了。校园里一片欢腾，大家扔书的扔书，撕纸的撕纸，老师极力阻止也没能成功，同学的心情过于激动了。我并没有在人群里看到端泯，他不大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大概待在音乐教室里。
　　推开音乐教室的门，我果然看到了他，他怀里抱着手风琴，正对着教室里的黑板发呆。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
　　“毛冉冉”他苦笑，“我大概，考砸了。”
　　考砸了
　　“怎么可能呢？你明明那么努力，一定不会考砸的。”
　　端泯摇了摇头：“等着吧，等到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一切都盖棺定论了。”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回到学校的我没有见到端泯，听说，他差一点点够到本一的线。
　　而我，准备报北京那所最好的大学。
　　也对啊，在这所不算很好的学校里，端泯的成绩并没有出人意料，而我的成绩，才是出人意料的。我太晚意识到了，我的期望其实从来没有实现的可能不是吗？没有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让成绩有那么高的飞跃，更不可能与我持平。
　　曾听说，初恋总是不可能长久，如今我相信了。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原因，因而我不可能对端泯说出“喜欢你”。
　　我给端泯打了一个电话：“端泯，不论你考得好不好，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毕业晚会上，一起奏一曲巴赫的《小步舞曲》。”

　　热闹的毕业晚会，吵吵嚷嚷的学生，还有舞台上刺目的聚光灯。
　　作为本校第一名的我致完词后，便走到台下，去换今晚的演出服。我带来了从小到大一直在用的那架手风琴，白色的，被母亲擦得干干净。
　　端泯依旧是那个干净的少年，就是眉眼之间露出些疲态。
　　“接下来请欣赏：手风琴合奏《小步舞曲》。演奏者：毛冉冉，端泯。”
　　我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对着那么多人演奏，而我的身侧，站着端泯。
　　巴赫的《小步舞曲》百听不厌，我拉着主旋律，端泯则负责第二声部。悠扬的乐音响彻礼堂，我跟端泯的配合十分默契，从每一个和弦，到每一个跳音。
　　杨暖站在台下看着我们，满脸悲伤神色。我冲她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快乐的笑容，却看见她低下头去不愿再看我。
　　为什么我要喜欢上端泯？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他？
　　我决心放下这一切，分开，便分开吧。
　　毕业聚餐后，我们一起去了KTV，端泯以家里有事情为缘由没有同行。大家交换同学录，在花色各异的纸上写下自己的祝福语，却不知以后这些东西大概都会被当做废品处理掉。
　　“毛冉冉，”同班的男生在我边上坐下。
　　我想起他是端泯的舍友，偏过头去问他有什么事情。
　　“毛冉冉，”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你知道吗，端泯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这样不好但是还是想让你知道，端泯每天晚上念书念到凌晨是因为你，他说看着你窗口的台灯就会觉得有努力的方向，但是他跟你之间的差距大到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弥补。而如今，他高考失利，他们家已经决定要移民美国，不在中国继续生活了，而他也会去美国继续读书。今天的聚会他没有来，也是因为要急着去办手续。他的家人们已经走了，他为了毕业晚会留下来，他下周离开，毛冉冉，你愿不愿意去送一送他？”
　　这样啊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才好。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可是最终我们还是要错过。

　　我答应了端泯的朋友，在他离开的那天下午去了机场。
　　端泯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来找他，当他看见我的时候，满脸讶异地想要躲开。
　　“端泯！”我跑到他身边，“我来送一送你。你这家伙不把我当朋友么？要出国也不告诉我！”
　　端泯愣了愣，然后扯出一个微笑：“毛冉冉，谢谢你。”
　　我陪着他一路走到安检口，把行李搬上传送带，我知道到了离别的时候了，或许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挥着手冲他说再见，他突然回过头冲我走来。
　　“毛冉冉，”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喜欢你。”
　　他用手捂住我的嘴巴，轻轻地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我爱你。”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知道我和他一样，可是他不愿意让我说出来。
　　“再见，毛冉冉。”他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还没开始恋爱，就要分开了，至此我们便天各一方，生命再也不会有交集。
　　我在安检口前站了好久好久，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您有新的消息。”

　　亲爱的冉冉：
　　请你忘记我今天对你说的这番话，我们继续做最好的朋友。
　　很多时候，友谊比爱情来得长久得多。我们都会在未来得到更加美满的爱情。
　　离别不代表结束，我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沿途风景罢了。

　　端泯，你知道吗。
　　有些东西，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也许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也许我们都是彼此的定格。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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