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铢香

　　今日十分辛苦。
　　晌午后刚睡下不久，便生生被人摇醒了。

　　香馠一脸急色，说话都带上了许多日子不见的哭腔。
　　“小姐快别睡了，赶紧去院子里看看把，燕大人今日不知怎的，带来许多侍卫来府里，眼看同卫公子就要打起来了。他们不让我叫醒你......”

　　乍然听闻这些，我自然是大惊失色。
　　连头疼欲裂的脑袋也顾不得了，赶紧起身着衣，踏着虚浮的步子便匆匆赶了过去。

　　所有的人已经全部聚在庭院，只除了出门看戏的卫老妈和赵姨娘。
　　燕畟正一脸愠色，一向稳妥的衣裳如今凌乱不堪，而卫子玄似乎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嘴角有疑似青肿的痕迹。我慌慌张张扑了过去扯住燕畟的衣袖：“今日这是如何了，怎么好端端地就打起来了！”

　　燕畟看了我一眼，眼神忽然变得十二分地柔软。
　　他用手替我整了整凌乱的发，然后，用再温润不过的声音朝我说道：“醒了便好，快快回屋收拾收拾行李同我回去。放心，此时已经同爷爷禀报过了，他老人家也是极赞同的。”

　　嗯，怎么说好呢？
　　我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同燕畟相处以来，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哥哥不假，可到底本性使然，一向对我语气都是冷淡淡轻飘飘似不耐烦般。如今日这般的宠溺语气同我说话，真真是从来不曾有的事情。估计他自己也不习惯得很，我分明瞧见他说完之后身子不自然地悄悄抖了抖。

　　昨日他同篆桐上卫府来探我，被几本春宫册子气得直跳脚。
　　临时脸色就跟冰霜似的，连多说几句贴心的话都不曾，今日这般架势，莫非是被昨日刺激过度的缘故？

　　“我这个妹妹，打小便给弄丢了，吃了不少哭。”
　　燕畟复又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继续转向众人，脸色遂变得铁青。
　　“燕家从南到北，辛辛苦苦找了多年。故以，好不容易将她找回之时便曾暗暗发誓，要教她从此日子过得安好顺心，一份委屈都不能再受。可是如何，当真觉得眼下燕家是无能为力么？”他黑沉沉地看了卫子玄一眼，神色似挤得出水般阴郁，“这府里待她不好便罢了，居然，还有人想要她的命。”

　　我闻言呆愣之下，顿时热泪盈眶了。
　　一来着实是被燕畟方才那席话给感人，他平日里总是那般冷清，不想心思竟然对我这般好。二来么，是被他那最后那几个字给吓的。

　　有人想要我的命？
　　如此显摆身价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老爹走上前来，满脸犹豫般：“那千蓟草我已经看过了，确是没有问题。”

　　燕畟没有说话，只是朝人群中使了个颜色。
　　一个干瘦的灰衣男子从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诸位，卫家公子使用的千蓟草确实没有问题。可问题是，在昨日我家夫人衣物上，除了千蓟草的药迹，还有一种叫柒靥的草药。说到这柒靥，其实对身子也是大大有益处的好东西，它同千蓟草混着喝，对寻常人而言，愈加是强肾健脾的好物。可万物相生相克，卫夫人之前尚有余毒未清，这两种好东西药物混合喝下，却偏偏同余毒相克，日子久了，便成了要命的东西。”

　　那中年人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才道：
　　“自然也不是不能解，只是若解得晚了，只怕人救过来了也成了个傻子。”

　　老爹想必愣了愣，“这羹汤是同一锅熬的，我也食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

　　那中年朝他微微鞠了鞠躬。
　　“确实如此，诸位喝的那份自然只有千蓟草，唯独卫夫人的那碗里面混掺了柒靥。这柒靥的味道甚为古怪，只得借用千蓟草的香甜来压住。”

　　燕畟一脸阴郁，缓缓开口。
　　“昨日也是巧合，才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
　　“姎儿一直习惯食具独用，要在这中间做手脚再简单不过。况且，加了料的羹汤即使是送不到她手中，给别人喝了去也无甚关系，露不出马脚的。想不到，卫府当中竟然有如此心思歹毒的人，此事燕府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眼下自然先将妹妹接回再做打算。”

　　卫子玄看了他一眼，凝重道：“羹汤是我命人熬制的没错，可那柒靥，卫府断断没有此物。”

　　燕畟一脸淡淡：“我怕打草惊蛇，已经暗里派人提前将贵府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了这个。”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脂粉盒，朝院中的众人亮了亮。我只瞧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人群中顿时传来了几个小丫头隐约的惊呼声。

　　老爹皱着眉头走上前将盒子打开。
　　里面并不是寻常的脂粉膏油，而是一些极少的白色粉末。“这确实是柒靥花。”

　　燕畟冷笑，“这东西，是从那方芷澜的房里找到的。”

　　众人一片哗然，皆眼巴巴地望向了卫子玄。
　　他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极其难看，两眼阴晴不定地死死盯着那个胭脂盒，“......不可能。”

　　“去，去将方家的小姐请过来。”
　　一个甚是威严的女声打破了满院子的静寂。
　　我扭过头，便看见卫老妈气势十足地领着赵姨娘赶了过来。那韩菹文想必是糊涂了，竟将出门听戏的卫老妈请了回来，故以，此时卫子玄的脸色越发难看上了几分。

　　这个胭脂盒，许多人瞧着眼熟，自然是因为它的主人。

　　方芷澜虽不是显赫的人家出身，可家境颇好，家族也算富甲一方。
　　故以打小养成的那些小习性，不会比那些都城里的皇族贵女差哪里去。她的吃穿用度向来派头十足，非矜贵稀罕的物件不用。比如众人眼皮子底下的这胭脂盒子，质地为宫窑的红釉瓷，样子十分难得，还是宫里的卫妃赏得。她自然宝贝得紧，捧在府里炫耀了许多日子。

　　卫子玄当时也十分欢喜。
　　大约是料想家姐也同他一般心意，十分中意这名女子。

　　如今，这里头没有装上香喷喷的膏脂，倒用了盛些用来害人的药粉。
　　私以为，这般容易让人抓到把柄的戏码，着实不似方芷澜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不必了，我自己亲自去问她，定然会给燕府一个交代”
　　卫子玄勃然大怒般，黑着脸色地领了几个小厮，朝方芷澜的别院赶了过去。
　　其实，他大约到底是不忍心让她当众难堪罢了。
　　卫老妈则急忙忙地，“姎儿莫怕，我定然是会为你做主，一早便劝玄儿说那不是个好主，可他鬼迷心窍。如今可好，总能识得这恶毒女子的真面目。”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还是羡慕她的。
　　有人愿意如此护着，难怪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燕畟见此结果，索性偃旗息鼓回府去了。
　　到底，算不得多荣耀的事情。如今燕卫结了亲家，今日闹上了此番替我讨公道，却总不好真让我下不了台面的。临时到底不放心，留了几个平日得力的侍卫在我的院子里看护，照看我的一应吃喝住行。

　　整件事里，唯一受到打击那个自然是老爹。
　　他一辈子行医，只管得救人，哪里想到自个在屋里苦心专研病理，不想却是给人钻了这空子，心中郁结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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